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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Z付费独家】山青卷白云:女翻译与王维王维郁妍-第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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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五娘笑着点点头:“二位高僧跋涉绝域,来到中土,译经弘法,功德非浅。我自幼喜好佛学,不能不来拜谒一番。”

        “那,崔十五娘请自便。”我望了眼她手里的香,“狄梁公墓也在这边,我去拜祭了。”

        崔十五娘好像每次看到我,都要多说几句:“狄梁公?听说他在大理寺时一年内断狱无数,事涉一万七千人,竟无一人诉冤,想来,说他是大唐第一断狱能臣,亦不为过。阿郁有父如裴相,也难怪会敬慕狄梁公这样的干臣。”

        “啊,是。”

        大唐第一神探是来俊臣,才不是狄仁杰。我在心里讲着冷笑话,客气地走了。

        好不容易在崔十五娘这儿遮掩过去,我仍然不懂,李适之大肆宣传有菩萨救他,是想做什么。做狐妖也就罢了,做菩萨?我没这个胆量。

        这份疑惑一直持续到我回家——我一回家,便见家中众仆婢皆神色惴惴。裴公素来善待下人,是何事让众人不安?我悄声问时,侍女道:“张相公来了,与阿郎在堂中争执哩……”望着手中的茗饮,一副为难之色。我顺手接过,道:“我替你去送。”我至今仍未见过这位大唐名相,据说他风致绝俗,罢相之后,每选官员时,李隆基总是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我借此一见,也是极好的,哪怕他正在吵架也行!

        我走到堂下,只见得张九龄的六合靴与裴公的靴子并排摆在阶上。我深吸一口气,正欲入门,忽听得堂中有人道:“裴兄此言,我不同意!东汉崔瑗之兄为人所害,崔瑗手刃报仇;魏朗的兄长亦为人所害,魏朗白日操刀,杀其人于县中。二子父亲身死,本就冤枉,二子稚年孝烈,能复父仇,何其难得?断不可杀!”

        我猛省,想起这是开元年间一段有名的公案:监察御史杨万顷冤杀张审素,致使审素二子皆流放岭表。他们逃归洛阳,手杀杨万顷于都城,又系表于斧,言父冤状,逃到汜水时,被有司擒获。张九龄认为二人纯孝,宜加矜宥。裴公与李林甫则认为该当杀之。

        果然裴公道:“国法不可坏。张兄,若此途一开,冤仇辗转相报,杀人者皆可免死,将置国法于何地?”

        张九龄道:“孝子之情,义不顾死。世间谁无徇孝之心?谁无正道之念?二人父亲冤死,又无申告之门,此时国法又在何处?裴兄以国法为重,然国法不外人情,我辈读圣人书,何能罔顾书中宽仁之义!”

        不独两位宰相辩得激烈。我每日在典客署中,也能见到大家为此事争执,还不时听到朝中关于此事的热议。其中之一,便是河南尹李适之以为二子孝行可悯,接连向圣人上了数封奏疏,言辞激烈,都是为二子辩护的。

        我是与养父一样认为法不可废的,初时只当李适之和张九龄一样读了太多圣贤书,处事以仁善为本。后来又想,他剿灭盘瓠蛮族时,何曾手下留情?因此时常不解。直到有一日与养父说起此事,裴公屏退仆婢,轻声道:“李公乃是太子承乾之孙,怀州别驾之子……”

        我顿时大悟。李适之祖父、太子李承乾当年在宫闱斗争之中失败,含恨而终,太宗下令葬以国公之礼,最终李承乾也未能陪葬昭陵。而他的父亲李象,更是一辈子只做了怀州别驾这样的小官。他为人子孙,知道父祖经历坎坷,心中想必郁郁,因此见到二子为父报仇,才会如此触动罢?[2]

        这件事挑动着洛阳仕女的心弦。洛阳百姓大多如张九龄、李适之一般,认为该当活之。然而皇帝最终下敕,命令河南府杖杀二人。士民皆怜二子孝行,为作哀诔,榜于衢路,敛钱葬之于北邙山。众人又恐杨万顷家人掘二子的坟冢,便又为他们起了数处疑冢。

        [1] 李适之治理洛水,在开元二十四年,本文中将其提前一年。

        [2] 张家二子量刑之争,见《资治通鉴》开元二十三年部分。但说李适之支持张家二子不死,是我编的。

      (廿五)且尽平生嫁娶缘(王维)

        第二日早晨,他早早辞别,回家去接母亲,一起去福先寺听讲经变。福先寺是皇家寺院,堂宇宏美,林木萧森。讲变结束后,听讲的信众三三两两从变场中步出,意犹未尽,讨论着变文情节。

        “佛说:‘无尽意!是【创建和谐家园】菩萨成就如是功德,以种种形,游诸国土,度脱众生,是故汝等应当一心供养【创建和谐家园】菩萨。是【创建和谐家园】菩萨摩诃萨于怖畏急难之中,能施无畏,是故,此娑婆世界皆号之为施无畏者……’如今听法师讲的,【创建和谐家园】菩萨果真显灵于人世间哩。”

        崔氏悠悠念着《法华经》。她年已五十有余,穿着暗蓝绸衫,深青长裙,面上带着笑意,颇为慈蔼。她注意到,长子有些神思不属:“怎么了?”

        王维双眉微凝,想的却是那年在汉中的事:那日阿妍回邸店甚晚,与他在邸店后园的小径上相遇。他问她去了哪里,她只说贪看沔水风涛,便误了回家时辰。可他自幼清心礼佛,又习练琵琶,五感敏于常人,与她擦肩而过时,分明嗅得她身上隐隐有丝水气,低头看时,见她鞋袜也更换过了,而她当晚又发起烧来。他虽感异常,却未多想,只道她一个小女郎家也该有些小秘密,直到今日听讲,那个出自李适之本人之口的故事,明明白白点出了“观音菩萨”救李适之的时日——正是他们在汉中的时候!

        他笑道:“儿子只是在想,这【创建和谐家园】菩萨,儿子似乎识得。”他语调清平,仿佛只是在说不相干的事。崔氏本拟笑骂“你胡吣些什么”,然而她瞟了一眼长子微攒的眉心,便没有出声。

        王维重新开始做官了。又一次过上了这种早起入朝视事、中午在官署吃完饭回家的日子,他并没觉得不适,但预料之中的那种欣喜,也没有持续多久。

        这天的清晨,许多臣子照例聚集在皇城门口,等待门开。有的人还未用过朝食,于是急急吃着怀中揣来的蒸饼,不免又被人取笑道:“仔细如武后时的张衡一般,遭御史弹劾!”

        ——武则天时期有个叫张衡的官员,位至四品,将加一阶成为三品,却因见到路旁蒸饼新熟,买了一只在马上吃,而被御史弹劾,最终武后决定不允他升官。

        众人一时大笑。吃蒸饼的人则面红耳赤,反驳道:“圣人英明睿智,岂是武后可比?”

        在这一阵阵笑声中,王维见到河南尹李适之负手立在门旁,身上绣着如意纹的圆领紫袍熨得平整之极。他身量高大,兼且肩宽胸挺,这身紫袍穿在他身上,正是气势沉雄,腰间束的玉带在温煦朝阳下闪着淡淡光泽,衬得他于威武之外多了几分清润。王维见了他如此人物,也不觉暗自赞叹。在他面前,自己这身低阶官员的青袍,确乎显得寒微。

        李适之留意到王维的视线,向他微一点头。王维彷徨片刻,走了过去,拱手为礼,笑道:“下官是中书省新任的右拾遗,姓王名维,字摩诘。”

        “原来是太原王摩诘!”李适之官位虽高,平素却没有多少自矜的气息,笑得很爽朗,“君之才名,我亦有所耳闻。”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王维道:“下官昨日随母亲听讲变,听说了李尹为【创建和谐家园】菩萨所救的事,实在感人。只是下官有一事不解……”李适之听他说起变文之事,又笑了:“王拾遗只管说。”

        “下官只是不解,李尹何以得知那女郎是【创建和谐家园】菩萨的化身呢?莫非当时空中别有异象,譬如祥云梵唱不成?还是菩萨亲开金口,告知李尹的?”王维笑着问道。

        李适之道:“实不相瞒,自我将那故事送到洛阳寺庙中传唱以来,王拾遗是第十八个有此一问的人了。”王维赧然道:“下官愚钝。”李适之忙摆手道:“非也,非也!便是再多的人问我,我也甘之如饴。实话说与王拾遗罢:我并不知那是否观音菩萨。我托洛阳寺院传唱此事,全为寻那女郎。若我寻不到她,我才只当她是匆匆一现的观音。”

        王维犹豫数息,才道:“若李尹……寻到了那女郎,该当如何?”

        “她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李适之苦笑了起来,“我何敢如何?自然是看她想要如何了。”

        王维一惊,抬眸望着他。然而这时端门徐徐打开,众人纷纷涌入皇城,二人的谈话也被打断。

        这半日过得极快。中午时分,各个官署中的众人例行共用了午饭,才逐渐结束视事,从皇城遍植槐树的大道上鱼贯而出。王维从中书省快步走过宣政殿与含元殿,只觉阳光炽烈,照得他略略恍惚,险些与正从门下省出来的裴耀卿撞个满怀。

        裴耀卿见他神色匆匆,问道:“王十三郎来我这里,可是中书省有什么公务要交与我们?”王维这才猛省,歉然道:“不,下官……下官是有私事寻裴公。”裴耀卿见他踌躇,便转身折返,将他让进自己视事的公房。

        门下省的结构与中书省相似,都是十二间公房两两相对,裴耀卿作为门下省长官,所在的自是位置最好的一间。王维在门口脱了靴子,踏入公房,只见房中一派廓落,并无多余陈设,只中间一扇屏风,案角一枚香兽。地上分两列摆着十余个锦垫,自是门下省众官员会集议事时所用。

        他又后悔了,期期艾艾道:“下官……”抬眼却见那屏风非如寻常屏风般题着字或画着山水人物,而是画着一幅大唐疆域全图,周边的邻国也无不清晰历历,东有契丹、高丽,西有吐蕃、回鹘,昭武九姓诸国也在其中。他信口问道:“这屏风好精致!莫非是兵部所制,送予裴公的?”能掌握这样细致的疆域布局的,怕也只有兵部了。

        裴耀卿一笑道:“不是。这屏风乃是我家的阿妍精心画就,呈与我的。她说我为转运使,鼎新漕运,若无有地图,不免行事困难,便画了此图。每有远客入贡,鸿胪寺典客署便要讯问远客,图画彼国的山川风土,故此她熟知大唐四疆景况,将这些番邦也画得清楚。女子过问前朝之事,原是不合礼制,然而以她的才略……偶尔违背礼法,大约也无妨。”他说得谦抑,实则拈须微笑,得意无比。

        “阿妍原是极聪敏的。”王维低声道。

        “你怎识得阿妍?是了,她是崔明昭之妹,你与崔明昭交好。”裴耀卿恍然,又问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王维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门下省来了。

        他退缩了。他清楚,裴公固然热衷实务,却更是一个极其在意礼法的人。裴公做州刺史时,见州人久绝雅声,不识古乐,便上奏请求增添乐器,教习古礼,皇帝给大哥宁王的赏赐每每逾礼,他也顶着风险,上疏劝谏,劝皇帝依礼减省。这样在意礼法的人,却说出“偶尔违礼,大约也无妨”的话……

        裴公是很喜爱这个养女了。

        王维搪塞了几句。裴耀卿微一颦眉:“这面屏风怎么了?你见了这屏风,就有些分心。”

        “裴公……我听见了一篇变文。”王维说。

        “变文?”

        “是。李尹请法师们在洛阳寺庙中传唱一篇变文,那篇变文,是……”

        他试探似的,看了眼裴耀卿。

        裴耀卿喝了一口酪浆:“我知道。那篇变文,又是李相的小郎君写的,就是那个叫崜的小郎。李尹说他想寻人,却许久未能寻到,李家的小郎就说,要帮他写变文。观音菩萨的说法,也是李家的小郎想出来的。唉,他前番写了阿妍的事,致使阿妍……”他到底是个道德君子,没有继续说出指责李崜的话,只是无奈地笑了,“这回,不知又是哪个女郎,要……”将“受苦”两字咽了回去。

        王维也沉默了一会,才道:“裴公,李尹所寻的女郎,或许……就是阿妍。”

        “……”裴耀卿将盛着酪浆的瓷盏放回案上,简直无法维持温文君子的仪态了。他的注意力甚至没有放在“河南尹寻的人是自家养女”这件事上:“又是这个李家小郎?又来写阿妍?业障!”

        王维将那年在汉中的事说了一遍,着重点出了当时的日子。

        裴耀卿思索片时,问道:“在你看来,那救了李尹的女郎,多半便是阿妍?”

        “是。”

        “还好。”裴耀卿轻轻吁了一口气,“不是什么恶事。这件事你和我知道便够了,别告诉阿妍。”

        “嗯?裴公是说……”

        “前番他们传说阿妍是……”裴耀卿顿了顿,觉得难以措辞,“这回若是又传说她是观音菩萨,只怕有人要觉得,阿妍是专门作乱的妖人。传到圣人耳中……”

        “若李尹亲自寻到了阿妍呢?”同为男子,王维猜得出李适之必定倾心于那所谓的观音菩萨,但他不大想在裴公面前直陈。

        然而裴耀卿也清楚李适之的心意。一个男子这样大动干戈,四处寻人,不是为了报恩,就是因为钟情。而报恩么,又大可不必如此曲折,将一个陌生女郎说得天上有地下无。

        ——所以还是因为钟情。

        “我无意令阿妍攀附【创建和谐家园】宗室。但若是李尹自己寻到了,李尹……倒也不差。”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评价李适之。

        王维清楚自己僭越了,却仍是忍不住问:“裴公是想,将阿妍……”

        裴耀卿隐隐诧异,不动声色道:“李尹寻遍了长安巷陌,又在洛阳散布变文,请托寺庙,花了无数财力心力。我听说他素来豪迈,不拘细行,却这样用心寻一个人……大约很在意那个人罢。”

        王维无言以对,却听裴耀卿又笑道:“原来和阿妍一同去蜀地的人里也有你,连我也不知。阿妍常常提及她阿兄,有时也说起王少伯,倒是很少说你的事。”

        话至此处,已无余地。王维诺诺退出那间公房,只见门下省的官员们来来往往,穿梭于公房之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凝重或轻快的容色,正是官员们视事时常有的模样。只是他们的神色,看在王维眼中,都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不自量力。

      (廿六)玉面添娇舞态奢(安禄山)

        原野平缓开阔,垂柳青青,碧草无垠。幽州军营绵延十里,千帐相连,气势逼人,兵士们的铠甲与战刀,在骄阳下均自闪亮耀目。大军人数虽多,却纪律严整,平原之上,除了时而的马嘶鸟鸣,竟几乎只有轻风吹动草树的声音。

        四月的幽州虽已入夏,天气尚不算热。安禄山的背心,却为汗水浸透。他双手反绑,跪在主帅营帐之前,望着端坐帐前的幽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张守珪。

        那是他的养父,平日里原是极器重他的。但——谁教他触犯了军法呢?

        他隔得太远,看不清张守珪的表情。他的背后,汗水不断渗出,蜿蜒而下,却为甲胄罩住,不能蒸发,使人格外难以捱受,下唇也咬破了,一缕细细血水自他的唇角滴下。然而此时,他完全无心去注意这些,脑中念头转得飞快,有如电光之速。

        张守珪沉默了半日,终是吐出一个字,那个字他却听得无比清晰——

        “斩。”

        一旁的校尉利落地躬身:“得令!”掣出军刀,走到安禄山背后,低声道:“安将军,对不住了。”便举起刀来。

        “且慢!”安禄山忽地暴喝,“我有话要说!”

        张守珪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扬声问道:“你恃勇轻进,大败于奚人与契丹。依军法合当斩首,复有何言?”

        “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邪!奈何杀壮士!”安禄山大声疾呼,声震四野,连平原上的野草,都似因他这一呼,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大喊之后,便昂首看着张守珪,双目神光湛湛。

        张守珪怒道:“我何尝不欲灭奚、契丹!只是军法所在,不得不行。你触犯军法在先,如何敢发大言,自居壮士!”

        他面上俱是怒意,然安禄山听他盛怒,反而心中大定——张守珪若是铁了心肠要斩他,必无心思再说这些。而张守珪素来最是护短,他允安禄山自辩,便是存了活他之意。安禄山一抬下巴,大声道:“禄山到大夫帐下以来,先为捉生将,每与数骑出,辄擒契丹数十人而返。后又为偏将,而至平卢讨击使、左骁卫将军,与奚、契丹大小数十战,所向无不摧靡,非壮士而何?禄山愿戴罪立功,待到两蕃尽灭时,大夫再斩禄山不迟!”

        张守珪又向前行了数步,直到跪着的安禄山身前,一双眸子回视于他。张守珪自少年时即为边将,在河西镇守多年,屡次大败吐蕃,杀人无数,兼且魁伟高大,一身神威凛凛。纵是安禄山自许骁勇,见张守珪盯着自己,也不由得心中打颤,只是当此生死悬于一线之际,仍是不敢退缩,直直望着张守珪,眼中尽是真诚无畏。

        终于张守珪打破沉默,长声道:“你讨契丹失利,依军法当斩。但你素日勇锐堪为三军表率,我现今便将你执送洛阳。你是生是死,便由圣人一言而决罢!”

        安禄山大喜,连连叩头,汗水从额上滴下,浸湿了地上的草叶。他嗅着青草的馨香,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因自己生得肥胖——此时武将肥胖强壮原是为人所称赞的,但他也实在肥胖过度了——张守珪不止一次流露嫌恶之意,要他少吃些。他暗暗对自己发誓,若能逃得此劫,定要少饮食,多骑射。

        然而,到了洛阳皇城那座幽深宏大的殿宇里,面对这个世间至高无上的皇权,那种境况……其实远比在幽州更令人难捱。

        “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珪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那个个子不高的宰相张九龄说道。

        他跪在众人身后,只能看得见张九龄挺直的肩背,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紫官服,和手中洁白的玉笏板。他自幼流离,读书甚少,不知那“穰苴”是什么典故,但孙武练兵,连吴王的宫嫔都斩了的故事,他久在军中,却是听过的,当下不由得两股战栗。

        底下众人议论纷纷。那高坐堂上的天子,终于发话了:“我听张守珪说此将甚是骁勇,若就此斩首,不免可惜。”

        安禄山心中一喜,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不敢看天子,只听得天子的声音甚是沉稳。

        另一位宰相道:“前番张家二子为父报仇,圣人以法不可坏之理,杖杀二子。如今禄山依军法当斩,臣以为,军法亦如国法,不可轻废。”

        这位宰相身材瘦削,想来便是裴耀卿了。

        “臣与张、裴二公想法相左。臣以为,如今诸蕃未破,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禄山勇武异常,不合轻易斩杀。何如令禄山戴罪效力?”说话之人亦穿着一身紫袍,正是第三位宰相李林甫。

        天子沉吟片刻,道:“那胡儿安禄山,你且抬起头来。”

        众朝臣纷纷向两侧避开,让皇帝可以看清安禄山。安禄山抬头,只见天子双目如电,炯炯凝视着他,竟不由得险些又低下头去。圣人的年齿与他养父张守珪相似,眉目间也均有一种凛然难犯的威严,只是张守珪所挟,乃是多年为将,冲锋陷阵之威,而圣人所存,则是为天之子,以主神器的不上之威,两者相去,竟是不可以道里计了。只听得天子问道:“事到如今,你有何话说?”

        安禄山昂然道:“回圣人的话,禄山本不畏死,只是禄山深受唐恩,尚未见奚、契丹两蕃为大唐所灭,心不甘耳!”

        “巧语欺人!”张九龄嗤声一笑。

        “守珪报说,禄山素习两蕃地理,知其山川井泉。今若杀禄山,守珪帐下岂非少了一得力之士?”李林甫道。

        “禄山失律丧师,于法不可不诛!”张九龄扬声道。

        天子道:“朕意亦同李卿。”

        张九龄趋前一步,大声道:“臣观其貌有反相,不杀必为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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