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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去他店里上了个厕所,发现他厕所是重新翻修过的。你们再看这份笔录,当时问崔远,郭跃打汤霞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他说他店里的厕所因为 98 年洪水的原因地基下沉了,在重新翻修厕所,那时候估计那一片还没有做下水道系统改造,那种老门面还是用的化粪池,如果当年就是他害了郭跃,丢进化粪池里……可惜啊,当年实在觉得他没有动机。”
“他有动机。”
十几年前的事情,罗门忽然说得这样肯定,澧县公安局的同事有点不解,问他什么动机?
他也无法理解,这个人后来所展现的才华,那一次次精湛的演奏,都始于这场因为怯懦难以启齿,也没办法得到的爱。
罗门也未曾料到,崔远的过去,会和这些事扭曲纠缠在一起。
“她如今还在澧县吗?”
“谁?”
罗门扭头盯着窗外仍未散去的浓雾问,可不可以去见汤霞一面。
5.1c
上午十点多,清晨的浓雾还未完全散去,但已经淡了不少,像一层薄纱笼罩在县城的街道上。
一个烫染着黄色【创建和谐家园】浪头发,嘴唇很薄,但涂了红唇的女人从自动玻璃门里走出来。
她并不美貌,面相甚至有点不讨人喜欢,一直忙着接电话,和人沟通的时候,不时变换出谄媚和刻薄两种态度。
“肖老板,我们谁跟谁呀!我晓得呢!晓得!你放心哦!肯定是给你最好的啦!体检的问题好解决呢……”一会儿是笑脸。
“你不给老子打电话了好吧!给你讲了退不了退不了!那所有买保险的都像你这样搞反悔,保险公司还过得下去哦?买一份保险,不是为了赚好多钱,买的是一份平安,最怕遇到你们这样的,讲也讲不明白,好歹也是个亲戚,我还坑你的钱不成?”一会儿是怒面。
两个电话都接完了,她气冲冲地把手机丢进提包里,翻个白眼,强调农村人就是难缠。
“哪里的呀?”澧县公安局的同事问她。
女人说是太青山的。
“太青山的腊肉好吃,茶也好喝,不过那还有蛮偏远的呢。”澧县公安局的同事笑称她卖保险都能卖到大山里的农村去,挺厉害的。
“赚他们的钱太难了,农村人都好抠的。”女人没听出来他话外有音,仍在一脸嫌弃自说自话,“还是我亲表姐,前年在我手上买的保险,今年问可不可以退,我看她是脑壳上有坑喽!”
罗门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眼前这个女人竟然就是汤霞,崔远口中提到过多次的那个纯朴姑娘。
“你们怎么还在查郭跃那个事?都过去好多年了。”汤霞说,自己知道的当年全都讲过了,没必要再特地来找她。
“你还记得崔远这个人吗?”
罗门提到崔远的名字,汤霞马上说当然记得,自己当年离开桃花滩宾馆之后,能重新从农村回到县城,还多亏了他当年给自己的工作机会。
“崔老板人挺好的,当年我喜欢听歌,他还送我一台进口的随身听呢。”汤霞回忆称,不过自己结婚后见面就少了。他好像后来也结了婚,有了小孩,没联系,不晓得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们问他做什么?”忽然,汤霞似乎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就是一些旧案子,上面来人监督我们再多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新线索。”澧县公安局的同事把话岔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老公还在开美发店吗?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早就没开了,棚场街的门面都卖了给别人还钱……前几年我男子汉不省事,赌博欠了一【创建和谐家园】钱,到如今都还没还清,还硬说是我给他压力,骂我又想要过好日子又懒得出来做事,才逼得他去赌钱的,你说这是什么道理?他真的是脑壳上有坑!”汤霞似乎很不服气,“我就出来卖保险哪,还是要赚钱供我儿子读书啊!希望他好好读书,不像他老子,以后能有出息,能考个好大学,将来能离开县城,去大城市生活。县里人过的些什么日子?不就没事天天赌博打麻将?”
罗门问她儿子成绩怎么样,汤霞说在初中班上成绩还可以,但是学校又不怎么样,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县一中。
她消极的语气中透出担忧和焦虑。澧县公安局的同事说那是的,在这座县城,考一中很重要,一中就是鲤鱼跃龙门,全县最好的教育资源都集中在那里,能进去离大学就近,进不去离大学就远。
“你们要问什么就快点问,问完我还要去谈客户。”汤霞催促他们。
浩南捏着拳头掩住鼻子清清嗓,问她郭跃失踪那一阵子,崔远是不是正好在他的影碟店修厕所。
她咬着自己的薄嘴唇用力回想,口红就被擦去了一块,露出里边近乎苍白的唇色。
“是的,我记得有那么一回事,还是我提的。1998 年澧县发洪水的时候,那个门面的厕所可能被淹过,地面下沉了,【创建和谐家园】茅坑离地面太近,又臭又容易溅起来,我说上厕所不方便,他就说那搞一搞。”
“这种又脏又累的活,他那时候为什么要亲自搞,不请人呢?”浩南对此表示不解。
“节约呗。”汤霞说,他又不是没钱,只是舍不得钱。
“他舍不得钱,在那个年代,还给你送进口的随身听?”罗门试探着问。
“那我也搞不懂,他对我又不小气,很大方的。”汤霞回答。
“郭跃失踪的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你们店子里面有什么异常?”浩南的关注点仍然在当年的现场,县公安局的同事说之前因为只是失踪,当年也没有特别仔细地去调查过那间影碟屋的门面。
“什么异常哦?”汤霞没懂他们的意思。
“比如说,厕所里有没有古怪的臭味?不是那种厕所常有的臭味啊,有点类似那种坏鸡蛋的味道,混着一丝怪甜味。”浩南很仔细地去形容。
汤霞轻轻摇头说没有,眼神越来越狐疑。
“那店里有没有地方出现过破损的痕迹?像是有人打斗过的那种?”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觉得当年是崔老板害了郭跃?”汤霞皱着眉,说那不可能的,那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无冤无仇,话都没讲过几句,又为什么要害他呢?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还记不记得,当时店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的痕迹?比如玻璃碎了呀,柜子倒了呀,地上有过血迹之类的?”
汤霞呆在那里,表情慢慢有了变化,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愿意说。
“你们要就去找他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快速转过身离开。
“你们去找他自己不就问清楚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无关!我要回去谈客户了!”她的背影一边小步快走,一边抬起胳膊在眼睛的高度轻轻掩着。
浩南快走两步抄到她的正面,果然,她已经泪流满面。
简简单单几句话,她已经猜到了面前这几人站在这里问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意思。汤霞其实很聪明,甚至有些狡黠,罗门看在眼里:有些东西她不是真的感受不到,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她懂得如何骗过自己。
“崔老板……”她带着哭腔问,“他人现在在哪里?”
“人已经不在了。”罗门告诉她。
她紧闭着眼,泪水就不停地从眼皮的缝隙中渗了出来,画上去的细眼线就像在冒水的注射器针头。
“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有什么关系哦……”浩南扶着汤霞坐倒在冰冷的瓷砖台阶上,她嘴里还在重复这句话。
“和你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罗门面无表情,对于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心碎和崩溃,他好像已经麻木了,“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好。”
哪怕汤霞现在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无法回答。
“他是为了我吗……他是为了我吧?”
坐在保险公司门口,不顾路人纷纷侧目,她放声号啕大哭。
“他是为了我啊!”
5.1d
到了中午,太阳晃眼,笼罩着县城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
澧县公安局的同事说,棚场街以前比现在热闹。当年这里开了许多歌舞厅和卡啦 OK,那时候的年轻人不分白天黑夜过来蹦迪,唱歌跳舞的声音走在路上都听得见。如今不流行那些了,歌舞厅和卡拉 OK 没了,来这边的人也没以前多了。
汤霞老公的美发店,换成了一家廉价女装店。店内贴满了大大的打折标签仍然等不来生意,胖胖的驼背女老板就搬来小板凳坐在店外,那早已断电的红白蓝旋转灯下,抱着自己扁瘪的腰包,张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隔壁卤菜店的生意倒是不错,刚有人提着一塑料袋子卤菜离开,又有两三个人过来排队。老板麻利地把猪耳朵切成薄片,又捡了些香干子放到电子秤上去称。他家“老杨卤菜”的简易毛笔字招牌,就是在原来的老招牌上面覆盖了一层喷墨打印的薄塑料胶膜。透过浅白色的底,甚至能依稀看到原来招牌上的“碟皇”字样。
几人在旁边站着,等到所有顾客暂时都走光,才前去说明来意。
“我们是公安局的。”
汤霞走进店内,一会儿抬头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墙壁,所有陈列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几乎看不出来任何从前的痕迹。
卤菜店把原来的影碟屋隔断成了两层。外层贴着门面是玻璃的橱窗与菜品陈列柜、还有案板台面和老板的躺椅;内层是液化气灶上堆着两口大卤锅、不锈钢大冰柜和水槽,紧挨着当年的厕所。那些塞满了几百几千张碟片的铁架子一个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那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还是当年那样,从屋顶上垂下来,发昏黄的光。
汤霞看见那结满灰的电线,又捂住嘴闭上眼睛忍不住要哭了。
她朝冰柜的后面指了指,几位警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去搬动那冰柜。
“小心点,挺重的,别压到手。”浩南提醒另外两人。
根据汤霞的回忆,在郭跃失踪之后的那个上班日,她整理碟片的时候,发现一个放碟片的铁架子被移动了位置。
在架子下面,有个纸箱,里面装了十几二十张破损的碟片和塑料壳包装。汤霞见其中一些破碟片还残留着水渍,像是被清洗过,感到有些不解,也不知道还要不要,于是拿了纸巾,蹲下身子去擦。
擦了两片,她眼睛的余光留意到那架子的后面,踢脚线的瓷砖好像破了。
墙上多了一小片【创建和谐家园】的水泥,有块瓷砖掉在地上,碎成几片。
那几片掉在地上的瓷砖碎片,看上去也是湿漉漉的。
“汤霞,没事,你不用管。我昨天拉那个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架子拉倒了,那里就砸破了。”
她正要去捡那些瓷砖,忽然被身后的崔老板制止了。老板告诉她,那些碟片也不用管了,都是摔烂了清出来的, 正准备扔掉。
不用管就不管。正是从那天回去上班起,老板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挺大的转变,开始冷言冷语,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起身之后,她把擦了碟片的纸巾往暖桌上随手一放,想着只沾了点水,还挺干净的,只要不擦嘴擦脸,还可以继续擦别的东西。
“外面又下雨啦,我没拿伞。”
下午,一位女租客冲进店里,头发都已经湿透了,汤霞顺手拿起那张纸巾想递给她擦一擦,才想起是用过的,又把手收了回来,给她一张新的。
然而,她留意到自己手中那张擦过碟片的白纸巾,有水渍的地方在暖桌上干掉之后,竟然显出来淡淡的褐色。
这种褐色她印象挺深,和有时来例假之后,【创建和谐家园】上洗了两遍仍然没能洗去的淡淡血渍残留颜色几乎一样。
碟片上是有血水?崔老板被拉倒的架子砸出血了?应该不至于。一来没看见他哪里受伤,二来那架子其实挺轻的,就是一层镂空的薄铁皮制成,即便是摆满了碟片,汤霞一只手都能拉得动,不太可能砸出很多血。转而她又想到另外一个疑惑——那么轻的架子,怎么会把瓷砖砸得破呢?再说,架子都是正着摆的,就算是拉倒了,为什么会砸到侧面的墙上去?
但汤霞当时也懒得细想了。她当时只感到委屈,管它的,他对我不理不睬,耍老板脾气,我又想他那么多做什么?
第二天早晨来上班,汤霞整理碟片的时候发现,那架子后面被隐蔽的地方,瓷砖碎片已经被重新砌回去了。
完成整理工作,外面的棚场街又下雨了,她觉得有点冷,问老板可不可以把门关了,老板说可以。
在影碟屋门口,汤霞差点和要进来的两个制服男人撞了个满怀。澧县公安局的桑塔纳警车,已经停在了门外。
三位警察都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冰柜后面踢脚线的瓷砖,确实有一块是由碎片拼接着补上去的。
“就不说架子的重量轻不轻,还有架子怎么倒的问题了,架子倒了是不太可能砸成这样的。”浩南摇着头,判断得十分笃定。
“要么两种可能,一种是正面撞击,”他指着瓷砖踢脚线表面破损的中心点,“但是这个方向完全不对,其实也不容易把瓷砖撞掉下来。”
“还有一种是从上面,”他又来回指着瓷砖的上部边缘,“这就比较符合架子砸下来的方式,但是破损的中心点肯定会是瓷砖上面的边缘,撞击时一般也会有那种粉碎性的破损,但是这块明显没有。”
他摸了摸踢脚线墙上四周的腻子粉,接着说:“墙这里也补过一点,如果还是从上面,我看着像……沿着墙,用那种锄头或者铲子,一下把这块瓷砖给完整地铲了下来,掉到地上摔碎了。”
“你的意思是……”澧县公安局的同事问,“这里就是作案现场?凶器是铲子或者锄头?正好当时崔远在修理化粪池。”
“瞎猜,纯属瞎猜。”浩南抱着胳膊说,这样一处十几年前破损的瓷砖,完全当不了线索,更算不上证据。
“但他至少在骗汤霞。其实我还蛮认同你的,”澧县公安局的同事又说起自己的猜测,“如果当年真的是他把郭跃杀害了,可以方便藏尸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粪坑,可惜我们那时候没有想到把他作为重点对象。”
他瞟了一眼目光呆滞的汤霞,说这样的动机就杀人,在当时实在难以想象。
听这位同事提到粪坑,罗门站起身来,往屋后那个狭小的厕所去看了看。
“老板,你这个厕所,还是那种化粪池?”
他扭头问店门口的那个卤菜店老板,老板似乎不太想理他,说自己也不晓得。
“不是。”汤霞忽然开了口,告诉他们,“2001 年的时候堋场街这边就搞了下水系统改造,都做了暗渠直排到下水道里面去了,我们那时候都是一起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