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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汤霞忽然开了口,告诉他们,“2001 年的时候堋场街这边就搞了下水系统改造,都做了暗渠直排到下水道里面去了,我们那时候都是一起搞的。”
罗门点点头,说那就是了。如果当年崔远真的把郭跃的尸体丢进了厕所里的化粪池,即使已经高度腐烂甚至白骨化,一年之后市政部门做下水系统改造,肯定也会发现白骨。既然没有发现,那么尸体扔进化粪池这个猜测,就不太准确。
“再一个,根据我之前几个案子的经验,化粪池的老厕所应该是没有水封的,会很臭。尸臭和粪臭还是有所区别,上午问汤霞的时候她也说了,那段时间上厕所,没有察觉到异样的臭味啊。”
浩南想了想他讲的两点,还是表示认同。
“不是他做的?”汤霞眼泪都已经哭干了,似乎在从他们的话语中找到了一丝宽慰。
“不,”罗门却说,“现在基本可以判断,他当年有重大作案嫌疑。”
他只是觉得,崔远不会这么不严谨。
5.1e
“罗门,我问你啊,”浩南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假如你是崔远,你会把尸体藏在什么地方?”
罗门看着厕所的方向,沉默了几秒,告诉他会藏在化粪池下面。
“和我想的一样。”浩南抱着胳膊说。
澧县公安局同事伸长了脖子歪着脑袋,没明白他们两人的意思:“不是刚刚才说,不可能在化粪池里面?”
“对,确实不大可能会在化粪池里面。就像刚才他说的,除非他当时把郭跃碎了尸,或者后来把尸体捞了出来,不然在一年后下水工程改造的时候,应该会被人发现尸骨。”
碎尸从汤霞描述的当年环境来讲,不具备工具和可操作的环境。在当年歌舞厅流行的棚场街,日日夜夜都有人,捞出来很不方便,又能弄到哪里去?显然也不太可能。
“他当时修厕所的时候,应该首先要抽走化粪池里面的粪水吧?”
浩南问汤霞,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复,崔远当年修厕所,确实先挑走了化粪池中的粪水。
“既然是干的,我要是他,就会先把化粪池挖深,把尸体埋在化粪池下面。”
浩南说,如果杀人在室内此处发生,没有被人发现,那么他很可能先把尸体藏在厕所,先出去外面把粪池挖深。然后趁夜间人少的时候,从挖开准备修缮的粪坑把尸体推进粪池,再出去用挖出来的土埋好之后,继续把厕所的维修工作完成。
“所以你们觉得,他当时不是丢进了化粪池里面,而是埋在了化粪池下面?”汤霞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样确实更隐蔽。既能避免尸臭,也不至于有人去上厕所的时候,看一眼粪坑就被瞧见。而且如果当年下水系统改造的时候应该不会挖到那么深,自然也就不会出现白骨。”澧县公安局的同事也总算是明白这一字之差的意思了。
“可是这样的话……”旋即,他意识到问题的所在,“那尸体应该还被埋在当年化粪池的位置啊!”
“不清楚,”浩南扭过头去,看卤菜店老板的脸色,“挖一下就知道了。”
开始挖掘工作远比浩南预料的要困难。
卤菜店老板说自己不能做主,打电话叫来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崔远的前妻。
几人沟通了前因后果,崔远的前妻情绪很大。
“哦!你们说挖就挖?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一方面,她对前夫杀人这事感到惊愕和恐慌,另一方面,她惧怕挖掘给她的生活带来不良影响。
“我们是搞餐饮的!不管你们挖不挖得出来,就算你挖不出来,这事情传出去了,谁还敢来你这里买卤菜?我们家就这么一个支柱撑着,你们是不是想让我们无依无靠!”
罗门看她急了眼,又哭又骂,试图平复她的情绪,说只是先来这么商量,看有没有什么稳妥的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有什么解决办法!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儿子!他还那么小,会被老师同学怎么看……”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来了,丈夫拉下卷闸门,暂停了营业,过来扶她在椅子上坐。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当年遇到了他?”
汤霞看她说得这么可怜,忍不住也把头扭到一边,再次小声抽泣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她也有些站不住,靠在浩南的肩膀上感叹。
浩南说,要不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找人来挖,如果没有,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那要是有呢!”
对于崔远的前妻来说,这件事情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丈夫的生意肯定会没得做了,儿子的未来也会艰难许多,而这一切又不是他们的错。
“我理解,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也是受害者。”浩南告诉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大家都不容易。但是你想一想别人,你想一想那个郭跃的家人,他们这么十几年来,遭遇的是什么?会不会比你们更难过呢?”
“道理我都懂,你不要和我讲道理……”崔远的前妻大口呼气,虚弱地问,“我的家庭怎么办?我的儿子怎么办?你告诉我?”
浩南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无法回答她。
丈夫紧握着她的手,一声不吭很久了。
“挖吧。”忽然,他说。
罗门和浩南都看向他,他从身上“老杨卤菜”的围裙里掏出纸巾,给妻子擦眼泪。
“还有我在。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和近近就不可能受苦。”他捧着妻子的脸保证。
“要做就做顶天立地的汉子,管别人说什么我问心无愧。近近现在是我的儿子,以后肯定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他替妻子做主,让浩南就按刚才说的来,等夜深人静了再挖,如果什么也没挖出来,那就当没发生过,如果挖出来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崔远的前妻也点头同意了。
“你们挖吧。”她说,真要有人被埋在这种地方十几年,太造孽了。
到了半夜,秋天的雾气再次笼罩县城,从淡到浓。
在汤霞的指认下,县公安局的技术人员确定了当年化粪池的位置。先用警戒线围上一圈,接着四人分别从四边一齐动手往中间挖。如果真埋在化粪池底下,那会相当之深,本来挖掘机的效率更高,但是考虑到对卤菜店可能的影响,他们选择了人工挖。
这活又脏又累,还要先拆掉一截连接下水道的污水沟和垫底的红砖。一开始几个年轻小伙子穿着制服,后来只脱得只剩下汗衫,额角冒汗。旁边提照明灯的人手都酸了,仍然没有挖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都没有啊,这都快挖到两米了。”一个小伙子抱怨。
浩南蹲在坑边,说两米还远着呢,让他继续挖。
“有了!”另一个拿铲子的人忽然喊了一声,照明灯都聚向了他,他从土里清理出来一个硬物,被泥包裹着,从露出的形状上看,像是一个金属皮带扣。
“小心点。”浩南也跳了进去,同他们一起慢慢翻找。
慢慢地,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骼就被挖了出来,摆在旁边的垫子上。
等挖掘工作彻底完工,雾色已经变白,天要亮了。
“除了尸骨,比较好辨认的还有一件人造皮的皮衣、一个打火机、一个金属皮带扣、一块观音玉坠。”浩南一边清点,一边告诉澧县公安局的同事,“估计这就是郭跃了,通知亲属过来确认一下遗物吧,应该还能认得出,不过反正估计还是得做 DNA。”
整夜没睡,所有人都浑身疲惫。罗门从马自达上醒来,看见浩南正伏在方向盘上打呼,驼着的背慢慢起伏。他没有叫醒同事,独自推开车门,外面一片白茫茫,仿佛在云雾之中,不真实得像是做梦。
有个人影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又消失不见了。
不远处有人在哭喊,他就寻着哭喊声走去。
“我的儿呀!娘对不住你呢!”
几个警察扶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不停地挣扎,试图用自己的头撞击地面。
“十四年呢!我们找你十四年呢!你的爹都找出了精神病,也都离我而去了呢!我的儿呢!”
撕心裂肺,旁边一个来看热闹的女人都已经看不下去了,红着眼转身离去。
“我的儿呢!你十四年在这种地方,让人天天在你的头上屙屎屙尿诶!我的儿!遭天杀的呢!”
“是我这个当娘的前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吧?他们要这么折磨我的儿呢!”
“你们不要拦我!你们让我跟着我的儿去呢!我这辈子还活着做什么?你们让我跟着我的儿走,在阴曹地府好相见呢!”
罗门不敢走近,退了两步,转身回到迷雾中的红色轿车旁,伏在车门上。
“我的儿!我十四年每天都做梦,一做梦就梦到你呢!我梦到你回来了,喊你的娘,说‘娘,我回来了。’哪个晓得你是这么回来的呢……”
5.2a(2014 长沙)
杜然从躺椅上猛然醒来,懵了很久才回过神,想起自己人在哪儿。
办公室里,同事们一个个油头满面,盯着电脑屏幕的眼睛目光呆滞。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起身走向自己的工作位坐下,看了看桌上自己的结婚照,又动动鼠标,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也没睡着多久,才四十几分钟,最近大家都太累了。
“张伟,小胖,”他喊身边的两位同事,“你们在做什么?”
张伟说他在从黎万钟的公司入手,看有没有人可能会和鳜鱼哥有什么关联。小胖说自己在查那个崔远的女朋友豪姐,还有黎万钟的一些过往情况,都是林队的吩咐。
“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新线索吗?”
两人都撅着嘴摇头,说没什么头绪。
“都搞了一天了,什么也没搞出来,干脆别搞了!”杜然似乎来了点起床气,“走,哥哥带你们下馆子去。”
张伟瞟了他一眼,说不想去,就在单位吃食堂算了,晚上还要接着干活。
小胖倒是有点兴趣,问他去哪里吃。
“今天别吃食堂了,我们开车去河东吧,去鲁哥饭店吃臭鳜鱼。”
鲁哥饭店的臭鳜鱼,正是“鳜鱼哥”名号的来由,他特别喜欢请客去吃臭鳜鱼。
“你这是想去撞运气,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张伟觉得意义不大,“林队给我们的时间这么紧,我们还是先从比较靠谱的地方入手吧。”
“你别天天就只想着林队,他人都不在这里。那林队也说,让我们不要拘泥于理性呢!”杜然大声辩称,“他让我们训练一种‘猎人对待野兽的直觉’,你怎么又不听呢?我今天的直觉就是鲁哥饭店值得去。”
张伟抬头看着身后的杜然,他也表情严肃地瞪着自己。一时间竟分不清,他是在调侃林队,还是在说真心话。
“去咯去咯!缓口气,机器人也要松松发条。”小胖哈欠连天,也同意杜然。
“你们觉得单位门口的志凌家菜馆和鲁哥饭店哪个好吃?”一到餐桌上,小胖就来了精神,说自己两三年没来吃鲁哥饭店了,喜欢他家的腰花和牛百叶。
“我觉得都好吃,不过要说那腰花好吃,还得是新开铺的曾娭毑吧?”张伟喝了口热茶,也缓过气来,脸色红润了不少。
“曾娭毑?好久没去咯!那也有几年了,腰花和牛肉是一绝。”小胖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大声喊服务员过来点菜。
“吃糖饺不咯?”
小胖一口气点了五个菜,酸萝卜牛百叶、爆炒腰片、酸包菜炒粉皮、花菜和水煮洋芋,还想再点一份糖饺子。
张伟说自己糖尿病,吃不得太甜的。杜然让他想吃什么就点,顺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服务员看。
“杜哥哥,你今天这么早就抢着买单?”小胖笑嘻嘻,杜然让他别闹。
“这个人你眼熟吗?”
服务员看了看手机,又打量了他们几人,问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公安局的。”
杜然收回手机,又掏出警官证。服务员连忙收起菜单,让他们等一下,走去收银台那边,和另一个人交谈起来。
“你的直觉还真的灵了?”张伟说,看样子她们对鳜鱼哥有印象。
收银台那边的人走了过来,说要再看看他们的警官证,小胖就掏了自己的给她看。
“你认识这个人?”杜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