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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湖上吹来的风清凉湿润,令人通体舒爽。我笑道:“它湖底高低不同,且又形状狭长,故此唤作‘欹湖’。王十三郎看遍佳饶山水,怎的这般轻易便足了?秦岭区区一块山洼,竟然得你如此殊誉,若是山神有知,也不知有多光彩。”
王维笑道:“你又来取笑我。这‘山洼’你不是也喜欢得紧么?虽然这山水未必当真冠绝天下,如嘉陵江水,巫峡云雨,皆可胜它,但与我心意契合,却委实难得。我交朋友,不也是只求同声同气么?人之一世,难求的不就是‘心安’?”
我心里一动。这么大的天地,这么长的人生,欲求一时一地的安心,亦已为难。何况一世一生?我清清嗓子:“欹湖湖底西南高,东北低,故此西北露出石滩,洁白可爱,咱们去瞧瞧。”
白石滩附近水位甚低,清可鉴人,水流击打石上,声响有若钟磬。滩中不独白石,亦有五色石子,映着日头和水光,华灿耀目,明润可喜。水涯石畔,尚有许多绿色蒲草,巴掌大小,正堪一握,随风拂动,青翠可怜。
(六二)落落诗情夕照边
几个农家少女抱着衣服来湖边洗,见了我们两个生人,非常好奇,乌亮乌亮的眼睛骨碌碌转个不住,只在我们身上打量。她们目光并不似长安女郎们或娇俏或含蓄,或大胆或婉转,而只是一味天然纯粹,却反而更教身处这目光中的人难以自处。王维素来自称“崔明昭的面皮厚似城墙,我的面皮又厚似他的”,也被看得别扭了,问我道:“你上次在信里写的‘孟城坳’,却在何处?”
我暗暗好笑,瞧着他不甚自然的脸色,慢条斯理道:“宋武帝刘裕挥师西来,执姚泓而灭后秦,收复长安,经由辋谷,见山水颇似江南,便在此筑了一座小城,名唤孟城。他帐下兵士多是江南人氏,思乡之时,便可来此小住。虽然他究竟没有留住长安,不过这城遗址犹在。”论起辋川的历史沿革,现在的我比他熟悉得多。
他认真听着,显得很有兴致,只是不知这认真里,有几分是为了掩饰被少女们围观的不自在。
“只是……我也不识得道路了……”谷中整体形势变化虽然不大,但新中国时,这孟城遗迹早已不见,此时的湖汀浦溆、林薮陂池,那时也俱成田陇,我当然无法辨认今日的道路。
王维理了理衣裳,走过去向少女们拱手问道:“请问小娘子们,听闻此地有南朝所筑古城,不知过了这片湖水后,该当如何走?”
不料少女们见他搭话,反而各各飞红了脸,面面相觑,又看了他几眼,拾起衣服,娇笑着四散跑开。王维碰了个钉子,苦笑道:“咳咳……想来少有外人至此,故此她们怕生。”我哈哈大笑:“久闻王十三郎风度有如玉树琼枝,连公主尚且赞不绝口,如今却沦落到为人所嫌的境地,女郎家避之犹恐不及,可怜啊可怜。”
这时有个少女飞快跑回,叫道:“郎君,你向上去,有一块高平阔落的地方,便是孟城,不过也只剩得几间空屋啦。”说的是秦岭乡音,我久居京畿,也只勉强听懂了七八成。少女说罢,便欲跑开,王维忙叫住她:“小娘子,这孟城如何走法?可是向北去么?”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红:“我也不知南北。”王维愕然道:“那你们如何辨别方向?”少女笑道:“我们只看地上日影,便知方位。”转身跑了。
少女身影袅娜,一旦融入了山间树影,便再也看不清楚,只余下谷中白云缓缓飘浮。
王维愣了片刻,见百十步远处植有乔木,树荫浓密可喜,掩着几间茅屋,就过去叩门问路,半日才弄清楚方位,回过头来叹道:“上古帝王无怀、葛天之民,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罢。”
“怎么?”
“无怀氏、葛天氏治下的臣民是何等自在,你我无由见之,但由此处乡民,倒很可推想一二。有位老丈平生未曾出过辋谷,‘大业’‘贞观’之类的年号,他家人也是全然不知。‘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原来……”王维似惊异又似怅然,“不止是陶令的编造。而你看此间良田沃地、郁林清川,渔樵俱可,又与《桃花源记》所言大是相似。”
我们依指点向东,走了好有两刻钟,见着一片翠色葱茏的秀丽山岭,便是华子冈,为辋谷北侧的最高点。攀上这山,我不免疲沓,坐下来休息,极目四望,欹湖的数顷湖波,山间的云光树色,俱皆收入眼底。
“是先去那孟城,还是先去那里?”王维指着远处高坡上,那古城城口的一小片屋宇。
我起身遥望,见那片房屋乃是唐制,却似有了些年头。虽然山居房屋大多简素,可也能看出不似现时建筑的严丽宏盛,而是初唐式的廓落朗肃。远远看去,有不少鸟儿在房顶结了巢,飞进飞出。我蓦地反应过来,那该是宋之问的别业了:“先去孟城也罢。”
古城城门已然破败不堪,我们先后走入,只见这城果然很小,大约只有几里方圆,但城墙低矮,因此身处城中,也可望见周遭坡地,视野很是开阔。城中久无人居,满地杂草间还散落着当年驻兵们留下的物事,几百年前的刁斗、吊锅、饭釜,甚至有已经锈蚀不堪的刀枪。王维拾起一根枪来,抚摩着枪尖道:“好铁。”
忽地树叶沙沙微响,有只猫从他身旁一棵桦树上跃下。猫和那些少女们倒不一样,见了外人也丝毫不畏,摆了摆尾巴,径自奔来,眼睛亮闪闪地打量我们,似乎在比较谁是好相与的那个。最终它咪呜叫了声,跳上了王维的衣襟,将头在他袖间轻轻挨蹭,姿态甚是轻松惬意。王维冲我得意一笑。
这里天蓝如洗,清爽的秋日轻风掠过城墙的缺隙,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却并不骇人,反而有种特别的清幽之致,仿佛连你的心也被这呜呜的风拂得平整了。那些年我混迹幽州时,常常听见城头上有人吹埙。这种呜呜的风声,乍一听也很像埙声,但却没有那份哀凉之气。刘裕故事,虽也可感可叹、可悲可慨,但身在如此安详阔朗的地方,我却是起不了什么吊古伤怀之思的,当下只望着城下的幽林穹谷发呆。刘裕攘袂而起,挞伐定乱,这一代雄杰留下的故迹,现今却成了猫狗、禽鸟们快乐游弋的所在,这种对比奇妙地和谐。
“上去瞧瞧?”王维目光示意城边的戍楼。那戍楼形制简陋,想来并非战事瞭望所用,而只是为了兵士们可以登高望乡。他走过去,推开了门,过了片刻,才扬声道:“过来罢。”门户久封,乍开之际,常有大片尘灰扬起,他自是有意待灰尘落定,才呼我进去。我一向知他体贴,仍是忍不住冲他笑了笑。
那楼底有一间小小斗室,大约是戍卫休息吃饭的。时过境迁,房里的桌与榻下生满草绿色的细弱叶蔓,碧莹莹地延伸出来,寒意隐隐,四壁则成了蛛蟊的领地,满满的都是形状规整的蛛网,也不知这些虫子已在此定居、繁衍多少年了。我素来胆大,看了一眼,也觉得吃不消,连忙上楼,却见王维取出巾帕,擦净城堞上的灰,坐了上去,身体倚在青灰色的砖墙边,双腿则伸到城外,悠悠晃着,看得我心惊:“你……你不要那样坐。”
“摔不死。”王维笑着一指城下,“偌大一片软草。”
我趋前,果见城墙不算太高,大半坡细软青草有若锦绣,连绵展开,显无危险。但他这坐姿委实骇人,我哼道:“你且自在。待我推你下去,不死也摔断腿。”
“阿妍天眼已开,漫说六道众生诸物,若近,若远,若粗,若细,诸色无不能照……”他顺口引述《大智度论》中的文句来吹捧我,“既然连未来之事都能知晓,想必也知道,她这辈子都舍不得将我推下去。”
“住嘴!不怕佛陀见怪,折我薄福?”
王维凝望远方,脸庞的轮廓为远山所衬,格外沉静清宁:“你知晓未来之事,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将来还能……与你相守多少年?”
我猛然捏住他的手。他这话是在间接问他什么时候死了。
而他在死前几年,会经历安史之乱,会被拘禁,在乱后又会被下狱。想到他的那些经历,我的心便痛得仿佛被揪住——为了我爱的人,我真的恐怕只能再去尝试扳倒安禄山了。可我现在连裴家养女的身份也没了,有何资本去扳倒安禄山?
我算什么?力图只手回天的人?不,任何人在“历史”面前都渺小如蚍蜉。蚍蜉撼大树,尚且是不自量力的可笑事,何况……何况与这包含了、掌控了我们的“历史”本身对抗?我究竟有多少胜算?
他见我沉默,伸臂揽住我的腰,笑道:“是我的不是。”我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我去年从幽州回长安的路上,始终与李适之同车,而他最爱以这个姿势相抱。
王维对我的闪避微感诧异,却也不多问,只抚了抚我的肩膀。
下山时我们经过宋之问的别业。那片园庐门户紧掩,栋宇间鸠鹊乱飞,在偏西的太阳下,很有几分萧条。宋之问那首《蓝田山庄》他也记得的,当下背诵出来:“宦游非吏隐,心事好幽偏。考室先依地,为农且用天。辋川朝伐木,蓝水暮浇田。独与秦山老,相欢春酒前……宋延清眼力不凡!他山庄选址极好,你看,此处正堪俯瞰辋谷山景。”
我想起宋之问生平事迹,一时惘然。宋之问旷世才子,诗文人人传讽,最终却被李隆基赐死,未能“相欢春酒前”。王维眸光在我脸上转了几转,笑了笑:“你又感慨了。何苦?他此身已死,荒陇黄泉之下的枯骨,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美人替他伤怀。而千载后的人,也未始能够解得美人今日的伤怀。”他语句虽涉调笑,却似别有深意,“人来人去,千年万年,总不能使这辋川烟景有丝毫损益。悠悠天地,古人来者,既然同是过客,又何必为他人怆然?”
我固然觉得受益,口中却道:“维摩诘居士又来传法了,哼!”
欹湖之上,残阳在水,宽阔的湖面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显出一种苍茫浑蕴的灰白色。“‘日落江湖白’……”我想起他的句子,心情好了些许,“你喜欢‘青’‘白’二色,因此常用,却偏能用得这般巧妙,没有见过大片水泽的人,断断想不出,夕照本是晕黄,照射碧波,如何成了‘白’。”
岚雾濡衣,风烟振气,我在惬意中举目看向另一端的飞云山。山麓流泉激石,葩华竞秀,又是一处清幽绝丽的地界,且是辋川的最高点。然而时间所限,今日去不了了。
——不去也好。飞云山畔是他异日埋骨之处。
徒步出了三里匾,遇上等候我们的车马,我先上了车。他仍回目遥望,低低吟道:“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
“不要辞家了,将你阿娘也一同接来罢。”我笑道。
(六三)莫上慈恩最高处(崔十五娘)
长安的小雪是极令人惬意的,密密无声,霏霏有韵。南山的山顶,在冬日也更加清晰,积雪凝苍翠,又是一番令人心胸开阔的景象。只不过,朱雀天街是由黄土铺就,寻常小雪落下融化之后,会使道路更加泥泞,颇不利于出行。街上行走的人们,脸上多少都带着一点倦色。
然而这点泥泞对乘马车的贵女来说,原不算什么。崔十五娘抱紧了手中的暖炉,时而掀起车帘,看一眼外面的景色。一面面高耸的青灰色坊墙,将长安分割成许多个规整的小块,路旁的槐树,在雪后格外清冷。但其实,这条路两旁的景物,她已经烂熟于胸了。
马车到了慈恩寺。她被侍女扶着下了车,缓行入寺。她戴着浑脱帽,穿着翻领胡服,衣装厚重,却越发显得身姿婷婷袅袅,且她面容清丽,很是引来一些香客的瞩目。但她目不旁视,径自走到大殿东廊从北第一院。
院内墙上画满了壁画,有佛说法、涅槃等诸般景象,她走到其中一面墙边。这壁画画的是佛陀涅槃的景象,佛陀合目静卧,身边侍立的诸【创建和谐家园】表情悲痛无极。壁画用笔简练,寥寥几笔,便将佛陀入寂时的平静祥和之态,刻画得如在目前。
崔十五娘端详着壁画,又伸出白皙的手指,去细细触碰壁画的笔触。雪后的墙壁极凉,但是她却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看得久了,她几乎觉得,画师将佛陀的安详画得太过真切,以至于诸位【创建和谐家园】的悲伤,反而显得多余了。作画的人,像是在淡淡地看着世间众生,甚至……或许有几分轻嘲。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在少年时代作此画时,便对佛陀的入寂——这个分明属于晚年的事件——如此感同身受?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好像是期待着晚岁的到来,毫不在意自己的少年青春?
她好想了解这个人,好想走近这个人呵。
她立在画前半晌,纤细的身材在清澈的冬日显得格外单薄。来往的香客们,有时会奇怪地看向这个长久伫立画前的女子,她也不在意。
在这冬日的清冷中,她体味着只有他与她的这一刻。
是的,只有他与她。
那个女子终于死了。
那个曾经与她一样,在他的题名与壁画前驻足的女子,终于死了。
再过一阵子,待此事彻底淡去,她再重新上门,请他教习画技,他定会乐意的罢。她涂着嫣红口脂的唇角悄然翘起,勾勒出一个极美的弧度。
在画前直消磨了几刻钟,她才徐徐走出院门。她一双妙目打量着寺中的朱楼古殿,寒松碧池,随即目光又投向大雁塔上。她一向畏高,但她今日情绪极好,便举步向塔边走去,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进门时,她也照例看了一遍那人进士及第的题名——“王维,字摩诘,太原人,年廿二”,方才上塔。她登上第七层时,微觉气喘,便停下了脚步,不再登剩余的二层。
天光尚早,她俏立在塔中,望着东方温润的晓日。
渭水寒光,摇动藻井,玉峰晴色,上于朱阑。九重宫阙,参差可见,百二山河,表里可观。
这一副景象啊……她从未觉得,这座她生长的城池壮丽至此,美好至此。而那个人的才华与风度,则是这座城、这个盛世最好的装点。他是一块温润的好玉,而她,决意要拿到那块玉。
已经很久了……很久了。
他已经有些老了……但她还是想要。
拿不到,就不甘心。
她心情很好,笑问侍女:“我每隔旬日都来这里,是不是有些痴傻?”侍女奉承道:“世间似十五娘子这样痴心的女郎家,再也没有了。他定会识得十五娘子的诚心的。”
崔十五娘颦眉,心底暗骂一声“蠢材”,没再说话,默默想道:“我岂止要他识得我的痴心?我更要他的痴心!”
她转眸,望着塔下慈恩寺旁的杏园。当此季节,杏园一片萧疏,惟有枯枝残叶,更无有春日里游人如织、莺花争笑的景象。但她此际心中高兴,眼中看去,任何景物皆有一番光彩。
她方欲走到另一扇窗户前,忽然眼帘中撞入两道相携而行的身影——
那两个人缓行于杏园中,也不知在欣赏些什么。男子一身青衫,举手投足无不有一种潇洒清贵之态,眉目温雅,是那个她魂梦相系的人。而女子则戴着帷帽,帽檐轻纱坠下,掩住了容貌。
但崔十五娘自幼习画,眼力何等锐利,且此时站在高处,视物清晰,顿时便认出了那女子纤瘦的身形。她脑中如有惊雷炸响,手指按住了窗台,脱口喃喃道:“怎么会?”
那个她恨绝了的女子,不是、不是死在了一场暴病之后吗?
一阵清风吹过,掀起了那女郎的面幕。女郎立即将面幕压下,但她仍是轻易得见对方的容颜:肌肤透白,五官姣好,正是那个她连在噩梦中都不想见到的女子。
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竟然未死?!还……还与他在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意熊熊而起,几乎要烧透她的胸腔。
她骗了她。她声称自己已经死了,却脱身而去,欺骗了所有的人,也包括她。
……不,是他骗了她。她看向那两人,只见男子伸出手去,给那女郎整理面幕,还隔着面幕捏了那女郎的脸一把。那两人亲昵的姿态看在她的眼中,直是无比刺目。
她咬紧了唇。嘴唇被咬破了,渗出比口脂更红的血滴,牙齿也沾上了口脂。她自小受着崔家的教训,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高贵的姿态。是以即使此刻,她亦保持着静立的姿势,没有出声,更没有冲下楼去,只有原本娇艳的面目,因扭曲而显得无比狰狞。
但她面对着窗格,是以也无人看得到她的神情。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侍女只觉主人此际的容颜、气度似是哪里不一样了,却又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同,只是无端打了个哆嗦,垂下头。崔十五娘淡淡一笑:“走罢。”
下塔时,崔十五娘对墙上的进士题名再未一顾。
三日之后,她约了右相李林甫的女儿李十一娘小聚。李十一娘素日里极受李林甫宠爱,在长安的贵女间深受奉承,是以若非崔十五娘与她自幼便有交情,也是约不到她的。
崔十五娘亲手煮了茗汤,又加了羊乳、盐和胡椒,递给李十一娘:“我听说李右相为了朝廷政事,甚是辛苦。”
李十一娘随意喝了两口,懒洋洋道:“我家大人虽是辛苦,但如今左相也为他分去了许多辛劳。”
所谓分劳,便是分权——李林甫与李适之争权,原是朝中公开的秘密。崔十五娘不着痕迹地一笑:“听说左相向来精干。”
李十一娘浅浅皱眉,声音薄淡:“文皇帝的曾孙,原与旁人不同。”
“我没有见识,平素不过爱读书作画罢了,不懂什么政事。”崔十五娘笑起来,“我竟只羡慕那裴家女儿,得他深情相待。”
“左相当初为那女子倾倒,长安无人不知。可她死了之后,他也未有多少痛楚之意,反是广纳妾室,夜夜笙歌,朝朝宴饮。可见这世间的男子,大多薄情寡恩。”李十一娘把玩着手中的瓷盏,微微唏嘘。
崔十五娘轻声道:“若是那裴家女儿当真死了,他倒也称得上薄情。”
李十一娘听得这话似乎别有深意,搁下茶盏,抬眸问道:“你说什么?”
崔十五娘弯了弯唇角:“我也不敢说——只是我前日在慈恩寺,确是见到了与那裴家女儿极为相似之人。世间岂会有容貌相像至此的人?以我所见,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那裴家女儿的魂魄不散?”崔十五娘挑眉。
“魂魄?”李十一娘抖了一下,望了望窗外的冬日暖阳,又将茗汤捧在手心里暖着,“世间哪有魂魄可以久住人间?耳食之谈!”
崔十五娘笑道:“也未必没有。我瞧那裴家女儿,较生前更美貌,别具媚态,眼眸一转,连我一个女子,亦为之骨酥魂消……她纵然是鬼,也是个好看的女鬼,倒令我好生艳羡。”
李十一娘放下茶盏,捂住了耳朵:“你休得吓我!”
崔十五娘笑着起身,绕到她身边,轻抚她的后背。直到李十一娘将手拿开,崔十五娘才道:“不是我要吓你。你只想,若不是魂灵未散,那便是她当真未死。若她当真未死,那裴家和左相可就是犯了……”她压下声音,用气声说出“欺君之罪”四个字。
“左相是文皇帝的曾孙,何等才干,怎会甘冒如此奇险?”她的语声充满引诱之意,却又清甜娇柔,仿若一盏甜酒。
李十一娘终于逐渐反应过来,眼睛眯起,笑道:“阿婳,我要多谢你了。”
崔十五娘一脸茫然:“谢我?谢我什么?”
“不止我要谢你,我家大人只怕也要谢你哩。”李十一娘满面春风,匆匆道了别,便走出门去。裙裾过处,掀起一阵清冽的莲花香味。
(【创建和谐家园】)星河好夜闻清佩
转眼到了腊日,王维请崔颢来家里喝酒。是夜风雪甚大,路阻难行,他便留崔颢住下。腊日朝官们有三天的假,我这表兄也乐得留下喝酒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