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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门爬上梯子，拿往阁楼里面探了探头，说他以前来过，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改变了。崔远喜欢看书，阁楼里边原本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书，包括一些社科研究、大部头小说，甚至是诗集；他也喜欢听磁带，有很多 90 年代的磁带和一台老式的索尼 walkman 随身听放在枕头边；此外还有一台 Thinkpad 牌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是用了挺久的，如今连充电器和插线板也一起不见了。

  　　罗门告诉浩南，他知道这把旧的马丁吉他是老崔的一个朋友送的，但是从来没有见他弹过。他只是放在那里，甚至都没有上弦。

  　　“崔远吉他弹得好吗？”

  　　“啊？”罗门不知道浩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只能说，在我认识的长沙的玩吉他的人里面，能弹成他这样的，勉强数得出一只手来，但是绝对数不出两只手。”

  　　“那他是什么原因喜欢弹吉他的呢？”

  　　这个话题自然是聊过的，一起玩乐队的人，谈自己音乐的初心和启蒙是家常便饭。

  　　罗门记得老崔说他是十几年前，2000 年左右开始学的吉他。那时他正在县城老家开一家影碟出租店，来了个姑娘在他店里打工，喜欢听歌，也喜欢唱歌，还特地买了本教材自学，说以后要上台表演。老崔喜欢上那姑娘了，为了讨人家开心，攒了好多钱买了台随身听送她，又悄悄买了把吉他在家里学，想着将来给姑娘弹伴奏，陪她唱歌。

  　　结果还没学会几个基本【创建和谐家园】呢，姑娘就跟隔壁开美发店的老板好上，结婚去了。

  　　老崔偶尔还会把这段苦情的生活拿出来讲，供朋友们当笑料。白天去店里，忍受人家秀恩爱，晚上回去又睡不着，只好抱着吉他苦练，本来只是想靠吉他解个烦闷，没想到却成就了一身手艺，焉知非福。

  　　“听你刚才说他有很多书，我还觉得他挺才识渊博的，还在怀疑难不成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吉他又弹得那么好是吧，还猜是不是音乐世家之类的，在当年那时候遭了殃。”浩南自嘲地笑了笑，说没想到是个落差这么大的俗套爱情故事。

  　　“还音乐世家？你想象力蛮丰富，他初中都没上过。”罗门转过身看着门面外的街道，有一只麻雀在地上啄食，又急急飞走了，“不过我是遇到他才明白，一个人的学识，不一定是受教育水平决定的，你有一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有学问的。”

  　　“平时你们去演出或者排练的时候，他这个店怎么办呢？”

  　　“他有个……”罗门的形容有些别扭，“没有经常在一起生活的，关系好像也比较疏远的，就是那种偶尔联系一下的女朋友。他好像叫她王姐，有时候会喊她来帮忙看下店子。”

  　　“你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拐弯抹角了？那不就是【创建和谐家园】？”浩南倒是直接了当。

  　　“嗯，差不多那个意思。”

  　　“他叫她姐，年纪比他大？这个人我们目前还没掌握啊，你觉得会不会和这事有关系？”

  　　“他就喜欢年纪大的啊，除了王姐，应该也还有其他的女友，好像都比他大几岁。”罗门摇头，“和案子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感觉是，他对那些女友们都没有什么太多真感情。包括王姐，就是解决一下寂寞。”

  　　“你有这个王姐的联系方式吗？”

  　　罗门摇头称没有。浩南说，要是能找到崔远的手机就好了，那晚他把手机卸掉了 sim 卡，丢进了清扫车，后来也派人去附近的垃圾中转站找了，可惜估计是又拖去处理厂了，也没找到。

  　　“他既然能想到拔 sim 卡，我估计找到手机也没用了，要么已经损坏，要么资料也清空了。”罗门拉开烟柜的柜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没用完的黑色塑料袋。

  　　“这里应该也找不到什么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起身问浩南，却看见浩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先接个电话。

  　　罗门认得那是林队的单位集体短号，要是以前，他和浩南在一起，林队找来，多是会打电话给他的。

  　　“林队让我们去澧县。”

  　　“啊？”罗门回过神来，有些吃惊，“这么突然？”

  　　浩南收起手机，告诉罗门：“我们之前联系了崔远在澧县的前妻，她也早就再婚了，两人这几年来都没什么来往。”

  　　“这我知道啊。”

  　　“我们给他前妻留了局里的联系方式，告诉她有事情随时来找我们。林队说刚刚她还真找过来了，说崔远通过邮政寄了一个包裹给她，没敢拆，就直接打电话给局里报警了。”

  　　“这样啊……”罗门把手【创建和谐家园】裤兜，低头想了想，问浩南什么时候过去。

  　　“林队让我们赶紧出发，现在就开车去？”

  　　浩南说，跑澧县得将近 400 公里了，不过上午出门的时候，未雨绸缪，正好加满了油。

  　　罗门点点头，两人朝着红色马自达那边走。

  　　“你要打电话给你家小娘子说一声不？”

  　　两人分别打开车门，一阵热浪袭来，在太阳下晒了太久，车内温度有点高。

  　　罗门说不用，告诉过妻子今天不一定能回家，却有些欲言又止。

  　　“浩南，你没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吧？”

  　　“没有啊，胡思乱想些什么？”

  　　浩南发动引擎，“Zoom-zoom”两声，离开雨花亭，驶向南二环。

  3.4a（2008 常德）

  　　若娟重新穿好真丝【创建和谐家园】之后，不禁用手背在自己光滑的小腿上摩挲了几下。这是她自己最满意的身体部位，骨骼直且细，有平坦的肌肉线条包裹，皮肤也仍然保持着少女时期的紧致。

  　　然而大部分男人看女性的美貌从来只会囫囵吞枣，不懂得品味身体的细节。

  　　若娟自我欣赏了几秒钟，回过头发现男友还裸身平躺在一旁，缓和着刚才粗重而急躁的呼吸，她就蜷着身子，就把耳朵贴过去，听他“咚咚”的心跳。

  　　“一直都没问过你，你身上的这些疤是怎么来的呀？”

  　　她其实早就好奇男友身上的这些痕迹了，私下里也猜想过，男友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好的过去。比如打架斗殴后又浪子回头，或者遭人欺辱后背景离乡，甚至他所告诉自己的，有关他的一切，会不会都是编造的？但是作为一种约定好的，理想的、轻松的同居关系，她试图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在很多事情上，她都遵循自己暗暗定下的原则——既然男友不想主动说，那也就没什么问的必要。

  　　但是今天，她突然来了兴致，问出来这个问题。

  　　“哦，这些啊，小时候被我爸打的。”男友周启森弯着脖子看看自己的身体，回答倒是很干脆。

  　　“天啦！你爸怎么忍心把你打成这样？”若娟心疼地摸着他的肩膀上的一处伤疤，说自己打父母都特别宠自己，因此从来没有挨过打。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啊，”男友微微笑了，好像对当年的事情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了，“现在想想，我也理解他了。我爹那时候穷啊，自己也是烂命一条，又能对我好到哪里去？”

  　　两人之前很少谈论自己的孩提时光，也不怎么聊彼此的家庭。

  　　“我听唐主任说过一些理论，说很多孩子小时候受到了家长欺负，或者缺爱，长大了都会在性的方面产生特别的癖好。”

  　　若娟看他如此豁达，对当年往事没有负担，也就放下心来，和他聊点轻松打趣的话题。

  　　“真的吗？”

  　　男友颇感兴趣，问她具体是哪方面的癖好？她说比如一些虐恋倾向，就是很多人常说的 【创建和谐家园】，捆绑啊、滴蜡烛啦、还有打【创建和谐家园】，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法。

  　　“那你打我试试。”

  　　“什么？”若娟哈哈大笑，觉得他在开玩笑。

  　　“试试啊。”男友真的转过去身子，侧躺着背对她，露出自己结实而紧凑的臀部。

  　　若娟这才发现，男友的【创建和谐家园】其实还挺性感的。他身材很好，虽然不是那种健美出来的肌肉型男，但匀称、立体。若娟忽然觉得自己也很喜欢他那些疤痕了，知道了来历，它们也就有了意义似的。

  　　若娟轻轻拍了一下【创建和谐家园】的一边，男友说她力气太小了。

  　　“用力点！”

  　　“再用力！”

  　　若娟干脆使出全力，在男友的【创建和谐家园】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直到自己手疼得受不了才停下来。男友的【创建和谐家园】全是红通通的巴掌印，她甩着手问他，感觉怎么样？

  　　男友缓缓转过身来，恢复平躺的姿势，凝神仔细体味了片刻。

  　　“好像……没什么感觉。”男友说。

  　　若娟哈哈大笑，说自己反倒像是找到感觉了，打得挺爽的。

  　　“我可能本来也是缺爱的，不过运气好，后来我父母都去世了，我被一个女人收养了，她对我很好，也许是把我缺的这些，都给补上来了。”

  　　男友这句话断得有点奇怪，按照正常的语序，“运气好”应该放在“后来父母去世”后面才对，不然就会让人误解成另外一种意思。若娟觉得不舒服，但也就当一个口误了，没有纠正他，也没有指出来。

  　　“你喜欢那个收养你的女人？”若娟盯着男友的眼睛，他快速眨了几下。

  　　“哪能啊……就是当母子关系。”男友说。

  　　“不，你肯定是喜欢她的啦，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不然你为什么总喜欢年纪比你大的呢？”

  　　若娟咯咯笑着，其实心里有些酸。

  　　“是这个原因吗？”男友枕着双手呢喃，“好像也有点道理……”

  　　若娟说他在演戏，自己之前不可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有哪个男人总是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癖好的根源呢？男友却摇头，说之前真没有考虑过这一层。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我问你，你是喜欢你养母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若娟老是喜欢开这种选择题的玩笑，哪怕她内心其实知道，真实的答案是什么。

  　　“喜欢你多一点。”男友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那你给我写首歌呗？”若娟的这个要求已经提过好几次了，但男友每次都说，自己不会写歌。

  　　“我是真的不会写歌，那些瞎哼哼的调子，不能算歌的。”

  　　“你试试嘛，我觉得你在音乐这方面挺有才华的，上次给周沅即兴弹的那一段，就特别好听。”若娟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鼓励他。

  　　男友却一直拒绝，说那都是脑海里一些随便的旋律凑起来的。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尝试，但后来发现，在很多事情上，感受和表达、审美和创作，并不是一件事。”男友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告诉若娟，创作是需要内在的，而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内在的人了。

  　　他指着刚刚若娟听过的心脏的位置，说：“我时常感觉啊，自己这里是空的。”

  　　“尽瞎说！”若娟最不喜欢他讲这种丧气话，干脆起身穿衣服，“不要你写了，我要起床去上班了，你今天来不来？”

  　　男友想了想，说还是去吧，去看看周沅。

  　　“你最近和他越来越亲了，不是真的把他当儿子看了吧？别的孩子都嫉妒了。”

  　　跟自己去了几次单位之后，男友和周沅越走越近了。若娟猜测，是不是上次自己拿他和男友儿子比较之后，激发了男友“父亲”这个角色的亏欠感。他想把自己没能给自己儿子的关爱，转送给周沅，来填补心中的缺口。

  　　“哪能啊，只是上次听说了他的事，感觉他和我小时候挺像的。”

  3.4b

  　　在常德市康复中心门口，若娟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往这边在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住院部自己工作区域的主管医生唐主任。

  　　“若娟，你们来得正好，有个孩子不见了，帮我找找。”唐主任脸上很少透露出这种焦灼的表情，咬肌紧绷着突出在两颊，像塞了两坨硬铁。

  　　“哪个孩子？”

  　　男友这么一问，若娟的第六感在悄悄指向他们下床时聊到的那一个。

  　　“不会是周沅吧？”

  　　“你怎么知道？”唐主任问是不是有谁打电话通知她了？若娟摇头，也神色不安起来，说自己凭感觉猜的，总觉得最近周沅的状态不怎么好。

  　　男友周启森让他们两人先别急，说周沅胆子小，应该不会跑太远，建议先多在医院里面找找。

  　　“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半个小时以前。”唐主任告诉两人，清晨他趁门诊病人少，带着几个孩子去旧楼房那边拍 CT 做检查，周沅排队的时候突然说要去解大手，就让他自己去了，结果等了好久也没看到他出来，去旧楼房的厕所找，发现他没在厕所里面。

  　　“旧楼房是什么地方？”

  　　男友对医院不了解，若娟就顺手指给他看，其实就是停车场后面，以前康复中心扩建修大楼之前的一栋老旧小楼。现在主要被用做影像医学技术的诊断科室，X 光、CT 和核磁共振都安排在这边，这样可以减少住院楼和门诊楼的辐射风险。

  　　“我觉得周沅应该跑不远啊，他穿着病号服，门卫不会看不见。先在医院里找找吧，他可能想自己回去，发病迷路了，问问有哪些科室的医生见过他。”若娟建议。

  　　男友看着停车场一角的自行车棚，表示同意她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