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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感动的?”当地同事语气中透出不可思议,说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大大小小的案件他处理过不少,都说“世上只有瓜连籽,哪有听说籽连瓜?俗语。意为世上多有父母怜爱子女,但少有子女会同等地怜爱父母。”,在这边县城犯了事,当儿子的想给当老子的顶包的,确实是一个都没有。但当老子的想给儿子顶包的,那可多了去了。
“老子疼儿子这种事,真的是写在人的基因里的,我给你们讲!”他滔滔不绝讲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好,形容他有时候慈爱,有时候也威严,以前不懂但现在懂了。说当老子的心肯定不会坏,就一心只盼着自己儿子能出人头地有出息,过上好生活……
浩南和罗门安静听他讲,既没打断,也不反驳。
人经常容易用自己的体验去营造一些让自己笃定的幻觉概念,仿佛全世界都一样。殊不知同在这世上,他人的生活也许与你南辕北辙,千差万别。
崔远当时的眼泪他无法理解,那最好就不要理解。
“总之这么看来,崔静莲车祸的肇事者,反正肯定是张家父子,”浩南把话题重新拉回当下案子上来,“不管是张广生自己撞的,还是他在帮儿子顶包,应该都和黎万钟没什么关系。”
“那接下来,你们还想查什么?”澧县公安局的同事问。
浩南刚驾车驶进一座静谧的小区,当地的同事便说可以停车了。
同事一头钻进小区棋牌室,喊了一声“老曲!”便领着一位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带着几人,走到一排低矮私家【创建和谐家园】的位置,同事告知罗门和浩南,这里就是老曲的家。
“老妈子!给他们倒茶!”
卷闸门半掩的【创建和谐家园】里有张靠墙的床、有沙发、有吃饭的桌椅、空调、冰箱和电视。
“不用,不用……”罗门连忙推辞。
“你们不要看我住在【创建和谐家园】里,茶还是好茶呢!”老曲笑呵呵地介绍,自己老伴姓梁,双方的原配都已经过世了,是后来打伴的。两人租住在这间【创建和谐家园】,是不想给后人添麻烦。
老曲健谈,喜欢开玩笑,说他们再晚一天找来,都不一定能见到人了。
浩南问是要出门旅游吗?他大笑了两声,说那是的,阴曹地府豪华游。
“说笑了,您看上去身体挺硬朗的啊。”浩南有些不敢相信。
澧县公安局的同事解释说,老曲看上去是还威武,但是心脏其实已经不太好了。今年来来【创建和谐家园】进了好几次医院,前两天刚从医院出来。
“老曲,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刘浩南,这位是罗门,我电话里给您说过,长沙岳麓区公安局过来的,这两天我一直带他们找各种老同事。”澧县公安局的同事和老曲讲清了来由,以及他们在查的案子。
“好!很好!看到你们我很高兴呢,后继有人。我那时候身边的一些同志啊,如今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曲招呼他们去沙发上坐,“一代一代人老去,又有一代一代人跟上来,希望你们都顺利,干这行不容易。”
浩南谢过他,直奔主题:“听说崔静莲当年收养崔远的时候,来找您帮过忙?还听说您和崔静莲的父亲也相认识?”
“认得!认得!”
老曲停顿了片刻,嘴角的皱纹不自觉抽动着。
“那是 1992 年吧?到现在都有 22 年了……我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样子啊,愁眉苦脸的,来问我那孩子她能不能留,要些什么手续,去找哪些部门,我就帮她去问,去打听。好像就是一眨眼的事,哪晓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她不在世都十几年了,比我一个老人还走得早。”
老曲说,他记忆中的那个崔静莲,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长得也漂亮。只可惜生来命苦,来人间的这一趟,就没怎么快乐过。
罗门说,感觉她当年的家庭条件也还可以,是不是婚姻太不幸了导致的?
“我觉得呀,一个人的命怎么样,生下来差不多就知道了。婚姻很多时候是命的一种延续。”
老曲指着电视机旁一排整整齐齐的警服相片,说 1968 年,他在澧县小渡口镇当公安。
“当时穿的还是绿警服,后有来白制服、蓝制服、又换到绿制服,一直到我退休,才换到你们现在的这种深蓝警服。”
那一年,小渡口镇雁鹅湖渔场来了一批知青,其中有个名叫崔进贤的广州人,长得一表人才,住到了一户农民家里。
“不止姑娘们喜欢和他玩,那时候我也蛮喜欢找他玩的,确实长得潇洒。我喊他贤弟!贤弟!”老曲说,他也喜欢来找自己,“就喊我亮哥!亮哥!”
后来知青崔进贤,和渔场的一个长得漂亮的卢姑娘开始谈朋友了,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在 1969 年生下了女儿崔静莲。
1977 年,崔进贤因急性胃病入澧县人民医院治疗,后来又转院回了广州,再也没有回来过澧县小渡口。卢姑娘母女一度成为了当地人笑话的对象,但崔进贤一去不回,了无音信。
“1985 年吧,我那时已经调到县公安局来了,”老曲说,“崔进贤突然找到我,让我悄悄打听卢姑娘母女的情况。我一去问才知道,卢姑娘前两年都已经喝药死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创建和谐家园】里的空气变得如此凝重,每个人都下意识低下头,以回避他人的眼神。
“唉——”老曲长叹一口气,“崔进贤说他回广州治病的那年,一个护士看上了他,又一直很细心地照顾他,觉得实在没办法亏欠人家,就和她谈了朋友,后来又结了婚,一直没勇气回来过问卢姑娘母女。我给他讲了那个消息呢,他也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找了根电杆树冲上去撞了几次头,撞得头破血流。”
1978 年改革开放之后,广州一带经济飞速发展。1985 年的崔进贤,虽然没办法把这边的女儿崔静莲接到广州同他的家庭一起生活,给她在澧县创造一个不错的经济环境还是绰绰有余。这一年她 16 岁,在澧县城区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不愁衣食,过着舒坦的生活。
“贤弟就拜托我偶尔给他关照一下呢。这个姑娘怎么讲呢?父母遗传好,真的是聪明伶俐又漂亮,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呐!”老曲说,凡事都有个但是,“她的性格里面极度缺乏一种安全感,很怕人,可以想象那些年,她们母女是怎么过来的。”
1987 年,崔静莲结婚。附近的中学老师高致远疯狂追求她,最终打动了姑娘的心,成为了他的新郎。那一年,崔进贤还特地从广东赶来参加婚礼,并且邀请了老曲出席。
然而,再好的婚礼也很难让一场婚姻变得幸福。因为崔静莲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又容易突然而然的歇斯底里,高致远及其家庭都看她不太顺眼。
1992 年,崔静莲刚生下来一名女婴,高致远便和她摊牌,说自己在外面有女人了,要离婚,还说她那样的性格不适合,也没能力抚养小孩,让她为了小孩着想,把女儿让给他去带。
“没过几个月,她就带着崔远来找我了。我还记得她那个时候的样子,愁眉苦脸的,记得好清楚。”老曲感叹,二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好像只要一想起来她,就永远是当时那样的表情了。
在场的几人都浸没在老曲几声沉重的叹息里。他的老伴梁奶奶轻轻拍着他的背,靠心窝的位置,仿佛这样能够抚平他过于哀愁的情绪。
“那这么说来,您和崔静莲也算是比较熟识了?”
浩南率先把自己从这些过往的凄苦中抽离出来,专注于当下的工作。
“确实,你们算是找对人了。她向来比较孤僻,平时都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走动,也不太和人打交道的,了解她的人真没几个。”
“那您有没有听她提起过一个名叫黎万钟的男人?”
“李什么钟?”
“黎明的黎,一万多万,钟表的钟,黎万钟。”
老曲微微仰着头,抿着嘴看天花板,像一台运行缓慢的电脑卡顿了似的,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没有。”他说。
5.5c
“DNA 结果出来了,埋在卤菜店厕所下面的,确实是郭跃。”
在昏暗的招待所,浩南念完这则消息,罗门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结果没有太多悬念,但它会是一块陈年的痂,在有些人身上硬生生地撕开。
罗门想到汤霞,又想到那个晨雾中跪地哭喊的老妇人,岁月或许能够暂停痛苦的来临,却无法真正地化解它。
他也试图在脑海中重构那个自己认识的崔远,重构有关于他的一切。从童年到成人,已知的或未知的、理想的或冲动的、温和的或罪恶的……然而这些东西始终拼凑不到一起来,仿佛买来的模型玩具零件没给对,怎么组合都是错位。
“我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浩南随口一问,说都有点习惯这招待所的硬床硬被子了,窗外的市井风光不错,楼下的米粉也好吃。
“都一个星期多了。”罗门翻出手机看看日期,问他是不是有点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也不至于,”浩南说,“有点不甘心倒是真的。”
浩南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既然崔远和黎万钟都在澧县长时间生活过,那么两人之前在此地存在关联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同时,他也认可罗门的判断,如果两人有交集与恩怨,那么大概率会存在于崔远的养母崔静莲身上。
然而,这一结论得不到任何线索的支持。尤其是拜访熟悉她的老曲之后,他那么肯定的否认,让崔静莲与黎万钟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算了,别想了。”罗门劝他再多看一遍行李,不要落下什么东西。
浩南说自己从来不落东西,再一个来得这么急,本来也没带什么值钱东西,无非一两双臭袜子。
“听着房间里都能闻出味道来了,”罗门催他快出去,“对了,林队给你说,他在常德查到的黎万钟和他前妻那个女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黎冰心,怎么了?”浩南顺手带上了招待所房间的门。
罗门回头望了一眼空空的走廊,抓捕崔远那天的画面又即视感一般出现在眼前。他说没怎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办完退房,这趟澧县的出差至此告一段落了,浩南发动他的马自达,开往长沙的方向。
他问罗门是不是很挂念自己的爱人,早就想回去见她了?罗门说,唯独这次出差没那个心情。
当汽车快要驶入 G5513 高速公路的时候,罗门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没有封面的 CD,褪去胶皮包装,【创建和谐家园】浩南车机的 CD 入口。
“这是什么?”浩南问。
罗门说是从崔远寄回去的那盘磁带里,拷出来的那首歌。
浩南问他什么时候弄的,澧县怎么还有这样地方?
“就昨天晚上。”他说,看见招待所附近一家卖耳机和音响设备的小店,问能不能弄,对方说能弄,便花 50 块钱拷了两张,“我昨晚又去见崔远的前妻了。”
或许我不该来这世界,就和你一样
“她怎么样了?”车里的歌声响起,浩南问。
窗外的白杨树,一棵一棵在走路
罗门告诉浩南,她老公也在家,这事一出来,棚场街的卤菜店是没法继续开了,接下来的生活,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两人都挺苦恼。
我坐在这拥挤的汽车里,不知它会带我去向何方?
罗门给崔远的前妻带了一张同样的 CD 拷贝过去,却被她丢进了垃圾桶。她很绝望,说孩子已经睡下了,让罗门不要再来打扰他们一家。
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鸡蛋汤,白炽灯下闻到猪油香
罗门从垃圾桶里把 CD 捡了起来,又放回她桌上,告诉她不一定要现在给,也不一定非要给。可以先留着,以后看情况,也许哪天孩子长大了,会有需要的时候。
我曾是悲惨世界里的【创建和谐家园】,又成了无药可救的坏蛋,就让一切这样吧
“然后呢?”浩南问。罗门说这次她没有丢。
或许你不该来这世界,也跟我一样
浩南坦言,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还挺好奇的,这位妈妈今后会不会把这首杀人犯父亲的歌,交给自己的儿子。
家边的上学路,还在一步一步走着吗?
罗门说他也不知道,但是一位父亲为儿子写了歌,那应该是有非常重要的情感要传达,哪怕这位父亲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你的书包里有什么作业和玩具?它们会带你去向何方?
“你觉得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浩南问。
二十年后人们不爱喝鸡蛋汤,也许会乘上飞船远航
“挺难捕捉的,一些歉意吧,一些自暴自弃又夹杂着对下一代的期盼?”罗门认为音乐在很多时候是一种捉摸不定的表达,哪怕它的旋律再简单,它的情绪通常也不是单一的,有复杂和模凌两可的东西在里面。
这悲惨的世界你来都来了,就要去做个有希望的好人
“这让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歌。”罗门说,大约是 2012 年的时候,自己参加过一个挺无聊的乐队选拔赛,有个年轻的乐队唱了一首歌叫《世界观》,也是一种倾诉的感觉,让他耳目一新,“不过那首歌更像是子女对父母心有不甘或者委屈的控诉,带着浓厚的叛逆色彩,和这首正好反过来了。”
跟我不一样,跟他们不一样,我想你会是,最酷的旅人
后来老崔加入了他们 Crybaby 哭小孩乐队,罗门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在当时的舞台上,那支乐队的吉他手。
跟我不一样,跟谁都不一样,你一定会走到快乐的地方
“他们当时还是个女鼓手,跑过来找我搭讪,说喜欢我写的那首《岳麓山》,”罗门笑称自己当时印象深刻,“我就说你们歌还可以,就是乐队名字太古怪了。她给我解释,说他们排练室在太平街的‘新胜村’,每个字取一半就是‘亲月木’。还说他们乐队成员也是,全是叫什么老崔、小果、小黎……”
CD 里的歌放完了,车外的风噪大了起来,罗门的笑容也在渐渐收紧。
他终于回忆起来了。那女孩笑嘻嘻说话的表情,还有她的衣服上,别针别着比赛承办方制作的蓝绿色统一样式纸质号牌,写着她的名字。
“怎么了?歌一放完你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