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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禾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喃喃笑着:大概是吧。
她走了,真要报警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禾不敢直接回宾馆,一旦被发现据点,偷窥的事就暴露了。他朝杂货店的方向走,走出秀平街另一头,找地方吃了饭,在附近的公园闲逛,看广场舞,直到天黑透了才往回走。
小绪的夜空也是如此寂寞呀。他仰望繁星,觉得自己离它们很近,离冬美越发遥远。
隔天清晨,正禾醒得很早,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留在这里似乎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他操作手机,买好下午一点半的返程车票,中午退房了就回去吧。
窗户没关实,微风拂动窗帘,投在地上的光束时宽时窄。正禾走过去拉开了,只见冬美一家站在人行道上。他连忙闪身躲到墙后,再慢慢探出一只眼睛。
他们脚边放着两个塑料袋和一个竹花篮,竹花篮和其中一个放元宝的塑料袋昨天见过了,另一个里有着四个快餐盒和青团子。三个人齐刷刷望向东边,看样子是在等车。
不一会儿,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越野车停靠在路边,正禾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见过这辆车,不止见过,还很熟悉,他连车牌号都记得。天蓝色的“森林人”,这是冬美丈夫的车。
冬美回来了!回老家和亲人一起祭扫。是啊,这不是很正常嘛,为什么没想到呢?正禾的心砰砰直跳。
冬美丈夫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帮忙把祭祀物品放进去。
他叫常羽,新晋青年作家。正禾包里的小说是他的第二部作品,书店上架半个月就开始连续加印,销售盛况空前。有评价说,这本书是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的桥梁。也有人说,应该为这部作品设立新的文学奖项,因为它让这个行业感到“尴尬”。
正禾不懂这些,总之就是很了不起吧,没有必要为此更加苦恼。即便常羽是个普通人,正禾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他现在只想看一眼冬美,可惜冬美没有下车。
常羽替岳父母打开后座门,与此同时,冬美的妹妹坐上了副驾驶位。
正禾愣住了。
怎么回事?冬美不在车里。她没有回来,她丈夫却回来了。
难以名状的不安在心口弥漫。正禾打开手机,退了车票。
第一章 05
昨天一路上看见不少绿皮出租车,当真需要时却一辆也找不见。正禾小跑到大路上,等了三四分钟,只好叫了一辆网约车。
“师傅,其实我想去扫墓来着,但是不知道地方在哪儿。”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随安吗?”
“什么?”
“随安公墓。”
“啊……对。”
“你改一下目的地。”司机踩下油门。
隔了一会儿,正禾不太放心。“附近就这一个公墓吧?”
“公墓就一个,其他还有安息堂。怎么?”
“没事,就去那儿。”
车子挤出市区,沿着县道往南走。路边出现田野,零零星星的农家在遥远的尘雾中。
大约过了半小时,到达一片山势连绵的风景区,司机在景区门口右转方向盘,找到一条上行的水泥路,不知不觉已经行驶在山腰上了。
不多久,阻碍视线的山壁消失,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中央立着牌坊,旁边建有停车场。
正禾下了车,跟着人流穿过牌坊,朝山头的方向走,那儿露出一段石阶,公墓应该就在上面。
“随遇而安是归处”,这是刻在牌坊抬头下的小字。正禾知道自己悟性不好,但他隐约能感受到某种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哀思的痛楚。
这石阶起码有三百级吧。正禾埋头走着,气喘吁吁。许多人停在半当中休息,不乏比他更年轻的人。
跨上最高的一级,山风迎面吹来,只觉通体舒畅。正禾俯眼望去,整齐的墓碑顺着山坡一排排向下铺展。刚才经过的牌坊和石阶在山的北侧,这里是墓园的最高处,阳光撒落在墓碑上,温暖着安息的人们。
这么多人,上哪儿去找冬美一家呢?如果他们去的是其他地方,那就白忙活了。刚才应该先在停车场找常羽的车确认一下。正禾咂了咂舌头,现在回去还得再爬一遍石阶,算了。
墓碑组成的各个矩阵之间有小路,路旁种着锥形的大概叫刺松的树,枝叶茂密,遮挡住视线,不走下去是找不到人的。
墓碑有新有旧,新的是大理石,旧的是砂岩。大理石的嵌有椭圆形的陶瓷片,印着逝者的照片,砂岩的只有碑文,周围长出不知名的白花。
烧纸的味道随风飘来,正禾听到了妇人的呜咽。他四下张望,就近选择一排往西边走去。一块块墓碑在身侧掠过,注视着正禾。
最先看到的是冬美的父亲,碑前的空地容不下四个人,他背手站在一旁。冬美的母亲半蹲半跪,用抹布擦拭石碑,擦着擦着低下了头,肩膀颤动起来。妹妹也蹲下来,用手轻抚母亲的背脊。常羽从岳母手里取过抹布,把石碑下的平台擦干净,放上一座小鼎和快餐盒。
正禾躲在一棵树后,和他们隔着六七排,因为居高临下,大致能看清楚。常羽点了蜡烛,抽出一个纸元宝,在蜡烛上点燃,扔进铁桶,里面堆满元宝,火焰立刻窜上来。
正禾感到一阵心悸,他闭上眼睛,驱赶什么似的摇了摇头。
妹妹在小鼎中插上线香,几个人轮流祭拜,第一个是常羽,接着依次是母亲,父亲,妹妹。
常羽拿出烟来,递给岳父一根,自己也点上,四人望着墓碑默默无语,等到线香燃尽,又祭拜一次。随后,他们离开墓碑,排成一列朝坡上走来。正禾怕妹妹认出自己,背转身双手合十,拜了拜面前的陌生人。
确定他们不会再返回,正禾快步朝那块墓碑走去。
陶片上的照片越来越近,正禾无法遏制自己在脑海中描绘冬美的模样,却又对自己说,不可能的,一定不是!
其实,他在看清照片之前,已经看清了刻在墓碑上的字:爱妻元冬美之墓。
耳旁的风声消失了,铁桶中仍有红色的火丝忽明忽暗。
正禾呆立墓前。不知过了多久,他伸出手指,抚摸碑文——元冬美,触觉和视觉吻合,不是别的字,他没有看错。
盈盈笑意,嘴唇有四个起伏。照片里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正禾最后一次见到冬美是上个月的 9 号,妇女节后一天,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五天。他觉得疲惫不堪,差一点就地躺下来。
石碑左边写着落款,只有丈夫常羽的名字。
正禾把目光移向墓碑右侧,看到了更加难以置信的东西:那里刻着两条竖排文字,是冬美的生辰死忌。
生于一九八七丁卯年三月廿九日寅时。
逝于二〇二〇庚子年四月廿二日酉时。
安葬在这里的人不是冬美,不是正禾认识的那个冬美!这个叫元冬美的人是在去年过世的,去年过世的人怎么可能在上个月向统典家具的市场部经理递交辞职报告呢?
正禾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冬美的电话。六年来,他和冬美有过四次通话,每一次都是冬美主动询问工作事由,正禾自己从来没有拨打过这个电话。
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思考接通以后应该说些什么。他点下拨号按钮,颤抖着把手机贴到耳边。两秒钟后,听筒里传来语音: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正禾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着屏幕发怔。他抬起头,见右手边隔开几个坟头有对中年夫妻在烧纸。
“借我手机,我……”
“干啥!”中年男人上身后仰,惊恐地看着他。
“我手机坏了,坏了。我有急事要打电话。我有钱,给你钱!”
正禾摸出钱包,整个往塞男人手里塞,男人不知所措,钱包掉在地上。
女人盯着正禾看,表情既厌恶又同情。她捡起钱包还给正禾,然后拿出手机解开锁。
正禾一把抓过来,按下早已熟记的十一位数字。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是同样的语音。
男人见他半天不说话,喊他也没反应,便走过来夺手机。正禾死死攥着,想放手却抓得更紧。夫妻俩一起上来钳住正禾的手腕,女人大声呼救。
男人终于抢回手机,顺势一推,正禾像一尊雕像似的倒下去,对方吓了一跳。周围不少人看到这一幕,慢慢聚集过来。
正禾睁眼望着云朵,云朵旁忽然围过一圈人脸,他猛地跳起来,朝山下狂奔而去。
跑了一段,他意识到面前的方向和墓园入口是相反的,路很窄,两边杂草丛生,可以行人但不能通车。不远处有一座湖,湖水泛起阵阵涟漪。他两腿发软,踉踉跄跄走到湖边,一【创建和谐家园】摔坐在草地上。
如果亲眼所见是真实的,那么冬美就是正禾的幻觉,至少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和他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的冬美是幻觉。
他忽然想到了吴庚。是啊,公司里可不止正禾和冬美两个人。但可怕的是,他翻遍通讯录,竟然怎么也找不到吴庚的号码!
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幻觉?汗水从正禾鼻翼躺下来,滴落在手机屏幕上。他用袖口蹭了蹭,移开时看到了市场部经理的电话。他眨眨眼,连忙拨打过去。
“喂,小黄。”
“马经理!”
“你干嘛呐?”
“对不起。”
“什么事?”
“啊,没事。我就是想问一下,上个月……”
“上个月怎么了?”
“上个月,元冬美辞职了,她现在——”
“谁?”
“元冬美。”
“元冬美是谁?”
“……”
“喂?”
“你是统典家具的市场部经理吗?”
“你干嘛啦,你什么意思?”
正禾的手垂下来,手机滑落在草堆里。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全然无法理解。出了一身汗,风吹上来有些凉。不知过了多久,他抱起膝盖,静静地开始思考。
摆在眼前的有三种可能。
第一,脑子出问题了。正禾不是一个自信心强大的人,可是,相信自己拥有清醒的意识和明确的记忆,这与自信无关,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生命将失去意义。
第二,所有人都在骗他,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但仔细一想实在太可笑了,能不能办到暂且不论,这没有意义啊。正禾算什么人物呢?那么多人围绕他设计一个骗局,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第三,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正禾自己之外,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变得不同的世界。但是这些不同都恰如其分的运转着,看起来如此和谐,感觉怪异的只有他自己。换句话说,他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在新世界中,他乘坐在动车的最后一节车厢,穿着墨绿色的【创建和谐家园】,钱包里放的是真名片,装衣服的袋子底下压着一份酒店入驻记录。在新世界中,冬美已经离开人世。
而穿越两个世界的时机,就在那趟永淮开往小绪的列车上。所有奇怪的事情都从那之后开始的。在地理位置的概念上,正禾的确从永淮移动到小绪,但却是从原来世界的永淮到达了新世界的小绪。
那辆车,是一个时空隧道……
不对,不能称之为时空隧道,因为时间没变,同样的日子,同样的钟点。只有空间变了。
正禾摊开双手,感受着天地间的气息,他觉得自己疯了,又觉得豁然开朗。他必须相信眼前的新世界,只有相信,他才有机会。
有来就有回,坐同一班车回到永淮,也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他站起身掸了掸【创建和谐家园】,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人结伴走来,那个方向有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