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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娟看着男朋友重新开大火炒菜,油烟从锅里升了起来。
“一直没听你讲过你儿子呢,他今年多大了?”
男友也曾聊过自己离婚的原因。说是因为奉子成婚,后来自己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又发现自己并不能承担作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就净身出户,离开了澧县,来到常德。
“7 岁了,都两三年没见过他了。”男朋友把盘子里的肉倒进锅里,滋滋作响。
“你不想他吗?”
男朋友摇摇头,一边翻锅铲一边说:“忘了他,才是对他好。”
“屁呢!那你前妻呢?你想不想她?”
男朋友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娟也笑了,倚靠在厨房门口,继续逗他,“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
男朋友说:“当然是你。”
若娟问他有多爱?
“这么说吧,”男朋友把菜盛进碗里,推着若娟往餐厅走,“我以前特别不喜欢吃肉,跟你在一起生活之后,都开始吃肉了。”
“哈哈,你有毛病吧,这是什么狗屁?”若娟觉得他的说法好好笑,在餐厅咯咯咯笑起来。
“真的呢,不骗你。“男朋友的表情却很坚定。
两人坐在餐桌上吃完饭,若娟去洗碗,男朋友就坐在沙发上,弹吉他给她听。
除了一些自己练习的指弹曲目,男友会弹很多不同的【创建和谐家园】与伴奏,她就附和着在家里唱起歌来。她喜欢唱《天边一朵雨做的云》《甜蜜蜜》和《光辉岁月》之类,一些 90 年代的港台老歌。 那时若娟 20 岁出头,正值青春,还未开始那段糟糕的婚姻,如今她已 36 岁,跟着伴奏唱这些歌的时候,她经常忍不住去想象自己的容貌和气质,会不会也随着嗓音时光流转,回到当初的那个她。
她认为男朋友的吉他弹得好,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熟练,或者节奏上的工整,而是一种理解的能力,他懂得如何通过拨动琴弦,来与自己的各种情绪相呼应。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若娟洗碗的时候,转过头来问男朋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弹琴的呀?”
“2001 年吧,怎么了?”
男朋友按住琴弦,专心和她聊天。
“你弹得这么好,又这么喜欢弹,当初是出于什么想法要学吉他的呢?”
男朋友笑了笑,告诉她自己算是音乐世家,从小就接触乐器。
“就你?还世家?你不是说你农村人吗?”
“你认为农村就没有音乐?”
“那我还真不知道农村有什么音乐,山歌?”若娟觉得他又在乱开玩笑。
“你还别不信,农村搞婚丧嫁娶,不都要音乐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音乐,只是现在大家都不爱听了。”
若娟把一个“哦”字拖得很长,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但也有些无聊。
“那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打鼓还是吹唢呐?”
“我父亲以前主要是打铜镲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哐、擦、擦、哐、哐、擦、菉、绉!就是两个帽子一样的铜片,然后系着红布,和鼓啊唢呐一起演奏的。”
“哐、哐、哐、擦、擦、擦、哐、擦、哐、擦、哐、哐、擦?”若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记得这样的节奏,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走亲戚,确实有这样的演奏,但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它也是一种音乐,只觉得太吵闹。
“是的,也有这样打的。”男朋友笑了,说没想到若娟也记得。
“说到小时候啊,你有什么小时候喜欢的歌吗?弹一首给我听听呗。”
“没有。”男朋友回答得非常干脆,表情也有些出神。
“没有?”若娟在毛巾上擦干净手,说,“那你弹一首我小时候爱听的吧,《让我们荡起双桨》会弹吗?”
男朋友试了一小段,问她是不是这样的,她说是。
然后男朋友从头开始弹起来,她也跟着唱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若娟一边朝他走去,一边轻轻跟着唱。
“海面倒影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若娟也坐在沙发上,依偎在男朋友的身旁。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她脱掉了身上的粗布裙子,没有穿文胸,胳膊搭在男朋友脖子上。她吻了吻男朋友的脸颊,男朋友便停止了弹奏,把吉他放到茶几上。相比于二十多岁的那个自己,若娟明白,自己的皮肤已经粗燥了一些,眼角也起了细细的皱纹,但是男朋友对它们,仿佛有种狂热的迷恋。
这种被迫切需要的感觉,也正是她所需要的,自己并不是一个“无用”的女人。
“你今天不是要去值晚班吗?”男朋友喘着粗气问。
“来得及,唐主任说我今天可以晚点去……”
男朋友是那种不善言辞,性格内敛的人。对于这间屋子来说,他更像是个没感情的租客。
但是在一个个日子里头,有晚餐、有唱歌和【创建和谐家园】这样丰富、坦诚的交流,若娟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她知道,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但当他还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和这间屋子一起,构成了自己更向往的那个“家”的意义。
“对了,后天下午是我带班的唱歌康复治疗,你要去吗?莲莲说她想你了,周沅也在问你。”说到值班,若娟顺口问了一句。
“姐姐,现在不说这些了……”男朋友吮向她的脖颈。
3.2b
若娟在食堂工作区里拿小刀削完一个苹果,递给橱窗外的同事赵蓉。
心急的孩子们围在赵蓉身边,等她喊出自己的名字。
“马恬妍!”
也有安静的孩子坐在餐桌上等她喊了名字再乖乖过来的。
屋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窗外有两只黑燕匆匆掠过,撞进杉树里不见了踪影,有个孩子就赶紧把苹果扔在桌面,抓起蜡笔,想把燕子在素描本上画下来。
在常德市康复中心住院楼的 F 区域,患者都是 8-22 岁的精神病人。苗若娟在这里上班已经有 6 年了,离婚之后,不得不放下家庭主妇的幻想,又不希望一辈子啃老,就让父母为她出钱,读了几年的医护专业的成人职业教育,找到了这份工作。
每天都和精神病人打交道,一开始她是害怕的,尤其是其中那些难以遏制的狂躁和暴力,危险也偶尔存在。但是后来,她渐渐发现,这些病人身上,其实有着可贵的迷人之处。他们的想象力是如此丰富,自由而可爱,还挺好玩的。哪怕是苹果皮,也能看成蛇;把窗外的鸟想象成胖胖的间谍在监视自己;或者把桌子当成大海,所有午睡的人就成了搁浅的鲸鱼……
若娟想起昨天问男友周启森,怎么看她的这些病人们?
男友想了想,反而问她,这世界上有百分之百精神完全正常的人吗?
在若娟看来,自然是没有的。一个人格再健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也总有一天会遇到不顺心的事,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突然崩溃。又有谁敢说自己精神永远绝对正常呢?所以她告诉男友,这世界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精神问题吧,病人与非病人之间,只是严重程度上的差异。
男友继续问,那这个界限是谁规定的?
当然有一套科学的标准了。这个若娟倒是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包括汉密顿量表之类的一些问询评定,或者多巴胺、脑电波、心律血压等等生理上的检查,都可以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精神疾病。
男友摇头,说在医学上,这些标准归根到底还是人规定的。那么凭什么一些人,有权利选择一个值,或者一个范围,来界定正常与非正常的标准呢?
那当然是以绝大多数人的状态为依据了。若娟说,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是相对健康的状态。
为什么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就是相对健康的状态?男友摇头,说她的观点实际上没办法证明。人和社会一直都在变化,很多事情以前合理的,如今不合理了,以前不允许的,现在又允许了。那怎么能说现在的大部分人就一定是心理健康的,其他的人就有问题?也许他们才是未来人类进化的方向呢?
若娟一时语塞,没办法回答了,男友周启森倒是笑起来,让她别继续想了,说自己是开玩笑瞎讲的。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差不多的,我怎么看自己,就怎么看他们。”
若娟总觉得男友的这个回答挺奇怪的,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不过,她记得别人说,聪明人和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那么男友周启森肯定不是疯子,是聪明人。
“周沅!别打架!”
忽然,赵蓉喊了一声,苗若娟赶紧放下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冲出工作区,同赵蓉一起拉开周沅和欧朱一。
“是他先动手的!是他先动手的!”
“他怎么你了?”
“他把蚂蚁放在我背心里面!”
“哪里有什么蚂蚁?”赵蓉一边问,若娟一边掀开周沅的衣服,露出他瘦小的背,上面起了很多红色的疹子,但没有看到蚂蚁。
“没事没事,可能是有点皮肤过敏了,我等下给你涂点皮炎平软膏。”
“哪里有什么蚂蚁?”赵蓉严厉地又问了一遍,周沅就不说话了。
赵蓉又转向另外一个病人,问他:“欧朱一,你给他的背心放了蚂蚁吗?”
欧朱一个子比周沅高一大截,性格却内向羞怯,摇头摇得像是在打冷颤。
“蚂蚁……生日……星期几?”
口水从欧朱一嘴里流了出来,若娟又赶紧去拿纸巾来,给他擦嘴。
“算了算了,又搞成这样了,我给你说了多少遍,没有人给你背心放蚂蚁!”赵蓉告诉周沅。
“有,不是他,是另一种人类!”周沅反驳说。
“谁啊?外星人吗?”赵蓉问。
“是唐主任!唐主任放的!唐主任给我背心放了蚂蚁,为了不让我出院!”周沅大叫。
“怎么可以这么说唐主任呢?唐主任人那么好,你不是很喜欢他吗?”若娟直视着周沅的眼睛,试图安抚他。
“不要再给我放蚂蚁了!不给我放蚂蚁,我就会好了!是真的!我想出院!唐主任,求求你!”
周沅哇地哭出来,若娟就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很快可以出院了,说只要再多多坚持一阵子,等完全康复了,出院的问题不大。
“周叔叔来啦!”
一个女孩在门口喊了一声,周沅看着背吉他包的周启森走进食堂来,忽然就破涕为笑。
唐主任把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跟着苗若娟的男朋友周启森一起走进来,和孩子们打招呼,说今天的唱歌康复治疗,周叔叔又来给大家弹吉他了。
“周沅又开始有点激动了,说什么你在他的背心放蚂蚁。”若娟走过去,告诉唐主任刚才发生的情况,“等我发完苹果,他们吃完了再唱歌吧。你让启森先去和他多聊会天,这孩子特别喜欢他。”
“好好好,我和周启森老师一起。”唐主任微微笑着,让若娟放心,“没事的,他这种双向情感障碍的就是这样,狂躁相和抑郁相都是他表达自我内心困惑的一种方式,还是需要多理解和倾听,再和他多交流,化解他的心结,病才会慢慢好。”
“我总觉得他一阵阵的,每次都快出院了,就又发病了,好可怜的。”若娟皱着眉头。
“没事的,你去给孩子们削苹果吧,我们看看他。”
苗若娟往食堂工作区走的时候,男友周启森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说了一句悄悄话:“若娟姐,刚刚我在外面看你削苹果的样子,忽然觉得你穿这身制服的样子还挺好看的,我喜欢。”
一瞬间,她脸红得像是开水烫过一样,轻轻骂男友:“你有毛病吧!”
不过,在给孩子们发完苹果之后,苗若娟还是给周启森也削了一个,一把塞进他嘴里。
周沅在和唐主任聊天,又是一些错乱而古怪的东西,什么宇宙、笼子、黑夜和星星,若娟问男友听不听得明白,男友竟然点点头,一边吃苹果,一边说差不多能听明白。
若娟就问他,那周沅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很怕。”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