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首页 小说列表 排行榜 搜索

    【LZ付费独家】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王维郁妍-第22页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

    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王维还想说什么,我转身就走,踏上靴子,出了他的家门。他随后追来,急道:“你……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

        他拉住我的手臂:“她是常侍的女儿,而我不过是常侍幕中的小小书记。我实在……我实在不好相拒。”

        “常侍的亲生女儿,自然比我这个左丞相的养女贵重。你难以拒却,也是人情之常。”

        他听我说得刻薄,也变了脸色:“我只是教她学画,并非待她……你何以竟作此想?”

        我反问道:“你心思细腻不输女子,难道听不出她的意思?”

        他望了望天,苦笑道:“我听出了她的意思,因此借阿瑶的名头拒却。”

        “为什么偏要借瑶姊的名头?我便这么……”拿不出手吗?我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他是名垂千载的大诗人,诗画双绝,开创了南宗山水画,他的名句被 21 世纪的每一个中国孩子学习。在唐朝,他亦享有众多粉丝,其中不乏张五娘、崔十五娘这样的高贵女子。

        而我呢?我只是一个会说几门外语的,为时人所轻的小翻译而已。我凭什么以为我能让他拿得出手?仅以与他相识的时日而言,我也远不能与崔瑶相比。

        这时候,我甚至希望我喜欢的是某个普通人。他们不需要我去仰望,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他们,我不必把他们当作神坛上的神像一样对待。

        “待一个人好,可以将她四处向人炫示,如同将合浦明珠捧在掌中;也可以将她藏在众人的目光之外,独专其美。”王维柔声道。

        我喉间一哽。半晌,才道:“我要去敦煌。”

        那是他笔下“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所在。

        我想在大漠的风沙中,在千佛洞庄严慈悲的佛像下,重新阅读和检视自己的心态。

        武威到敦煌的路很远。在广阔无比的戈壁滩上,人无论行进多久,与远处天际线的相对位置依然无甚变化。我与绮里跟着一个到龟兹的商队骑马前行,但队伍的行进速度,是受行列中速度最慢的骆驼们的制约的;它们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充满砂砾的地上,是大漠中除了人言马嘶之外,最具规律的声音,使我有一种稳稳的安心。

        我年幼时曾经在书中读到,20 世纪初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在塔里木河上漂流探险,绘制大漠的地图时,曾经随身带着音乐盒,音乐盒中放着《卡门》或者瑞典国歌。歌声飘荡在大漠之中,偶尔引来几个牧羊人的惊讶注视。[1]前贤风烈,令人感念。我兀自追忆当年读书的情景,却听身边竟有人也唱起了歌。

        唱歌的人是绮里。她唱的是王昌龄的那首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绝句: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绮里的脸色透出兴奋的微红,口边呵出白气,以汉语唱完,又以龟兹语唱了一回。商队里多有龟兹商人,而龟兹音乐最是名动天下,上到耄耋老人,下到三岁小儿,无不解歌,当下众人亦跟着唱了起来,歌声回响在这条商道上——这条商道也是后世所称的丝绸之路网络的一部分——惊散了几只离群的鸟儿。鸟儿哗啦啦飞起,转瞬在戈壁滩明亮湛蓝的天空中消失不见。

        大漠是美的,可也是苦的;现在正值初冬,西北边陲尤为苦寒,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极冷。我和绮里骑在马上数日,脚上已生了冻疮。匈牙利英籍探险家斯坦因就是因为在大漠中生了冻疮,只能动手术截去脚趾:我想起这事,不由惴惴,但好在同行的商队带有药膏,施用之后过了几日,症状大见缓解。

        走了十天,也便到了目的地。创作了荡气回肠的《敦煌》的日本作家井上靖,初次来访敦煌时说:“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敦煌的模样。”

        [1] 关于敦煌的历史和斯文·赫定等探险者们,本章主要参考 Susan Whitfield 的 Life Along the Silk Road,及 Peter Hopkirk 的 Foreign Devils on the Silk Road。

      (卅六)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的,无论是在 21 世纪,还是在唐朝,敦煌都没有让我失望。

        诚然,在 21 世纪,敦煌的月牙泉已经没了水,全靠自来水续命;洞窟也只有几个对外开放,一窝蜂涌进洞窟的游人吵闹不堪,更有人在管理员的明令禁止之下偷【创建和谐家园】照,每个人都被酷烈的阳光晒得焦躁无比。

        但是,即使在那时,敦煌亦未曾让我失望。壮美的鸣沙山上流沙飞动,洞窟中的飞天身姿娇媚窈窕,反弹琵琶的姿态更是妖娆。在阳关故址,有一尊王维的雕像矗立着,挥舞双手的样子有些可笑。可是,作为他的粉丝,我仍是无端激动。

        而千年前的敦煌,也如千年后一般,静默而喧闹。西出长安以后,它是丝绸之路的第一个重要节点,在此处,商道被横亘天地之间的茫茫沙漠分为南北两条,北路经西州、焉耆、龟兹等,南路经尼壤、于阗、疏勒等地。操着各种语言的人在此相遇又分开,有人出关,有人入关,各自去往天南地北。而留在此地的人们,则在艰辛求生之余,以自己的微薄积余为交换,向漫天神佛求一丝安慰。当地的统治者亦复如此,不过,他们能拿得出的钱财远胜于寻常百姓,故而有余力在千佛洞中开凿层层叠叠的洞窟,为自家祈福。

        这日绮里不在身边,我独自走在鸣沙山旁的千佛洞外。现在的千佛洞尚未经过中晚唐和五代地方统治者的苦心经营,开凿的洞窟数量无法与后世相比,但洞窟中的壁画大都是盛唐风姿,菩萨的发丝衣带无不细致雍容,每一窟又各各不同,堪称绝世的艺术珍品。

        每一窟中,皆有虔诚的信众围着佛像作顺时针绕行,盖因“绕佛”与“绕塔”一样,是一种功德。右手被认为是更洁净的手,故而要向右绕行,才能保持右手始终对着佛像。

        我徐徐走向后世被编号为第 16 窟的那个洞窟。晚唐时第 16 窟由著名僧人洪辩主持开凿,规模宏大,但在此时,第 16 窟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洞窟,窟中连佛像也无,只有一洞初唐时的壁画,画的是佛在给孤独园【创建和谐家园】的场景。这是极常见的画面,但我盯着壁画看了几秒,忍不住跪倒洞中,眼眶中逐渐积聚泪水。

        20 世纪初期,在这个洞窟的甬道北壁,震惊世界的藏经洞被发现。看守藏经洞的道士王圆箓在英籍考古学家斯坦因和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的哄骗与劝诱下,将藏经洞中数千件经卷以低廉的价格卖与他们,这些写本后来与德国探险家冯·勒柯克切割走的新疆壁画、美国学者兰登·华尔纳窃走的敦煌壁画一同流落海外,有一部分为法国国家图书馆收藏,亦有相当一部分沉埋于大英图书馆的库房中。

        看起来,这些经卷写本只是换了个地方沉睡而已。可,孺慕敦煌佛国文化的我们,究竟该如何看待那个积贫积弱的晚清中国,该如何评判既是伟大学者,又是【创建和谐家园】盗贼的斯坦因与伯希和?又该如何看待那个本欲保护敦煌洞窟,却为了一点修缮资费而只得将宝贵经卷出卖给异国人士的王道士?而令评判他们变得更难的是,若敦煌经卷继续留在中国,它们也很可能毁于 20 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那场浩劫。

        而我,而我——我在这盛唐的开元盛世之中,在崔颢与养父裴耀卿的庇护之下,偷得了六七年的安宁日子。我沉湎于儿女情长与诗歌文学,我忘记了作为一个公民的责任与义务。而敦煌,它又是中国历史上如此特殊的一个地点。它不止有千佛洞、鸣沙山,它亦有大名鼎鼎的归义军:晚唐时的敦煌人张议潮曾经在此起义,横扫沙州、瓜州、肃州、凉州等地,将统治河西垂六十载的吐蕃赶出大唐的土地,而他的军队,被朝廷封为归义军。

        敦煌,它用许多个立着庄严佛像的洞窟,用它灿烂而屈辱的历史,用它哺育出的英杰人物,无声地提醒、质问着我。

        尽管这个帝制国家不允许作为女性的我行使自己的政治权利,也不需要女性付出与男性相同的义务,我仍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但我能做什么呢?十八年之后的那场惊天浩劫,那场足以改变中国历史的叛乱,此刻远未孕育成形。而安重璋上次也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纵然没有安禄山,难保不会有其他边将坐大,换成我们处在皇帝的位置上,也未必能够做得更好。

        在鸣沙山千佛洞盘桓了数日后,我折返敦煌城内。敦煌的边地气息浓重,城里听得到各种外语,与凉州区别不大。我四处转悠,在摊子边听外族店主们与客人讨价还价,胡乱练习听力,快到宵禁时分,才回了住处。

        绮里见我回来,笑道:“看九娘的模样,是悟了佛法。待我整治饭食来。”便出门去,买了一桌丰盛酒食。我怎能要她出资,定要还钱给她,又是一番推让。

        晚上我与她对饮,饮的是西域的葡萄酒。绮里频频劝我酒,我识得她数年,从未想到她酒量竟然如此之洪,惊叹道:“你不愧为李太白的侍女。”

        绮里笑道:“王十三郎的诗,你定然是每首皆爱了。可是我家主人的诗,你最爱的是哪一首?”

        我沉吟片刻,道:“此时此刻,我最爱的自然是那首《将进酒》了。”在 21 世纪时,中国科学院的博士生导师陈涌海曾抱着吉他,弹唱此诗,意态豪迈,视频一时在网上流传甚广。

        我当即学着陈涌海的腔调,唱起了《将进酒》。这是 21 世纪的曲调,与唐朝习惯的编曲方式迥然不同,但绮里与我皆有外族文化背景,她便也不以为意,只当是龟兹或是什么地方的新奇调子。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抱着酒壶,边唱边饮。此曲调子简单,绮里听了一遍,也学会了,与我一同唱了起来。

        邸店隔壁的客人乃是一伙去西域的商队旅人,闻声亦按拍而和,又有【创建和谐家园】起琵琶伴奏,声如滚珠溅玉。他们的嗓子粗犷,歌声荡漾在敦煌的夜空之中。繁星点点,缀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为静默的大漠添了一份璀璨与温柔。杯中的酒汁微微晃动,映照出天上的一弯新月。这酒杯只是邸店提供的粗糙木杯,不比李白诗中的金樽,我们的豪情却丝毫不减,一杯皆一杯地喝,仿佛要饮尽世间的一切快意和甘美。

        其实,李白的诗中,本来是有一种“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深愁的:他声称要“与尔同销万古愁”,则必然先已承认,世上有万古长愁的存在。

        但在这个热烈的夜晚,这种万古长愁,尽数被杯中的葡萄美酒释去、消解。将进酒,杯莫停——这是一个诗歌与艺术的国度,一个浪漫而多情的时代啊。

      (卅七)西出阳关无故人

        绮里又给我斟了一杯酒,悠然道:“大唐虽富有天下,却四疆不宁,时有战事。九娘你在典客署中每日见的皆是蕃客,又来了河西,见了这些蕃人,想必明白,蕃人并非唐人眼中的野蛮胡种。”我颔首:“唐人也是人,吐蕃人、突厥人、大食人也是人,除却典章制度、衣服言语,实在无甚分别。”

        绮里击掌道:“正是。唐人无非生在唐国而已,若生在吐蕃,便要为吐蕃人做事了。由此可见,为吐蕃人做事,或是为唐人做事,也无甚分别。”

        我已有了些醉意,信口道:“话虽如此,但吐蕃与唐国连年交战,想来总有一方公义而有一方残虐。总要择得正义之师,为之做事,才不算助纣为虐。”

        绮里那双湛蓝的眼眸转了两转,打量着我,笑道:“九娘太纯稚了,殊不知兵家相争,全无道义可言,正义之师也可行劫掠之事。”

        我想了想,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河西作战,劫掠财货甚多,便不再争论,只是笑了。

        “九娘,你不是讨厌崔常侍家的那个十五娘子吗?”绮里又转开了话题。

        我狐疑,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心间蓦然泛起一阵莫名的警觉。这种警觉很难被解释清楚,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像是……你身处一片浓密的树林里,夕阳的光芒穿入丛林,照在随处可见的青苔上,你眯着眼睛欣赏这宁谧的景致,却忽然疑心起来,疑心你余光里的那块斑驳不是青苔,而是一只趴伏着的猛兽的脊背。那只猛兽,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向你冲过来了。你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但你仍然无法将那种疑心按下。总之,是一种非常奇异的危险感。

        绮里从容地笑了,轻声道:“既然讨厌她,不如杀了她,推给吐蕃人罢。你看如何?”

        “你……你说什么?你要做什么?”我骇得彻底醒了酒。

        “崔十五娘一死,我们自有法子令崔希逸出兵,边境必然大乱。这便是我要做的事。”她的嘴边带着一点讥笑的意味,前所未有地陌生。

        她从未以这种模样出现在我面前过。平时,她不是在和我讨论诗歌,就是在讲述她多么崇拜李白的才华,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单纯的、渴慕【创建和谐家园】诗歌的胡人女孩。

        ——然后,我猛然意识到,她说这两句话,用的是突厥话。

        她和我相似,素日里突厥话并不熟练,可现在我听她的发音咬字,竟是纯熟之极,仿若母语。联想到阿史那盈科也是突厥人,我暗自打了个寒噤。莫非有突厥势力,在挑起大唐与其他国家的纷争?崔希逸与吐蕃的大战,竟然也是突厥人挑起?可绮里明明是粟特人啊……难道粟特只是她的伪装?但我听过她的粟特语,分明也是母语水平啊。

        是了!那天,在凉州的酒楼上……我告诉她,我打算去拜访崔希逸,阻止他出兵。她笑着,叫我看楼下的舞姬……我回过头时,她已给我盏中添满了酒。

        然后、然后我就大病一场,一睡数日,错过了找崔希逸的时机!

        这一场唐蕃之战,有她的一份!她所图非小,阿史那盈科贿赂中使的事情,只怕也与她有关!

        我咽了口唾沫,尽量装出淡定的神气:“我是左丞相家的人,理当与朝廷一心,你何以认为我会答应你?”

        “因为……”绮里洒然一笑,“你记得王晙的事吗?”

        王晙?!

        王晙的死,是她做的?

        我颤栗着向后挪了几寸。裙裾的布料和地毡相摩擦,生出隐约的燥热。

        “我得以手刃仇人,说来也要感谢你。多亏你带着我从姊,进了王晙的宅子探路。”说到“仇人”一词时,绮里的眸光陡然变得极为凶厉,一双蓝眼睛在烛光里几乎发红,以至于,当她说到感谢的话语时,那种故作感激的姿态,其实只显得扭曲。

        “王晙是你的仇人?”

        “是。我是康待宾的女儿。”

        康待宾,六胡州叛乱的首领,是被唐军将领王晙押送到长安,再被皇帝下令腰斩的。绮里是六胡州的人,这便能解释她为何虽是粟特人,突厥语却非常晓畅:在六胡州,粟特人深受突厥文化浸染,比起粟特人来说,更像是突厥人。

        我思索着,问道:“王晙是你杀的,那又如何?”

        “是你带了我从姊进王家。若是皇帝知道了这事,朝廷户部尚书之死的重责,九娘怕是担不起罢?而裴公却将此事完全压了下来,没漏出半点风声。裴公爱女之情,真是令人感心动念。”绮里不咸不淡地评论道。

        这是想威胁我?用裴家这个“秘密”,威胁我帮她做事?

        “你想多了。”我嗤了一声。盘坐久了,双腿发麻,我轻轻按揉小腿:“父亲当然爱护我,但他毕竟没有只手遮天的权焰。不上报此事,说到底……是王晙自己的决断。”

        绮里的瞳孔骤然缩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继续揉着小腿,偷偷瞟了眼两尺外的一架胡床,那是我手边最接近武器的东西了,“王晙死前,给长子王珽留了话,‘一切不必追究,只管如常发丧落葬’。”

        她的衣袖猛烈地扫过食案,酒壶和杯子尽数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开去,酒液浸湿了一小块地毡。邸店的隔音很差,隔壁的客人在睡梦中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绮里咬着牙,压低了嗓音。

        “他凭什么摆出一副谅解的姿态?我也觉得。他在兰池州杀了三万五千胡人。”我叹了口气。

        这一刻,我说的是真心话。王晙是去平叛的,没错;王晙杀人,是为了所谓的北境和平,也没错;但是,三万五千条性命,难道是靠着“让仇怨到我为止罢”的逻辑,就能轻松翻篇的吗?

        绮里死死盯着我,表情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中显得狰狞无比。

        我又咽了口唾沫,问道:“康九娘……近来好吗?”

        “我不清楚。她报了仇就走了。”她不耐烦地说。

        “她的仇……”

        “她是我的从姊。我伯父也死在王晙的刀下。”

        “我不能为你做事。”我低了眉眼,望向她掣着短刀的右手。那只手瘦削有力,指间还残留着一点日间抄诗时染上的墨迹。“但我许诺,我不会将你的事告诉任何人。”

        绮里发出一声冷笑。

        “包括李青莲。”我顿了顿,“你有你喜欢的诗家,我也有我喜欢的诗家。在我眼中,叛唐,不是叛大唐天子,而是……叛他。所以,我做不到。”

        烛花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许久,绮里伸手推开了窗扇,银白的月光立刻洒了进来。

        “记住你说过的话。”她翻身一跃,跳出窗外,身姿在月光下分外轻灵。

        敦煌的寒风里,只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捂住胸口,张大了嘴,无声地喘着气。直到冷风将我全身吹了个透,我才颤抖着站起来。袜子踩在被酒水打湿的毛毡上,寒湿入骨,我打着哆嗦,一步步挪到窗边。新月已隐入了云里,尘世里一片黯淡。暗蓝的天穹下,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报仇归报仇,但,引起战争,就是错了。抱歉,我不会遵守承诺的,我对着这浓黑如墨的人间说道。

        第二日一早,我取了崔希逸让我帮忙查案时给我的手书,去寻敦煌县令,请县令以有重金失窃的名义,检查敦煌各个城门的出入人员,又派人在城中搜捕。但敦煌是边关重镇,各族混居,管理困难,就如长安的西市一般,能够藏污纳垢的地方相当不少——我刚穿越时没有户籍,便混在长安西市——更何况绮里外语流利,可以随便寻个隐秘的安身所在,我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带着县令派给我的士卒,在敦煌外族聚居的坊里,一家家问过去,问得舌敝唇焦。花了近十日时间,仍是一无所获,敦煌县令也未寻到绮里。可见,绮里大抵那日早早就离了敦煌。

        我本与王维约了一月便回凉州,这日见实在耽搁不得了,便准备踏上归程,打算请崔希逸派下人手,在整个河西搜捕绮里。敦煌县令派来保护我的士卒笑道:“郁小娘子来一回敦煌不易,何不去一趟阳关与玉门关走走,开阔心胸?”我虽心情郁结,还是点头同意。

        玉门关和阳关这两座关城在唐时都不小,不像在 21 世纪时只余遗址。因着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对阳关更为留意。现在普通民众不能像后世那样随意登上关楼,我便只好站在关内,望着关城门外一望无垠的大漠。

  • 第1页
  • 上一页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