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不得已,忽分飞,家在玉京朝紫微。”
如是八十余轮,最终成为一个李白粉丝与一个王维粉丝之间的比拼,群众们在台下啧啧称奇。我亦看得心潮澎湃,无论是从公义角度,还是从私心出发,都盼张五娘胜过绮里。
我兀自紧张,忽然耳畔微热,是李适之凑过来道:“卿原来钟情于太原王摩诘的诗作?”
我吓得一抖,惊觉自己过于在意,流露了真实情绪。我急中生智,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也确实很不好意思:“你的部曲还在,你……离我远一些……”
杨续在旁赔笑。李适之不以为意地笑了,轻声道:“你的耳垂,当真皎白如玉。陶渊明作《闲情赋》,愿化身为美人的衣领、鞋履。换作是我,只愿为你的耳环……只是又怕我太粗莽,弄痛了你。”手指掠过我鬓边,极快极轻地点了点我的耳垂。
不待我发作,他已肃容示意杨续收束包围圈。我经他指点,见到台下有十数名身着寻常百姓衣装的军士,慢慢形成一个圈子,围住了尚在台上的绮里。
绮里与张五娘尚在接诗,她的视线却向我和李适之所在的二楼扫来。我躲闪不及,与她的目光碰个正着,只见绮里嘴角上扬,微微笑了。我暗叫不好,忙唤李适之:“台主!”
说时迟那时快,绮里忽地一弯腰,从裙子下面拿出了一把匕首,两步到了张五娘身前,将匕首架在了张五娘脖子上!
张五娘虽擅骑射,但大约对近身搏击所知有限,一下子就被她擒住。台下群众大乱,纷纷向后撤去,眼看就要形成【创建和谐家园】故。李适之站了起来:“疏散百姓!”
杨续向楼下诸多军士发出号令。军士们整理秩序,我则忍不住盯着台下的杜甫,看到他平安撤离现场,才松了一口气。绮里倒也不急,只是立在台上,笑吟吟的。直到百姓们逐渐离开,她才扬声道:“节帅既在楼上,可否赐见?”
我对李适之道:“她擒住的,是太常寺张卿之女。”李适之蹙眉,似也觉得此事有些难办,示意我留在楼上,自己则举步下楼。
注释:1. 杜甫在开元二十七年游齐赵,北上幽州也是合理的。2. 新唐书说杜甫“褊躁傲诞”。3. 继续求评论~
(五十)朱紫衣裳浮世重
他走到距离高台数丈的地方,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绮里身陷重围,眼望着台下雪亮刀光、锐利箭矢,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李台主今日为了妾设下此局,妾不胜感激。妾只想知道,台主是如何留意到妾的。”
李适之道:“你在幽州行事甚多,为我手下所察,原也不奇。”略去了我告诉他的部分不提。
“哦。”绮里点头,深深地笑了,“台主想必不知,我是六胡州首领康讳待宾之女。”
她竟然当众自揭身份!我背后一冷,深觉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李适之挑眉道:“去年二月,圣人已下敕令,河曲六州胡受康待宾事牵连而散隶诸州者,听还故土。你既已蒙赦,何以还要作乱?”
绮里冷着声音道:“我父亲当初为王晙所擒,执送长安腰斩。我当时不过七岁,也在围观处斩的人群之中。他半个身子在地上滚动,挣扎了两刻钟,方才断气。唐人与我如此深仇,我岂能置之不理?”
李适之沉默数息,才道:“康待宾起事叛乱,性命不保,也是常理。你身在大唐国中,又喜汉诗,却又要叛唐,不是太自相矛盾了么?”
“【创建和谐家园】可取者,唯有婉转歌诗、精美丝绸二者而已。酒不如草原上的酒浓烈,马不如草原上的马雄骏,人不如草原上的人诚朴。”绮里说。
当着众多军民的面,李适之大概无法跟她纠缠这种民族主义话题,只道:“如今你待如何?”
绮里道:“要我放了这位娘子,也甚容易。台主撤去包围,给我一辆马车,我到城外三十里后,自会放这位娘子回城。若是台主有旁的打算……”她简短地笑了一声,“那年我曾随旧主到蜀地,知道这位娘子是前剑南节度使之女。有这样高贵的女郎为我陪葬,绮里一个唐人眼中的卑贱侍婢、番邦胡女,也算没有白白死去。”
张五娘说话了:“为奴为婢,未必卑贱。你胁迫于我,倒很卑劣。”
绮里没有答话,将刀锋向前送了半寸。一丝鲜血顺着张五娘纤白的脖颈流了下来,张五娘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李适之的语气寒冷得可怕:“你这般行径,不怕连累你的旧主李白吗?”
绮里目光微滞,随即笑了:“他生于碎叶,长于蜀地,本就算不得你们中原人氏。他在你们【创建和谐家园】的地界,一直不甚如意……若是你们为难于他,我正好请他到草原来。”
李适之沉吟片刻,向军士们一挥手:“放她走!”军士们虽有些不甘,却遵从号令,向后退去。
绮里挟持着张五娘,慢慢走下高台。她一步一步踩在幽州半黑不黄的土地上,溅起细细尘土。我坐在楼上看去,只觉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每一步都踏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秋风吹起,白云流动。寥寥清景,霭霭微霜。秋日的阳光一派安宁祥和,照耀之处却是暗流涌动,杀机潜伏。我看见杨续目中露出杀意,以目光请示李适之,而李适之微微摇头;我看见张五娘眉头紧锁,抿着双唇,步子却迈得稳健;我看见绮里唇角挑起一丝散漫又凄冷的笑意,似是全不在意自己正公然与唐帝国这个庞大的机器对抗。
就在那两个火红的身影要走出军士们包围圈之时,这幽州大地上的明澈晴空中忽地响起两声锐响,一声更比一声迅疾尖锐——
两道响声过后,绮里手中匕首掉落,猛地放开了张五娘,跪倒在地。
她拿着匕首的那只右手,被一支长箭射中,血流如注,而另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发髻,使她的头发彻底披散开来。
军士们一拥而上,将绮里擒住。李适之面色并未缓和,肃声道:“是谁不听号令,擅自放箭?”
“是某见机放箭,但某非台主所领之兵,因此并非台主的部众不尊号令。”另一处酒楼上有一个人徐徐走下,背负长弓。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喊道:“五……”却及时反应过来,将那个“五”字吞掉了,“安郎!”
那人三十四五年纪,英姿矫矫,眉目间颇有大漠男儿的雄健之气,正是世居河西的武官安重璋。他走到张五娘身边,问道:“娘子安否?某鲁莽出手,幸未伤及娘子。”
张五娘容色染上一抹微红:“多谢郎君相救,妾并不曾伤着。”
安重璋递上一块手帕,示意张五娘包扎颈间伤口。张五娘接过,笑道:“郎君好箭法!改日妾可否向郎君讨教一二?”
安重璋爽朗笑道:“娘子也爱射箭?讨教二字某不敢当,切磋倒是无妨。”
张五娘将手帕包扎脖颈上的伤处,眉头微蹙。安重璋问道:“娘子还痛么?伤得可深?”
张五娘赧然道:“妾喜爱骑射,素日里受些小伤,皆是不以为意,今日却不知怎地,露了形迹,教郎君见笑了。”
安重璋道:“人非铜铁铸就,受了伤焉能不痛?娘子一个女郎家,更不必逞强。”
放在往日,这话听在非常“女权主义”的张五娘耳中,她只怕要严正【创建和谐家园】。可此时,她只是眼波流转,笑道:“郎君说得是。妾便听郎君的。”
我站在旁边,竟有种不愿打扰的心情。安重璋一转头,看到了我,惊喜道:“阿妍你怎地在此?”
这时李适之走近,安重璋便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行了个军礼:“重璋见有机可乘,抢了台主手下健儿的弓矢,冒昧射出,请台主降罪!”
李适之大笑道:“安郎勇武若此,正是我大唐的好儿郎。我欲破奚、契丹,如何忍心责罚壮士!”又指了指我,“听说郁卿与安郎乃是好友,异日我二人成婚之时,安郎若在长安,定要前来相贺。”
安重璋神色一滞。张五娘更是惊呼出声:“台主你……你与阿郁?”
我暗想糟糕,安重璋是我友人,张五娘是我的前情敌,都知道我倾心王维之事,若是一不小心说漏嘴,只怕要给王维带来天【创建和谐家园】烦。我忙向李适之身边站了一步,垂着头,轻声道:“是。”李适之一顾我的脸,似是对我的态度甚为满意,笑道:“不错,我与郁卿虽然尚未结缡,婚约却已由裴左丞做主定下。”
张五娘嘴唇翕动,似是一忍再忍,却终是扫了我一眼,微露嘲意:“看来诗书之香,究竟比不上权臣列戟之贵。”
“诗书?”李适之抬眸。
安重璋忙道:“绮里野心不小,台主将如何处置她?”
李适之望了望被兵士们捆绑起来的绮里,说道:“大唐边境数件事体与她相关,须得好生讯问。”随即下令将她押送到蓟县的牢狱里。
我沉浸在生怕李适之发现我心系王维的慌乱中,一时没再听他们说话,直到我和安重璋随李适之回了官署,李适之道:“卿与安五郎既是好友,何妨好生一叙。”
我这才得了与安重璋单独说话的机会,内心却也惊诧于李适之突然这样大度。
安重璋迫不及待道:“我收到阿妍你的书信,便匆匆赶来了。你说你遇上了安禄山?”
我一共给他写过两封信,第一封是在刚遇到安禄山之后写的,第二封则没能送出去。
我苦笑,将我想接近安禄山,却被他妾室殴打的事情说了一遍。一个月以来,我孤身在李适之身边,无人可以商量,终于见到了安重璋,自是欢喜无限,于是又将李适之向我养父裴公求亲之事一并说出,请他为我军师。
安重璋蹙着眉,断然道:“你只能嫁与李台主,也最好嫁与李台主。”
我还指望安重璋帮我计划退亲,听得此语,不由愕然。安重璋道:“裴左丞家的女儿,要嫁与当朝‘亚相’御史台主,是两位重臣联姻。这般重要的婚事,必然是经过了圣人同意的,不能轻易毁去。纵是毁了婚约,难道王十三郎身为监察御史,还敢觊觎自家上官御史台主的心爱之人吗?是以我说你只能嫁与李台主。”
这道理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只觉得更加烦躁。安重璋有些不忍心似的,续道:“况且我见李台主看你时的目光,待你爱恋甚深。你虽未与我说过,但你心爱王十三郎多年,只怕也是苦多甘少。阿妍,王十三郎的性情,过于……”他略略挑拣了一下词汇,“淡泊了。在俗世的事情上……求官也好,旁的也好……他不像一个勇毅的人。”
我皱起了眉,有点想指责安重璋,但是没有出声。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无视我的反应:“而李台主既有佩玉服紫之贵,又有痴心待你之诚。世间有情的男子最是难得——既有矫健的雄鹰愿为你低首,又何必勉强去追逐高飞的鸿雁呢?”
“鸿雁?雄鹰?”我刻薄地笑了,想起了张五娘“诗书之香不及列戟之贵”的讽刺,“他是【创建和谐家园】,所以是雄鹰。是这样吗?”
安重璋叹了口气:“痴儿,痴儿!且听我一句罢:王十三郎,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男子。他有寻常男子的贪心,也有寻常男子的懦弱。你若只管将他看成世上最好的男子,总有一天将大失所望。”
(五一)诗满红笺月满庭(王维)
霜风漠漠,秋声如雨。温暖潮润的长安,秋天比边地来得更迟,可终究是来了。
裴左丞家与御史大夫李适之即将结亲的消息,在这个秋天传遍朝廷。整个御史台都在议论着台主十余年未曾续娶,却忽然向裴家求配之事。多年前台主曾为裴家养女所救的故事悄然流传开来,众人在视事的间隙,纷纷猜测那裴家的养女该是何等神仙人物,才引得台主又是重金寻索,又是以中馈之位相报。
惟有王维一言不发。
监察御史职位虽低,却足够清贵,属于常参官,照例要参与每一次朝会。这些日来,朝会结束之后,他每每听到朝臣们恭贺裴公,裴公亦是含笑以答,接下每一句祝贺的话语。有时下朝后,裴公与他一前一后走出紫宸殿,两人视线在空中遥遥相接,裴公会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那眼神中似乎有歉意,却更有一种对自己所作的选择的笃定。
王维也是一个父亲。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认可裴公的选择的。
他知道,自己既无台主的贵重,亦无台主的深情。
而那个清瘦姣美的影子……就让她留在开元十七年的酒楼上罢。他这么想着,却无可遏制地想起那个少女见到他时的眼神。她好像识得他很久很久了,又好像有很多很多故事想要说与他。
他从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那样欣喜,又可以那样哀凉。那种炽烈,是自幼矜持的他所不曾有过的。她像一团火,又像一首诗。
他大约再也没有机会,听她说她的故事了。
他在含光门外上了马,只觉身下的坐骑颠得他有些眩晕——可朱雀天街的路分明再平坦不过。一路到了家,他才发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的帘子是素色布料裁就,装饰也隐隐透出居丧的意味。
他恍然,想起今日原是约了人的。
那人在庭院中踟蹰着,听得他进门,迎上来道:“王郎回来了哩。”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衫裙,发间只簪一枚银钗,笑得温柔却又不失谨慎,正是一个还在服丧的女儿所应有的分寸——去年夏天崔希逸病逝,故而崔十五娘至今还在丧中。
王维按捺住心头莫名的烦躁,露出一丝微笑,与她并肩走入堂中,在画案前一张已画了半幅破墨山水的细绢前坐定。破墨画法乃是他独创,以墨色浓淡表现云霞烟岚、远山近水的光华变幻,自有“草木敷荣,不待丹绿之采”的清韵。他欲向崔十五娘展示的,也正是这幅破墨山水的画法。
只是他运墨半晌,频频出错,不是点得太轻,就是染得太重。直到最后,山石的棱角、树木的枝叶都画得愈来愈是不像,他只得搁下了笔,一时无言。眼中望去,画上浓淡交织的墨色,成了一团团扰人心神的云雾,飞舞来去,令他如坠幻境。他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气。
崔十五娘起身捧了茗饮,递到他手中,笑道:“我观王郎今日似有心事。”
“也无什么心事。”王维将茶盏放在案上。
女郎注视着细绢道:“依我看,纵是这一张毁了,王郎也不必颓丧,再画一张便是。”
王维心头忽地涌起一种强烈的抗拒,断然道:“必有补救的法子。”
崔十五娘定睛看他,问道:“王郎心绪不定,可是为了阿郁的事?”
王维吃了一惊,想不到她竟会单刀直入地问出来,难免生出一种隐秘为人所揭破的感觉,竟有几分恼怒,没有接话。
崔十五娘柔声道:“阿郁为人豪爽风流,引得男子恋慕,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唉,她想必有她的苦衷,王郎也不必怨她。世上的女子,不慕富贵的还有很多。”
王维平静道:“在我眼中,阿妍绝非贪恋富贵的女子。”
“……”崔十五娘噎了噎,“可她要嫁给李台主了。”
王维道:“台主待她情意弥厚,裴左丞将她托付给台主,正是应有之义。”
“她与你相识在前,却又要另嫁他人,非贪慕富贵而何?”女郎问得诚恳,俨然只是在讨教一个问题。
“御史台上下皆知台主英明,若是阿妍只为富贵而委身台主,台主定然看得出来。”王维说得平淡,心中的不愉却已几乎达到了极点,但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份不愉是因谁而起。不愉之后,他又一次觉得后悔了。
女郎放软了语调:“她与李台主年岁相差甚多,竟然也肯嫁给李台主。”
“若是真心恋慕,年岁稍差又有何妨?”王维道。
崔十五娘似是为他此话所触动,抬眸望着他,欢喜地笑了:“那么,我与王十三郎也差着一些年岁,王十三郎……你是不在意的了?”
她与王维年纪差得不小,若要匹配,照理该是她介意,可她只软软问他是否在意,仿佛自己的心意毫不重要一般。这样一个美人,虽是素服银钗,未加妆扮,却只增楚楚可怜之态,又这般软语恳求,实是一番令人动心的情态。王维却只一蹙眉道:“十五娘子,休要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