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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月十二号开始请假的,王姐记得很清楚,没想到她对我还挺上心的,正禾想,她一定是不堪重负,数着日子等我回来吧。
今天是四月四日,假期已经过了三周,还剩一周。而在正禾的记忆里,或者说,在原来的世界中,他的假期只过了三天。他从四月二号开始请假,总共只请了一周。
“喂,你不是又要延长假期吧?这次再延长,你就别回来了。”
“又?”
“哟什么哟,你什么口气啊!瞧你这能耐。最近一年你请了多少假自己心里有数,扣工资不在乎是你的事,公司有公司的规定。”王姐气鼓鼓地挂了电话。
正禾必须接受身处新世界的现实,否则,这几年的冬美就成了脑海中的幻象。他确实这样考虑过,若仅限于此,那倒也罢了,相思成灾难导致失心疯。但问题在于,出错的记忆不只是关于冬美的。
这套房子很旧了,两室一厅。房东是个抠门的老大爷,自己不住,把东西全带走了,当真是家徒四壁。胜在南北通风,走去公司只需十五分钟,正禾也就没有还价。合同一年一签,房租涨了八次。
他从旧货市场买回两把椅子,是常见办公椅,尼龙的座面和靠背,支脚是弯成“C”字型的钢管,既有弹性又省了材料。可惜质量一般,以正禾的体重,居然也能把钢管坐折。
楼下的垃圾桶塞不进,他扛着破椅子走在胡同里,寻找合适的地方丢弃。半路遇见收废品的,往人家三轮车上一扔,没要钱就回去了。这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可是现在,两把椅子都完好无损。这是其一。
洗发水不一样了。他抓起铝架上的洗发水瓶子,转着圈看,上面印着蝴蝶形状的商标。他用过这款洗发水,但一定不是最近。不过沐浴露倒是没变。这是其二。
正禾走进卧室,附身趴在床上。这几天用的被套明明是浅灰色的,现在却成了蓝白条纹。被子没有味道,没有味道就是自己的味道。他拉开衣柜,在第二层隔档里找到了浅灰色的被套。这是其三。
还有其四,其五……
正禾就像是附体到了另一个人身上,但这么解释也不对。
翻遍家里,他发现毕竟还是与记忆相吻合的东西更多。而且,那些不同的东西也还是他的,只是使用的轮次不同。就比如被套,因为天气关系或者一时懒散,换洗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附体,被附体的人也是另一个自己。
存在两个黄正禾,各自安好地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外貌相同,性格相同,因而人生轨迹也相同,只有偶然成分较大的生活细节才有所不同。
新世界的概念和逻辑正变得越来越清晰。正禾拿出纸笔,把想到的差异一条条记录下来。
刘玲说,冬美在四年前——也就是 2017 年的春节后辞职。回老家以后,两人之间从未联系过。听刘玲的语气,她和冬美的关系普普通通,并不比其他同事亲近。
“冬美只在统典家具做了两年。她这个人怎么说呢,心善,人也漂亮,但是有点清高,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老公是大作家,好像有多了不起似的。”
这句话引起了正禾的注意,他从刘玲口中问出冬美的入职时间,2015 年 3 月,这与他的记忆是一致的。
刘玲记不清具体的日子,正禾来回引导,说了几件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刘玲连连点头,惊叹于正禾的记忆力。
正禾继续往下说公司从 2015 年至 2017 年间发生的事情,大多数都和冬美有关。
刘玲指着正禾的鼻子说,原来你爱上元冬美了啊!你胆子也太大了,连我们经理都不敢打她主意。她说完仰天大笑,上颚都露出来了。
眼镜姑娘和胖脸姑娘好奇地看向这边,她们马上就会知道正禾暗恋冬美,等到明天,全公司的人都会知道。
没关系,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正禾一定要回去。
现在他有了初步的结论。
起先,正禾的直观判断是,那辆从永淮开往小绪的列车钻进了一个平行时空,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一个过滤器,把除了正禾以外的所有人和物都过滤掉了,只有他进入了平行世界。换句话说,他现在身处的世界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是在列车行进中的某一个时刻产生的。
现在他知道不是这样,平行世界是客观的存在,早在几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
世界分岔的时间点就在 2017 年 2 月,冬美辞职之前。
再往后说,刘玲就听得一头雾水,2017 年以后入职的员工她大部分都不认识,当然也包括吴庚。反过来,她说的话对正禾也是一样,比如,企划组换过隔间,活动室因为展厅扩建取消了,王姐已经离婚,这些正禾都不知道。
在分岔点之前,世界只有一个。在分岔点上,这个世界把自己【创建和谐家园】了一份,之后则各自运转,互不相干,因为无数偶然引发的蝴蝶效应而变得不同。
正禾兴奋地站起来,在空中挥动食指,为自己的结论鼓气。随后,他重新拿了张纸,在偏下的位置画了一条竖直的短线,又在短线上端分出两条平行的长线,整个图形就像一把音叉。他在右边的长线旁写下“原世界”,左边的长线旁写下“次世界”,在分岔点的位置写下“2017 年 2 月”。
现在的他,正处于左边的次世界。
正禾把纸张举起来,让灯光照亮,仿佛这样能使思路更清晰。
他再次拿起笔,在右边长线的某个地方画上一个点,从这个点向左画出一条水平的横线,触碰到左边的长线,并在这条横线上加了一个向左的箭头。这是他从原世界穿越到次世界的标记,2021 年的四月二日。
那么,究竟他做了什么引发了这次穿越?只要能解开这个疑问,他就能回去。
说不清为什么,即便到了这个份上,正禾始终坚信自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虽然次世界并不全然陌生,适应一段日子就能无障碍地生活下去,但这里没有冬美,对他来说就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九点,正禾琢磨着,应该先把眼下的状况摸摸清楚。过去四年,在这间屋子里生活的可是另一个自己。他像入室的窃贼一样开始翻箱倒柜。
衣裤鞋袜都收纳在他熟悉的地方,见识过那条墨绿色的【创建和谐家园】,还有其他陌生款式也就不足为奇了;灶台上的微波炉和电磁炉还是原来的样子,碗筷有些没见过;为数不多的现金放在手机包装盒里,包装盒在床头柜抽屉最里面,还有银行卡,票据夹也都在。
推回抽屉时,他注意到了紧靠侧壁的一叠卡片。他拿起来看,手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是名片。“统典家具,黄正禾”。令他诧异的是,后面的职位写着“销售顾问”。
这是……他偷偷给自己印的假名片!目的是以推销员的身份混进冬美的高中。
正禾在前天踏进小绪高中时已经来到了次世界,但准备假名片是在好几天之前,那时他还在永淮,还没有坐上那趟列车,穿越尚未发生。为什么在原世界中制作的假名片会出现在这里呢?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仔细看,这几张名片已经很旧了,弯成自然的弧度,边缘泛黄但是没有磨损。这是经年累月放置的结果。
在这个次世界中,冬美四年前就辞职了,所以正禾去小绪追寻冬美过往的事件,就应该发生在四年前。这几张名片是在四年前用剩下的。
难怪那个保安说,我好想在哪儿见过你。
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的追求是不会改变的。即便他和冬美朝夕相处的时间由六年变成了两年,他仍然爱着关于冬美的一切。
正禾不禁为自己感到心酸。
不过这样一来,又产生了另一个疑问。既然现在的他已经在四年前去过小绪,为什么前几天又要去呢?而且还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难道这四年来,他频繁地往返于永淮和小绪之间吗?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存在一个巧合。在四月二号这一天,两个世界中的他刚巧乘坐在同一趟列车上,穿越前后的环境几乎没有改变——除了那位金发姑娘。正因为这样,穿越的感知才不那么容易被察觉。否则的话,他会发现自己瞬间转移到了陌生的地方。
想到这里,正禾突然灵光一闪。他找到方法了!
穿越现象发生的条件就是让两个世界中的他在同一时间做同样的事情。
此时此刻,另一个世界的黄正禾在做什么呢?一周的假期还没有结束,这个家伙一定还在小绪!说不定也在跟踪冬美的妹妹呢。
第二天一早,正禾再次坐上了永淮开往小绪的动车。
第二章 03
正禾记得那家宾馆的名字叫“幸福家”。他没有直接告诉司机目的地,只说往秀平街开。等冬美老家的房子远远出现在右前方,便让司机停车,自己慢慢走过去。
这栋越来越近的五层住宅让他感到亲切。他注视片刻,跨上马路对面的石阶,走进“幸福家”。
“你的手机修好了吗?”前台姑娘接过正禾的身份证问。
正禾一直在思考问题,没反应过来。
“能对准时间了吗?”
“啊对,修好了。”
“今天是四月五号,2021 年的四月五号。”姑娘说着,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这位客人连年份都搞不清楚,她想必觉得很有趣吧。
从小到大,正禾总是会受到异性的调侃,无论熟悉的还是陌生的。他认为是自己身形矮小,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的缘故。
“还要三楼朝北的房间吗?”姑娘问。
正禾想了想说:“好的。”
姑娘保持微笑,低头操作着电脑。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以前见过我吗?”
姑娘又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见过啊,你昨天中午还在这里退房呢。”
“不,那次不算,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住宿?”
姑娘压扁嘴唇,摇了摇头。
“你在这儿做了多久了?”正禾问。
“我一直在啊,这是我自己家开的店。”
正禾不好意思再问,拿了房卡登上楼梯。
房间的窗帘开着,明晃晃的。正禾透过窗户忘见冬美家,妹妹恰巧从客厅走到阳台上,他连忙蹲下身。
该不会被发现了吧?正禾爬到窗前,用极慢的速度合上窗帘,只留一条细缝。妹妹手里拿着洒水壶,在给盆栽浇水。
正禾挨着墙就地坐下来,出神良久,他取下背包,打开往里看。
包里仍然放着陌生的【创建和谐家园】和云泊酒店的入住记录,和他二号那天来小绪时一样。昨天回永淮,他一整天都没打开过这个包。他发现可以通过包里的东西来确定有没有回到原世界,尤其是这份入住记录,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是原世界中的他绝对没有这东西。
穿越的时候他是赤条条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不会跟着他一起穿越,不管贴身体多近。
原世界中的黄正禾,此时正在做什么呢?冬美还活着,一家子就不会去上坟,他没准已经回永淮了。
昨晚的自信心顿时化为一片茫然。要和另一个自己同步简直难如登天,除非两个世界可以传递信息。但穿越没有发生,又怎么传递信息呢?这是个循坏悖论。此时,正禾宁可希望他推测的穿越方法是错误的。
前台姑娘说之前没见过他,说明冬美辞职这四年来,正禾并没有跟踪冬美的家人。这其实更合乎情理。
在原世界中,冬美辞职以后仍然留在永淮,正禾来小绪只能追溯她的过去;但在当前的次世界中,冬美在四年前回到了小绪,正禾可以在小绪找到她本人。冬美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这是理所当然的。据刘玲所说,她是和丈夫常羽一起回来的,她们有自己的新家。因此,正禾不会住在这里,要住也是住在冬美的新家附近。
那么……他一定知道冬美已经死了,而且很可能不只是“知道”那么简单。
王姐在电话里质问正禾,“你这一年来请了多少假”。假设正禾在冬美辞职之后保持一个固定的请假频率来小绪,王姐就会说“四年来”或者“这几年”,而不会特意强调“一年”。
正禾请假的高峰期在最近一年,而冬美差不多就是在一年前死亡的!
想到这里,正禾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这具躯壳,正在苦苦追寻冬美的死因?
那该死的穿越,把原世界的他带来这里,将他在次世界中的记忆全部覆盖掉了!
正禾靠在窗沿下苦思冥想,时而坚定,时而迷茫。芸芸众生,只有他被老天选中去另一个世界,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探出脑袋看一眼对面。妹妹浇完花以后,冬美家的窗帘一直紧紧闭合着。他隐隐感到情况不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节奏均匀而有礼貌。正禾却吓得冒出汗来。
猫眼外站着一个男人,四十来岁,蓄络腮胡,穿褐色夹克衫。他面向走廊,抬起左手,再次敲了三下。
正禾不得不开门。
“打扰了。”男人从内袋里取出一本黑皮证件,面上压印着国徽,国徽下是“人民警察证”五个字。
“怎么、怎么了?”
男人瞥了一眼窗帘。“附近出了案子,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方便。”
“我能进来吗?”
正禾拉开门,退后一步。
男人环视房间,踱步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正禾看到对面卧室的窗帘缝里露出一张脸,是冬美的妹妹。他知道怎么回事了,脸憋得通红。
“我姓吴,是辖区派出所的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