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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用力的演技他们都感受不到？”李思霖看她语调终于回复自然，又打趣她。

  　　“什么看得出来看不出来的啊？男人嘛，总希望自己在女人面前威武雄壮，我就稍微满足一下他们的虚荣心，这样呢他们也满足我一点小小的要求，皆大欢喜。”

  　　“俗称笑里藏刀，对吧？真看不出来，你还挺适合去当特务的。”

  　　“我呸！你这种木头人也就是老章这种类型的大叔适合你，否则，铁定剩女一个。”肖佳宥故意翻了个白眼。

  　　“看来现在拜倒在你裙下之臣不计其数啊，快和组织交代交代。”

  　　肖佳宥忽然坐直了，一脸严肃地说：“说到这个我正想问你呢，思霖，律师是不是有途径可以用一个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查到他个人信息啊？我是说这个人的家庭成员、家庭住址、结没结婚什么的……”她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像是心虚。

  　　“查个人信息？理论上是不可以，但……你要干嘛？”

  　　“没什么，我就帮人问问。”

  　　“帮人问问？”李思霖狐疑地看着柚子，等她自己交代。

  　　“好啦，就是有那么个人，一个普通到不行的 IT 男，就总是对我不冷不热。所以就在琢磨怎么样能多弄点他的资料，万一他早结婚了，我不用浪费时间在他身上施展我的魅力了嘛。”

  　　“这么上心？到底是哪个普通到不行的 IT 男啊？”

  　　“就是上次我们留学生聚会时认识的一个，也就看得顺眼而已，没什么。”

  　　“叫什么，我帮你查查？”看柚子这样，李思霖还真有点好奇。

  　　“算啦！我才不为他这么费心呢。”

  　　李思霖看她一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心中好笑。她真想看看能把柚子这种八面玲珑的姑娘降住的人，是个什么样。

  　　可最近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在天成的去留、以什么身份加入新的公司，秦欢和郭俊辉的事情也一直没个交代。还有，她想到李迪朋友圈穿硕士袍的更新已是两个月前，他应该也回国了吧？还是直接回溪镇了？她对与李迪的再次相聚既期待又犹豫。

  　　一件一件来吧。

  　　正想着，她收到一条微信：“思霖，好久不见，我在 S 市。”

  　　发件人是李迪。

  云廷（三十五）

  　　李思霖在忙得脚不着地时接到秦欢电话，说是想去看画展，还有重要的事情对她说。难得秦欢有心情主动约她，她再没时间也得抽空。于是李思霖人生第一次逛美术馆，就献给了秦欢。

  　　“大卫·霍克尼——美籍英国画家、摄影家、设计师。他是当今国际画坛最具影响力的【创建和谐家园】之一，创作出了近半个世纪以来最有识别度的生动图像……”美术馆门口处有人发画展介绍的小折页，李思霖顺手接了一张，边往里走边看看今天展出作品的艺术家介绍。

  　　“这幅画你觉得怎样？”秦欢穿着一身白色蕾丝连衣裙，单薄地站在一幅画面前。

  　　这幅画长、宽均超过两米，画中是一个室外游泳池。泳池一边有黄色跳水板，内里水花四溅；泳池对面一把折叠椅背靠一栋橙色带落地窗的房子；房子背面有两棵椰树；椰树后是浅蓝色的天空。画面中虽有水花，却看不到任何人物。在画幅右边安着一个小卡牌，上面写着“大水花”。

  　　李思霖看着这幅画，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得等秦欢介绍。

  　　“这是大卫·霍克尼的代表作，他说他爱用 2 周时间来表达 2 秒内发生的事情。在这幅画里，看似平静，但泳池中爆裂的水花暗示别有隐情。仔细看泳池中的水花其实有两组，一大一小，小水花暗示对面有一人潜入，而大水花则是从跳板跃入，说明泳池里有两个人。”秦欢看出李思霖的不得要领，于是给她细细解释了一番：“这是他的作品里我最喜欢的一幅。”

  　　“学姐，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艺术爱好者啊。”

  　　“大学时怕自己就这么变成个只会辩论的傻子，所以也附庸风雅地恶补过当代艺术。”

  　　秦欢接着一幅幅认真地欣赏展出的画作，李思霖在旁偷偷打量着她。大概由于她们身处的环境有所不同，美术馆里光洁的地板、纯白的墙、天花板上幽幽照射下来的灯光以及馆内漂浮着的钢琴乐，仿佛把她们带入某个与世隔绝的空间。而秦欢在这个空间中，竟也应景地呈现出一种时过境迁似的平静。

  　　“你决定要离开律所去帮章旭明了么？”

  　　“应该是吧，还没最终决定。”李思霖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只好实话实说。

  　　“你对他是否足够了解？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压在他身上，会不会太冒险？”

  　　秦欢边往前走，边漫不经心地问。而她问的这些问题，也是李思霖这几天都在问自己的。她对他究竟了解有多少呢？可她是否有选择？如果不这样，她又能如何拒绝？她想到之前章旭明给她的箱子里的“礼物”。

  　　“没什么是百分百确定的，我需要试一试。”李思霖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你和他有时很像，敢于下赌注。我听说，他之前有段时间挺激进的。”

  　　“激进？”李思霖很难把“激进”这个词和章旭明联系到一起，他在她心里，总是稳当、妥帖的。

  　　“嗯。贪婪和恐惧这两种投资界普遍患有的心理疾病，他可能也曾得过，只是后来幸运的被控制好了而已。”

  　　她们路过展馆里的一个隔间，里面挂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人物头像，一个个若有所思的看着前方，隔间当中的地板被射灯打得惨白。

  　　因为和章旭明的关系早已众所皆知，导致李思霖无法像秦欢这样，能侧面打听一些关于他的消息。她了解的章旭明过去的工作的都是饭局上别人夸赞的那些场面话，种种内容就像是用过滤镜后的照片，多少有些美颜后的失真。所以当秦欢描述章旭明的另一面时，她总觉得难以对号入座，心中不适。

  　　“你呢？你还会在天成继续接案子么？”她不太想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当然，我刚起了个头，准备在这大展宏图呢。”秦欢转身对她笑了笑，温柔地用左手握着她的右手，仿佛让她不要过多担心：“倒是你，凡事多个心眼，别傻乎乎的。”

  　　李思霖感受到她手掌的温热，她看着秦欢，看出她眼里满是不舍，自己内心也百感交集。仿佛在此时才意识到即将要与自己的学生时代告别，她喉头哽咽住，说不出话来，只得往前继续走。

  　　她路过一幅画，有些眼熟。画面是一条公路蜿蜒至远方，道路两旁铺满被小径切割成形状各异的田野，蔓延到画的尽头。这幅画中的公路坡度是如此陡峭，所以当时她第一次见这幅画时格外留意，那是还是她第一次进郭俊辉办公室，在靠门口的墙上注意到的。

  　　她转头看着秦欢，这个傻女人，都过了这么久依然无法放ʄɛɨ下？秦欢也在看这幅画，手指顺着公路比划着。李思霖为她感到心疼，同时也气她的死心塌地。她转身往画展的尽头走，秦欢见状跟在她后面。

  　　“诶，你看，这像谁？”就快走出画展时，秦欢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让李思霖赶紧看。

  　　那是大卫·霍克尼的一张年轻时的黑白照片，浅色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抿着嘴唇，眼神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挑衅，就像是郭俊辉偶尔流露出的不可一世。

  　　李思霖摇摇头，她不想成为她沉湎于回忆的帮凶。

  　　“思霖，你放心，我对俊辉哥已经放下了。”射灯打在这画家年轻时的黑白照片上，秦欢眼里像是笼罩了层雾。她面对着照片说：“我才发现，原来他和他这么像。”

  　　回到公司，李思霖把画展发的介绍折页从包里拿出来，正准备扔垃圾桶，脑海闪现秦欢的脸，泄了气般把折页随手扔到办公桌上。办公场所一定，后续琐事更是接踵而至，章旭明这两天出差去见客户，一切都得李思霖自己拿主意。她下午面试了几个行政人员，其中有两个条件符合，明天就能正式上班。多两个人就多两个帮手，她长舒一口气，心中轻松不少。

  　　租赁合同一签，费用就如流水般滚动起来，别的什么都不算，每个月就光这租金都得近十万。李思霖从没去了解过章旭明的资产情况，即便就像他人说的殷实，可内心总也替他发愁。他这次出差，说是去谈个大项目，这项目一旦签下来，公司前期就算运作下来了。虽然对新公司的业务模式还不算太清楚，章旭明总忙着前期的筹备也没和她细说过，但听说能有项目，李思霖还是放宽了些心，等他回来再详细问问情况吧。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 5 点，她想到 6 点和李迪晚餐的约会。有时，等待一个人太长时间，到相逢的那刻真正要到来时，忽然会对这刻产生恐惧。她打开李迪的朋友圈，翻看他的照片。他的改变很大，早不是离开时那个害羞腼腆的男孩，变得阳光自信许多。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她早已习惯在工作日化点淡妆，忙了一天，妆有些花，她从化妆包里拿出粉扑补妆。

  　　如何跟李迪提及关于章旭明的事情？或许也没什么，四年过去了，说不定他对自己的感情早已不像过去，这次见面只是老同学的一次聚会而已。她宽慰自己，涂好唇膏后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哟，这么美艳要去和谁约会啊？”忽然肖佳宥的声音从外至内。

  　　“嗯，要去见个旧情人。”这透明玻璃隔断真是麻烦，李思霖心想。

  　　“趁老章不在搞事情是不是？敢不敢带我去？”柚子鬼鬼的样子。

  　　“好呀，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你收了他顺便丰富一下你的后宫。”李思霖故意大方的邀请她一起。

  　　“切，不好玩！我告诉你，你们老章欺负人，说什么我是本地人，让我去定地毯定办公家具什么的，结果我跑了一天建材市场，灰头土脸的。”她越说越起劲，重重坐进办公桌前的椅子里：“要不是看在我独立办公室的份上，嘿嘿……诶？这是什么？”她拿起刚刚李思霖放在桌上的画展折页。

  　　“上午去看了个画展。”

  　　“太过分了，你居然还能有空去看画展…… Wow！David Hockney！”

  　　“怎么？你又认识？”李思霖笑她故作夸张的“美国范儿”。

  　　“他超酷的，我们这种时髦人当然认识他。他结合绘画和摄影，七十多岁了还用 IPAD 画画，很好玩的。”

  　　李思霖有些不以为然，她对这些从来都不太感冒。

  　　“哎，有时不得不承认，GAY 在艺术上的天赋异禀，和我们普通人感受到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GAY?”

  　　“对啊，这种八卦你都不知道么？他以他一个男学生作为原型，画了很多以游泳池为主题的画，水花四溅、情欲纵横，啧啧啧啧……”

  　　肖佳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李思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回放着秦欢那句“我才发现，原来他和他这么像。”

  云廷（三十六）

  　　李思霖开车去赴约时，依然被刚获得的巨大信息量搅得惊魂未定。如果事实真如她所推测的那样，那么秦欢对郭俊辉突然死心的态度就可以理解，她反复强调的“将对他的感情放下”，也就都能解释得通。可怜的师姐，现实真是和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她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以秦欢的综合条件看，和郭俊辉是非常登对的。即便他对她最初并无感觉，但日久生情也不是不可能，而他却没有给过她任何机会。现在把这个因素放进去，结合郭俊辉平时不冷不热的态度，一切都拨开云雾了。

  　　那么章旭明是否也知道这个情况呢？过去她同时与他们相处时的画面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回，她想努力回忆起是否有她错过的细节。没有，她确定他对此毫不知情。否则他明知如此，怎么还会和她一起尝试撮合郭俊辉和秦欢？她叹口气，有时你越自认为熟悉的人，越是难以客观的分析他的本质。即便精明世故如他，也还是有盲点存在的。

  　　她脑海中忽然清晰的浮现出郭俊辉的样子，虽然与他相识好几年，可他却总是让她觉得很有距离感，除开工作外，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过去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与章旭明的关系，他在避嫌，现在想想，或许他是刻意保持与自己的距离，以防被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每个人内心都有不愿为外人道的一面，或许越多秘密的人，越孤独吧。当你愿意与对方分享你的秘密，则证明你是信任对方的。秦欢获得了郭俊辉的信任，自己获得了秦欢的信任。这样说来，章旭明孤独的秘密又是什么呢？而他，是否足够信任自己呢？

  　　她到了李迪约好的餐厅，她把车停好，再确认好镜子里的自己是否得体，这才走进餐厅让服务员领她去订好的包间。

  　　服务员推开门的那瞬间，她深吸一口气，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思霖，大变样啊！”门刚打开，她立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既亲切，又温暖。

  　　李思霖总算明白李迪给她消息里所说的“惊喜”是什么了，她对两人四年后的重逢有过种种猜测，两人都有大的变化，或许有些尴尬、有些激动。可她从没预料到这次重逢还有第三者在场，而且这个人竟是她高中时期的班主任肖强老师。

  　　她大概愣了一秒钟，随即便受到老师热情的拥抱。李迪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她，四年过去了，他感觉上成熟了不少，却还是多少有些过去的腼腆。真的直到见了面之后，李思霖才发觉之前自己的紧张是那么多余，或许他们彼此都有些变化，可两人在一起的感觉，却依然是熟悉的。

  　　李思霖已很久没有感受过此时这种温馨而放松的气氛，像是终于脱下重重的盔甲，得以一刻的喘息。如果说世界曾向自己传递出善意，那么，使她真正能切实感受到善意的正是她面前这两个男人。她有些哽咽。

  　　“哈，我们思霖到了大城市，居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这是好事！”

  　　“肖老师，好久不见了。”李思霖情绪缓和了些：“李迪没告诉我您会来，不然我怎么也应该给老师准备些礼物的。”她边说边瞪了一眼李迪。

  　　“是肖老师说要给你惊喜，我觉得还是应该尊重老师的意见，嘿嘿。”李迪慢悠悠地解释。他说话的口音有些改变，南方人的腔调不见了，多了些 ABC 的味道。

  　　“我来出差，呆两天，怕你工作忙没时间，李迪这小子嘛，我知道他刚回国，无业游民一个，所以就联系他了。”肖老师给李迪打圆场。

  　　他们落座，肖强坐中间，李迪神神秘秘地从他的双肩背包中拿出一瓶白酒来，看得肖强笑逐颜开：“你这小子心细啊，知道老师好这个！”

  　　“总算有机会能跟肖老师喝上一杯，怎么能不准备好酒。”李迪给肖强倒上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李思霖开车所以点了饮料。她默默观察李迪，他变得开朗许多，在过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和老师开玩笑的。

  　　“当老师的看到自己的学生有出息，真是比什么都高兴！”就着凉菜，几杯酒下肚，肖强有了些醉意，开始有些感慨：“李迪，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怕说啊，思霖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有天分的，看到她能够在这闯出自己一片天，我是真的很欣慰！”

  　　“肖老师，您这还怕当着我的面啊，上个月在溪镇的同学聚会您不是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也说了么？当时好几个同学还【创建和谐家园】您偏心来着。”

  　　“偏心怎么啦？谁表现好我就偏心谁。那几个兔崽子，我也想对他们偏心，可他们一天天的给我找事，我闹心还来不及呢。”

  　　李思霖被肖强理直气壮的样子给逗乐了，微笑着给老师夹菜，李迪在旁给他添酒。见两个学生对自己照顾得如此周到，肖强心中很是受用，更是滔滔不绝起来。

  　　“说真的，李迪啊，你是超出我的预期啦，加州理工的研究生，你妈当时乐得差点没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贴我们市政府门口去。你高中时，我还以为你以后就是跟着在家里的厂子工作了，没想到你是我们班走得最远的那个，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自己都没想到。”李迪小声说，李思霖赶紧把自己的目光收回来，怕遇上他的。

  　　“我记得你大二时，你妈还担心你不想走特地来找过我。后来证明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个儿子还是有出息啊。”

  　　“人嘛，总是得长大的。”李迪主动敬肖强一杯酒，自己带头先干了。李思霖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你们都长大啦，再看我，也就老咯。”

  　　“肖老师可没老，和我们上学时一样精力充沛。”李思霖说。

  　　“看看我这满头白发的，想骗人都不行。对了，我们班的孙倩和叶萌他们两个今年年初结婚了，我还是主婚人。”肖强满脸的骄傲，他转向李思霖，很关心的问：“思霖，你在这有对象了没有？一个女孩孤零零的，有个人照顾着才好啊。”

  　　李迪放下酒杯，和肖强一起看着李思霖，眼里满是忐忑。李思霖停顿了一会，她知道这大概是坦白自己现状的最好的时机，她微笑着看向肖强：“嗯，我有男朋友，交往两年了。”

  　　“有对象了啊，那老师就不乱点鸳鸯谱了，哈哈哈哈！”肖强拍了拍李迪的背，李迪低着头，红着脸，给老师倒酒的手微微发抖。

  　　又是两轮过去，眼看肖强就要醉了，李迪提出买单送他回酒店，李思霖开车送他们，肖强躺着后座睡着了，李迪坐在副驾驶，车里气氛尴尬，谁也没说话。

  　　“之后什么打算？” 李思霖打破沉默。

  　　“没想好。”

  　　车内又一次沉默，李思霖打开收音机，流淌出叮叮咚咚的钢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