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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付费独家】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王维郁妍-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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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仰头,日光洒入窗格,将一切涂抹成暖柔的淡金色。秋日的阳光不似夏天温热,却更纯净了许多,这是大唐的阳光,绚丽,广阔,如有质感。这阳光容得下一切雄心,也能涵容在某一些瞬间骤然萌生的,低婉忧伤的情绪。我胸中有什么在喷涌。

        我很想抱着那个从未谋面的焦炼师大哭、大笑,就像抱紧我的时代。

        在最初的兴奋和激越过后,我慢慢平静下来。有什么东西不期然从我的脑海中涌现,那是刘慈欣的《三体》中,主人公阐述“黑暗森林法则”的场景:

        “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中,他人就是地狱,就是永恒的威胁,任何暴露自己存在的生命都将很快被消灭,这就是宇宙文明的图景。”

        连 21 世纪都未必能接受一个穿越者,更何况唐朝?若是唐人知道我是穿越来的,只怕会将我拉去烧死。我掩藏自己的身份,学习唐人的一举一动,连思维也强制转换成他们的思考方式,并且每时每刻维持,其感受大概就跟在黑暗森林中潜行的猎人一样。

        不,我不能向那个素未谋面的焦炼师暴露我的穿越者身份。

        我定定神,问道:“这药叫什么?”崔颢笑道:“说是叫什么‘青梅案’。”

        “青霉胺啊。”我对青霉素类药物不过敏,当即和着温水,将药物吞下。

        服药后几天,我的病情逐渐好转,不再昏睡,只是大约因为服药太晚,恶心和头痛始终不见消减。我吃不下饭,很快就瘦得只剩骨头。

        病情缠绵间,一整年便过去了。

        天宝元年八月十四日,刑部尚书李适之拜相,兼兵部尚书、弘文馆学士、光禄大夫、上柱国、渭源县开国公。

        注释:1. 李适之墓志:“天宝初,迁左相兼兵部尚书、弘文馆学士、光禄大夫、上柱国、渭源县开国公。”《资治通鉴》天宝元年条:“八月,丁丑,以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

      (五九)舍身轻作一毫末

        香熏罗幕,暖成烟雾,火照中庭,灯烛满筵。唐中宗年间韦巨源拜相后,办了烧尾宴,此后新任宰相们皆要举办宴会,席上水陆珍馐无不齐备,奢靡非常。此风持续了二十年左右的光景,到了开元年间,方被废止。

        是以,李适之的这场宴会,虽在他拜相之后举行,倒也并不能叫烧尾宴:他既没宴请皇帝,也没宴请在朝的所有官员。他请的,只有门下省的僚属们——他为左相,是门下省的长官。纵是此类宴饮可能有些逾制,但圣人宠信他,且知晓他虽好饮却不误事,也便不管。

        宴席在曲江边上,距离杏园不远的一处山亭中举行。门下省的官员们大都带了女眷前来,是以男女分开饮乐。女眷们的宴饮,李适之交由我主持。我虽在病中,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至于宴会本身,也没什么可说的,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东西:敷衍和被敷衍。

        “妾一向听说左相的娘子好姿容,今日一见,娘子竟比他们所说的还美。”一个录事的娘子奉承道。

        我现在瘦成这个鬼样子,这话就算是奉承……她说着不亏心吗?我抿了抿唇,笑道:“娘子不必唤我‘左相的娘子’,我们尚未成婚呢。”

        录事娘子笑道:“是妾冒犯了。可是郁娘子生得这样年轻,依妾所见,只想叫‘小娘子’,可又怕唐突了娘子。”

        一众女眷点头应和,又作势向我讨教保养的法子。我努力地笑着,一一应答完毕,取杯欲饮,却猛然一怔:杯中酒液波光盈盈,映出我来到唐国后分毫未老的容颜。

        她说的“年轻”……看起来是真的。

        许是因为容颜不老,我多年来保留了一种愚顽的少女心态,想爱便爱,想恨便恨,从未有过真正的危机感。

        在后世的老人们中间,有一句颇可笑的俗语,“人过三十天过午”。在 21 世纪,人的寿命大大延长,三十岁不过是人生又一段旅程的开端罢了。对我这种一直未老的人而言,世上显然尚有无数快乐待我发掘,那些快乐,可以像空中逐渐铺开的霞光一般,从容地铺满我的世界。

        但……但在此刻,望着那片霞光,我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一种我此生的乐趣大抵止步于此的感觉。我依旧年轻,但某种意义上,我好像被困在这个年轻的躯体中了。

        我又感到疲倦了。

        借口更衣,起身退席。这样,那些娘子们也可以随意说话了。

        此际并非杏花春浓的时节,曲江池上唯有残荷枯叶随水轻轻浮动。我望着眼前的枯荷,心中一动,轻声念诵晚唐李商隐的绝句:“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似是在应和我的吟诵——山亭里官员们的宴饮之所,忽然传出一阵和婉的琵琶声。琵琶声起得微弱,却始终不断,渐转清越。那琵琶调清声亮,曲子是极欢快的,乍听之下让人不觉微笑。

        “阿郁吟的什么句子?我也想听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病中精神不济,吓得一抖,转身看时,才见那人身量颀长,浓眉高鼻,手中拿一只酒壶,身上的灰色衣衫尽染酒渍。

        正是李白。

        自我上一次见到李白,已过了许久。但巧得很,李白与我一样,亦是个根本不会改变的人:他举止间的幼稚,他语气里的豪情,都似永远不会改变。难怪贺知章说他是“谪仙人”啊,仙人岂会受俗世的影响而变化呢?

        “闾巷间听来的句子罢了。”我怕影响到李商隐的著作权,言语间将此事淡化,又问道,“你几时来的长安?”

        李白一昂首,笑道:“七月来的。我蒙圣人深恩,如今在翰林院做供奉。”语意甚是骄傲,像个向小伙伴炫耀玩具的蒙童。

        我扑哧笑了:“那,我唐突了,原该称你李供奉的。”

        李白也是一笑:“我听你语声中颇含愁绪。如此盛世,如此佳日,你又以如此富贵兼如此美貌,世间乐事,集于一身,何必愁苦?”

        琵琶声仍在继续。听得久了,我却隐隐觉得,那欢愉的乐声里,分明已展开了一份销魂蚀骨的哀切。那哀切似是旅人走在大漠风沙中,屡屡抬眸,却看不见半点绿洲的影子;那哀切似是无定河边的唐军将士,向晚之时,坐在城头,遥想那一片长安的月。

        那哀切,似是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又像是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那哀切,似是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再见,又似是一切都尚未开始时的再见。

        ——当今之世,弹得出这种调子的,怕只有一个人。

        我默然半晌,方道:“总不过一句‘怅尘事兮多违’耳。”

        李白笑道:“我倒是极信奉东晋葛洪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他说得轻巧,我竟有些怨气了:“你笔下多写女子闺怨,难道不知这世间的女子,尽多无奈?譬如……譬如这琵琶声,看似在近处,实则远隔天海。跋山涉水,亦不可到。”

        他茫然不解,我也不与他仔细分说,只低首静听曲声。过不多时,那曲声低了下去,却仍有一缕缠绵的余韵,轻轻柔柔地缠绕在人的心头。

        我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你……你休哭,这里有一壶尚未动过的好酒,你可要饮上一杯?”李白笨拙地安慰。自中毒后,我谨遵医嘱,已有一年不曾畅饮,这时望着渐上东天的明月,却未曾犹豫,接过酒壶,对着壶嘴一气饮下。他拊掌大笑:“好!好!阿郁善饮,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束缚你呢?每到不乐时,便直入醉乡罢!”

        我与李白在曲江边席地而坐,谈古论今,大言不惭,倒也快慰。晚风吹过池中的枯荷,水波在月下泛起清凌凌的光,那边宴席上的谈笑声便显得很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然而忽然有一阵嘈乱的惊叫响了起来。我皱着眉,转头看时,却也吓了一跳。山亭处一片红亮,空中更有滚滚浓烟升起,在夜空中格外显眼。竟然……竟然是起火了!

        我和李白都跳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向火场赶去。起火的那一处,是男子们宴饮的厅堂。旁边就是曲江,仆从们取来一桶又一桶的水,前去救火,火势却不见减弱。

        幸好,席上的官员们已经全部撤离。所有人都被吓得醒了酒。有一两个人被烟熏得有些发晕,但没受什么伤。倒是有一个佐酒的歌姬逃跑不及,被火燎到了衣衫——她们的衣衫原就单薄,她手臂上的肌肤被灼伤了一块。对于以色侍人的女子,这无异于飞来横祸,她捂着脸哀哭起来。

        然而在大火之中,能保得性命,已是万幸。我让人带那歌姬去处理伤口,自己立在火场边,望着通红的火焰,一时怔住了。

        有人将我拥进了怀里:“你站远一些。”他匆匆在我头发上落下一吻,“幸好女眷那边无事,卿也无事。”便又去指挥仆从灭火。

        厅堂门口一声裂响,竟是堂中的柱子被烧得倾倒在一边,恰恰斜在门边,阻住了出门的路。我一惊,跟旁边的一个官员确认道:“堂中的人,可都出来了?”

        那官员擦了把脸,将歪到一边的幞头扶正,苦笑道:“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我出来时,并不曾见到另有他人在堂中。”

        我低声问道:“王补阙可曾出来?”

        王维今年转左补阙之职,也属于门下省。

        那官员揉了揉太阳穴,神色忽转惊惶:“他……他弹过琵琶后,饮了几杯酒,不久便醉了。他……他似未曾出来。”

        他未曾出来?!

        我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喉咙口。我脱下自己的蜀锦外衣,在仆从打来的水中浸透,穿在身上,又撕下缭绫衫子的下摆,也浸了水。那官员大惊道:“娘子,你……你……”

        我无暇解释,也无法解释,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缭绫碎片捂住口鼻,径直奔进了火场之中。

        绕过那根柱子,进了厅堂的一刹那,我的眼睛顿时被熏得剧痛——到处是黑沉沉的浓烟,隐约可见几件乐器凌乱地散落在堂中,其中就有一面琵琶。我一见琵琶,连忙东绕西绕,绕开着火的屏风与帷幕,奔了过去,幸得那琵琶旁边不曾有人。

        只在火场中待了片刻,我身上的外套便已被烤干。我大声呼喊着“王十三郎”,努力检视目光所及的一切:天色已晚,堂中又充满浓烟,虽有火焰,也很难看清一定距离之外的东西。我只得从厅堂的一侧走到另一侧,注意经过的每一寸地方。

        那官员所言倒也不错,我未在堂中见到任何人影——但也未曾见到他。

        他是不是喝醉了,吸进了太多浓烟,故而晕厥了?

        我不停地流着眼泪。但这不是因为激动和害怕:我压根没有时间激动或害怕。这些眼泪,是被烟熏的。火场里的烟原来可以这么呛,这么浓,我以前还真不知道。

        “王十三郎!”“王维!”我喊了半天,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一面屏风被火烧得倒了下来,差点倒在我身上。我险些没能闪开。

        危险极了……危险极了。简直可以说是左支右绌。

        然而,烧灼声哔啵作响的厅堂中,始终无人应答。

        他或许早已离开,只是没人注意到?可……可我不敢赌这万分之一的侥幸。我走到厅堂一头,再慢慢折回,走向另外一头,细细搜索。

        堂中火焰愈来愈明亮,温度也早已超过了人体能够忍受的极限……也许只是我以为的极限,我不确定,总之,我一张嘴,喉咙就被滚烫的热气填满了、烤干了。我张着嘴,但好像发不出声。黑烟更浓了,我突然很想睡觉。

        哎,这样睡过去的话,很多麻烦事,就再也不存在了。

        “阿妍、阿妍!”有人在某处叫我。我的脑子又清明了一点。

        浓烟之中,赫然立着一个青衫身影。火太大了,我听不出他的音色,但那个身影,是我所熟悉的。我踉跄着跑了过去。

        他将我连扶带抱地带出火场。逃出火场的一霎,厅堂轰然倒塌。

        “我……我只道你死了。”我用力咳了半天,终于能够说话了。

        “我没有死。你……你也没有死。你这痴儿,你的鬓发都灼焦了。”他说。

        是我还没有彻底清醒吗?我瞧着他的脸,只觉得陌生。我又看了一会儿,甚至还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脸,这的确是他。但……但仍然很奇怪。是哪里奇怪呢?

        是了。我知道了。他的幞头也歪了。

        “你也有仪容不整的时候吗?”我发出一个真诚的疑问。

        “有啊。”他整理好幞头,笑了,“在凉州时,你怪我待你不够诚恳,连你上门都没有倒屣相迎,如今见我如此狼狈,总不会怪我了罢?”

        “不怪了。能见到你狼狈的样子,我也真是三生有幸。”我评价道,抓起他的一只手,把它贴在我的脸上。

      (六十)他生未卜此生休

        放下那只手时,我发现,那些官员们和歌姬们早已不见了。李适之立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中,静静地望着我们。我悚然,一步踏到王维身前。王维亦向前走了两步,挡在我前面。

        半晌,终是王维先开了口:“左相若要降罪,请降罪于维一人。岭南漠北,任左相驱遣,维绝不敢辞。”

        李适之仍是不言,只看着我。他的眼睛生得极好,双眸明灿深湛,美于常人,只是此时那双眸子显得愈发锐利,却又令人看不懂其中的情绪。

        我心中不是不颤抖的,但,退无可退。我咬牙,撩起裙裾,向他跪下:“是我先去寻他的。你若要怪罪,就怪我罢。”

        他的目光更加复杂,却终究渐转平静。他走上前来,将我扶起,柔声道:“我们回家。卿可冷么?”解了外衣,仔细披在我身上,又为我掖了掖衣领,擦干净脸上被浓烟熏黑的地方。他牵着我向园外走去,仿佛此事全未发生过。

        他的表情和举止实在太过于平静,简直像是大海最深的水域。深海的水压,我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他若是大发雷霆,我尚且不至于这样害怕。

        我嗫嚅道:“你……你……”

        “我们回家。”他轻声道。

        他将我带回了那座为我而买的宅院。宅院幽深,花园里的山石、拐弯处的角门,皆在静夜中注视着我。宅中处处有灯光,然不知怎地,整座宅子却仍是显得黑黢黢的。

        他将我带进卧房,温和道:“侍女在外面,有事叫她们就是了。”并不看我,举步便要出门。

        我怕极了,却知道此事毕竟未了,当即开声道:“左相,今日的事——”

        “唤我郎君。”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语声缓慢而平和。

        “郎……不,左相……我,我不能。”

        室内银灯高燃,在各色精雅的器物上洒下静谧的柔光。案角狻猊吐出一缕缕不浓不淡的沉水香气,正是他身上惯熏的气味。我却从未觉得这沉水香气令我如此不安。

        他重复道:“唤我郎君。”这句话仍是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

        我低声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哐啷”一声巨响,却是他猛然伸袖,将几上一只插着茉莉花的细瓷瓶拂落地上,打得粉碎!他倏然转身,漆黑的长靿靴底踏过雪白花朵,将细嫩蕊珠碾作尘泥。

        ——因我喜欢茉莉,他自来也是极珍爱茉莉花的。

        他停在我的面前,伸手捏住我的肩膀。我吃痛,却不敢叫出声。他以同样的力道,捏我的手臂,继而向下,触碰我的腰和腿。

        “你……你要做什么?”我躲闪着,颤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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