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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不喜欢提自己的过去。
如今,这些记忆变得不真实,甚至荒诞。对老崔的所有印象,在事情发生之后,都像是沙子堆出来的,一碰就散了。
“别想了,想也没用。该干嘛干嘛吧,”妻子给他递过夹克,“浩南还在楼下车里等你呢。”
楼栋的电梯间有一面是光滑的不锈钢,罗门每次出门,都把它当镜子用。他看着自己的脸,前几年还觉得自己长得挺嫩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沧桑了。
妻子以前常说,当年就是迷上了他的长相,才倒追过来的。罗门最近常常问她,现在有没有后悔?
至少他自己不曾后悔。他对婚姻生活感到满足,妻子是个非常体贴又善解人意的人,对他帮助颇多。结婚之前,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工作和乐队上面。刑警是一份艰苦消耗的工作,只要有任务,几乎就没有假期,而少有的闲暇,他又一心扑进了乐队。两人聚少离多,妻子却没有太多抱怨。
电梯门开了,罗门走下台阶正要张望,听见浩南按的两声喇叭。
他钻进浩南的红色马自达里,系好安全带,浩南打了转向灯起步,向小区外驶去。
“怎么样?审查了一周才放你出来,都聊了些什么啊?”浩南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
罗门把胳膊撑在车窗的边沿,说还不就是那些,能有什么特别的。更多就是一些关于思想觉悟和人际交往的教育。
“审查这一周,队里没有你,耽误了多少事。到现在居然还在反复交待,不能让你接触崔远,搞不懂他们怎么想的。”
罗门说没事,也能理解上面的顾虑:“再说老崔这个人,他要是不想开口,我去接触也不一定有用。”
“你能不能让他开口倒是其次,反正人抓到就好说了,再怎么耗我们都不怕。关键是上面那几个谁,自己人什么底细他们不知道?林队天天去帮你打保票,也不顶用。办正事的时候没见过这些人几回,苦是我们基层吃了,还要被他们拿放大镜盯着看,这世道……我佩服你脾气好呢!要是我的话,早和他们干一架了。”
同事们常常说罗门脾气好,性格好,他倒觉得都是妻子的功劳。
“我以前脾气也不好,玩摇滚的嘛,愤怒青年一个。后来遇到我老婆,被她降服了,跟她慢慢学好的。”
“那你老婆又是跟谁学的呢?”浩南问。
罗门想了想,说她父母脾气也都好,可能是一种家庭的耳濡目染吧。
“家庭……”浩南重复了这个词,撇着嘴直摇头,一脸不屑和厌弃。
罗门问现在是要去哪儿?浩南告诉他去长沙理工大学,找一个懂电气工程的朋友。
“还记得关于黎万钟弄坏监控的那个像喇叭一样的东西吧?我那个理工大学的朋友说是什么电磁来着?今天周日不上课,终于有空给我们讲讲了。”
在校道的停车位上停好车,浩南给他朋友打电话。罗门低头看见自己踩到一脚爆浆的果子,抬头看见一簇簇冷风中仍然翠绿招摇的香樟树叶,又看到操场上有一些人穿着短袖球衣在踢球,还有情侣在散步。周末了,学生的生活总是悠闲惬意,脸上的表情,好像也能像常青树一样,永远自信和明朗。
“走。”
浩南挂了电话,按了下车钥匙,说朋友让他们直接去电苑楼的实验室。
“我介绍一下,这是罗警官,这位是肖老师。”
在实验室楼梯口,经浩南介绍,双方相互握手道了问好,罗门才说,没想到是位女老师。
“女老师怎么了?肖老师在物理方面的天赋,可比好多男老师厉害多了。”
浩南在一旁打趣,肖老师边掏钥匙开实验室的门,让他别站在外面拍马屁了,进去再聊。
3.1b
进门后,肖老师随意抓了一副旧的劳保手套戴上,去实验室一角,窗帘下的瓦楞纸箱里乒乒乓乓找出几样电子零件,往工作台一扔。又拿起刷子,刷掉了黑板上原有的公式和图例,用粉笔重新画了一个简单的二维坐标系,十分干练。
“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什么是电磁脉冲吧,”肖老师在二维坐标系的横轴上写下了字母 t,又在竖轴上写下字母 v,然后沿着横轴画了一段起伏的波浪,“这里 t 代表时间,v 代表电压,简单来说,当一段电信号通过的时候,电压开始像这样不停振荡,就会产生电磁脉冲。”
她又在坐标系的旁边,画了两条短竖线,“然后一般电子产品的工作原理,其实大都是通过继电器的打开和闭合,来传输电信号的。电磁感应原理知道吧?也就是说,如果我在一个集成电路附近给它一个很强的电磁脉冲,就会干扰继电器的工作,从而让集成电路传输错误的电信号,造成故障甚至瘫痪。”
肖老师很有上课的范儿,但浩南和罗门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有听懂的样子。
“就知道你们两个教不明白。”肖老师把嘴歪到一边,扔掉手中的粉笔,说干脆直接做一个出来好了。
她找出一个带有插头和电夹的装置,放在最开始的位置,说:“这里首先肯定需要一个电源。”
接着她把其它找来的元件在电路板上按顺序排列:“然后我们需要接上这个振荡器,产生一个震荡信号。”
她开始麻利地把这些元件用电线联接起来:“再接着是功率放大器、变压器和电容,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高频高压的电流……”
“我先试一下。”肖老师接通电源,【创建和谐家园】的两段铜线之间忽然冒出蓝色的电火花,滋滋作响。
“你的意思是……这样就可以破坏橘子洲那个沙滩公园的监控器?”浩南似乎领教到了这电火花的威力,但总觉得这玩意儿和当天视频中看到的感觉不像。
“这只是电弧,还需要有这个,”肖老师把手上绕好的一匝细细的电线,一头贴近刚才放电的地方,一头接在另一段铜线上,“这样就能在电磁感应的作用下,产生电磁脉冲,也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 EMP。”
肖老师决定给他们展示一下。
电源再次接通,电路板上再次不停闪出蓝色的电火花。肖老师拿着桌子上一支小小的考试用电子计时器靠近电路板边缘缠绕的线圈,很快,计时器上的液晶数字闪烁几下之后消失了。
“这就是一个小型的 EMP 装置了。你那天发给我的视频截图,如果那些监控真的是因为那个男人手中的广播喇叭失灵的话,我觉得最有可能是这个原理。”
“这东西哪里有卖?”浩南问。
“没得卖,”肖老师回答他,“这种能毁坏监控器的 EMP,功率已经很大了,生产和售卖肯定是违法的。”
“那……一般从哪里可以弄到?”罗门换了个问法。
“刚才给你们演示了,原理其实很简单,制作也没有特别难。这些电磁方面的小玩意,对于专业学这个的都是小儿科了。网上还有很多民间爱好者,比如各种各样的百度贴吧,集成电路、emp、电磁炮等等。”
“那零件呢?好不好溯源?”
“零件应该不算难找,和我桌上这些差不多。要做大功率的话,零件的标值肯定高些,但是从一些废旧电器里面也能拆得到,闪光灯啊、微波炉啊、电击防狼器啊之类的都能拆出耐高压的零件,再加一些大容量电池。”肖老师很耐心地解答,“自制真的不难,我觉得你们靠零件溯源够呛。”
“就算是好溯源我们也没办法溯源啊,”浩南泼下另一瓢冷水,“我们根本就还没找到那天那个大喇叭的实物,哪里来的零件溯源?”
“还没找到?我以为早找到了……”
“崔远什么都不肯交代,也不懂他到底是真不知道黎万钟在搞什么鬼,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浩南说完,瞄了一眼罗门的表情,罗门没有作声。
“这个电磁脉冲,真的这么管用吗?”过了会儿,他突然又开口,向肖老师提问。
肖老师笑了,问他是不是觉得一个小计时器看起来太简单了,说如果胆子大,可以把手机拿出来试试。
“我开玩笑的!”肖老师见罗门真打算掏手机,赶忙制止了他。
肖老师进一步解释说,其实他问得挺好,电磁脉冲的效果,确实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比如刚才讲到的电的频率和电压、线圈的材料和绕的匝数,还有目标电路的距离和保护措施等等。
“也就是说,这个喇叭形状的电磁脉冲装置,对橘子洲的监控器有效还是没效,在使用之前,其实是不确定的?是这个意思吧?”罗门陷入思考。
“你这不明知故问,肯定是有效的啊。如果没效果,监控器是怎么坏的呢?”浩南没太明白他在意的点是什么。
“不不不。黎万钟不知道,或者说,那天想要破坏监控的人,事先应该不知道。”
浩南仍然一脸疑惑,看向肖老师。
“确实……是这样,如果事先没有试过,这个电磁脉冲装置对橘子洲的监控器有没有效果,应该是不确定的。”
“啊……”浩南仰天长啸,有点对自己生气,感觉已经跟不上他们在说的东西。
“你别烦。我的意思是,这种 DIY 出来的装置,如果想破坏监控的人要保证使用效果,那他应该事先就拿橘子洲上的监控试过水。我说得没错吧?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一定有用?”罗门向他解释清楚。
“是哦!”浩南想了想,一捶手,“可以让橘子洲派出所查查之前的记录?没准可以查到有谁拿这玩意儿朝监控器举过。就是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要让人来找的话工作量还挺大的,而且时间太长,视频的存储很可能已经覆盖了。”
罗门说用不了这么麻烦,问一下橘子洲派出所,最近一段时间,还有什么时候监控器出现过相同的故障记录就行了:“如果真的拿那种装置试过水,既然后来成功了,当时试水肯定也是成功的,也会造成监控器故障才对。”
“我明白了!”浩南迅速拿起手机,拨打了橘子洲派出所的电话。对方说要查一查,让他先别挂电话,要花点时间。
不一会儿,对方又来说话了。那头的同事告诉浩南,与他们所认为的情况相反,大半年来,橘子洲的监控器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故障。
“这……”
挂了电话,三人都闷不吭声了。
“我觉得你是不是想错了,他要想试效果,随便在街上找一个监控试试不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去橘子洲上试吧?”浩南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还是不一样。监控器这个我稍微懂一点,不同型号有很大差别的,有枪式的、球形的,有模拟信号和数码信号的、有金属外壳的也有塑料外壳的,功能、质量和电磁防护能力肯定都不一样。电磁脉冲这玩意儿不是说对一处监控器有效了,对其他所有的监控器就一定也有效的。”肖老师否定了他的否定,但又无法解释橘子洲派出所的反馈。
“那同一型号的呢?”罗门捏着下巴问浩南,能不能在全市近期的监控损坏记录里找同橘子洲那晚相同型号的设备。
浩南说可以试试,不过感觉这范围太大了一点:“这些设备当年应该都是公开招标采购的,不如先试下能不能找到橘洲这批监控设备当年的招投标公示,看有没有同一批次设备橘洲以外的安装范围,再同损坏设备的记录做个对比?优先从这里面找?”
“好主意!”罗门赞同他的思路。
浩南马上给分局情报组的萌萌打了电话,拜托她尽快处理。过了十几分钟,萌萌回电给他说找到了。近期有两处符合条件的监控损坏记录,一处在岳麓区汽车西站望城坡附近,还有一处在雨花区新建西路附近。
“去新建西路吧。”
罗门的选择很干脆,但是情绪有些低落。
“嗯。”
而浩南知道他选择新建西路的原因——崔远的烟酒店,就开在那附近的雨花亭。
3.2a(2008 常德)
若娟盯着楼下,男朋友提着菜,嘴里叼着烟,正在埋头往里走。
桃花源路的这栋老房子,随时可能会被拆掉,常德这些年来发展得太快了,到处都在搞【创建和谐家园】。邻居们都在议论【创建和谐家园】会补多少钱,不过若娟却盼着它晚点拆,最好是不拆。
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小到大,再到出嫁离开又回来。父母走后,房子成了她唯一在世的血亲。
邻居们总是背着她讲闲话,她是知道的,但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关于她的工作,每天要接触到的病孩子。又或者关于她让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人住进家里,却一直不结婚。他们就说这个女人太放荡,不是什么良家妇女,难怪被前夫抛弃了,不值得拥有家庭。
“回来啦?”她托着腮懒洋洋地和男友打招呼。
“回来了,我洗个手就去做饭。”
“今天吃什么呀?”
“一个辣椒炒肉。还买了点豆渣,昨天烫了点萝卜菜,就搞萝卜菜炖豆渣。”
男朋友换了拖鞋,把吉他包丢在沙发,把菜放在厨房的砧板旁边,然后熟练地系上围裙,去洗手做菜。
“你来把饭煮起?”
“已经淘好米了,在电饭煲里,你按一下就好。”若娟告诉男朋友。
相比于拥有家庭,十二年前被前夫一家逐出家门的时候,若娟就想通了,她更希望自己拥有爱情。
有些爱情是假的,只是诱捕女人的陷阱。回想那时,丈夫和他的家人刚结婚时对自己的好,都是以自己的生育能力为前提的。婚姻真正的意义就是为他们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作准备,当他们知道自己无法完成这一任务时,所有人的脸都变了。她仍然试过尽最大的努力留在那个家里,在所有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做到尽善尽美,哪怕只是拿热脸贴他们的冷【创建和谐家园】。她变得无法再卑微,最后换到的还是婆婆递过来的一纸离婚协议书。
“若娟姐,家里还有盐不?”男朋友刷着袖子,拿着锅铲,青椒都已下锅,才发现盐缸里没盐了。
“多的是呢!”若娟告诉他,盐在卧室床底下的纸箱子里。
男朋友关了火,去到卧室,蹲在地下把纸箱子拖出来,拍拍灰打开,惊呼怎么买了这么多盐。
若娟扑哧一笑,说 2003 年的时候买的。
“这盐都五年了?”男朋友皱了下眉头,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非典的时候吗?你也去抢盐了?”
“那时候我妈刚走一年,我怕我爸也因为非典离开我,就拼了命去各个超市抢盐。后来呢,非典结束了,他也走了。”若娟告诉他。
男朋友拿着盐往厨房走,说非典那年,自己前妻也去抢了好多盐,还有板蓝根,天天冲给一家三口喝。自己和两岁的儿子都不喜欢板蓝根的味道,就经常偷偷倒掉,被前妻发现了,又哭又骂,发了好几天的脾气。好在后来都说盐和板蓝根能抗非典都是假的,她才慢慢消停下来。
若娟看着男朋友重新开大火炒菜,油烟从锅里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