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醒:系统正在全面升级。您可以访问最新站点。谢谢!
“怎么,难不成你信佛,想当和尚啊?”霞妹开玩笑。
“那倒没有。我妈去世之前是个信女,不过我不信的。”老板崔远告诉霞妹,“我是这样子,小时候听一个不喜欢吃肉的人讲过一件特别吓人的事情。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到了十几岁,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就突然想起来他说的,再也不喜欢吃肉了。”
“什么事情哦?”
老板摇摇头:“我不会跟你讲,讲了怕你也不喜欢吃肉了。”
“讲嘛!”霞妹被逗起了好奇心。
“不讲,我不讲。”老板笑了笑,“不过说到隔壁理发店,你上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了。”
“什么问题啊?”霞妹已经不记得了。
“就是理发店外面为什么都挂着一个彩色的圆筒转啊转的。”
“哦,我想起来了,为什么呀?”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那个圆筒不是有三种颜色嘛——红、白、蓝。其实它们是分别代表血、绷带和人的静脉。古代的欧洲人相信一种放血疗法,就是说人生病是因为血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造成的,只要把放一部分血出来,就可以治病。那时候他们也没有医院嘛,理发店帮人放血治病,就挂这三种颜色的柱子。后来慢慢地,这三种颜色倒成了地球上理发店的通用标志。”
“竟然是这个原因?你编的吧?”
“是真的,不骗你。你上次还问过这条棚场街的‘棚场’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了。其实就是以前科举考试的地方,以前人们来澧洲书院,也就是现在的澧县一中考秀才就是在这里,因为有很多考棚,所以叫棚场。”
“你从哪里知道的?感觉突然好有学问的样子。”霞妹若有所悟。
“丁公桥那边开了家电脑室,我昨晚去学计算机五笔打字,上了一下因特网,在雅虎上面搜索到的。”
“计算机有这么高级?学起来难吗?”
“我觉得不难,挺有意思的。比如说有一种程序叫电子表格,等我学会了以后,就可以用它来管理碟片的借还登记,什么时候借,什么时候还,租金多少,都可以自动计算,比我们用租借薄方便多了。等到了明年,我打算买一台计算机。”
“真有这么方便?那你早点买嘛。”听他讲得神奇,霞妹有些期待起来。
“今年不行,我得等‘千年虫’过去了再买,万一刚买就遇到千年虫,那我亏大了。”
“千年虫又是什么?和你买电脑计算机有什么关系?”
“千年虫不是一种真的虫子,是一种比喻。要解释起来还挺复杂的,我也搞得不是特别清楚,总的来说,其实是计算机的一种程序错误。以前的计算机性能不太好,储存不了太多数字,那些科学家呢,为了节约数字,都是用两位数来表达年代的,比如今年是 1999 年,那他们就记成 99 年,省略前面两位,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但是问题来了,明年就是 2000 年了啊,是一个新的世纪了!那 1900 年和 2000 年,不就重叠了吗?电脑毕竟有些方面还是比不上人脑,想不通这个问题,就会坏掉,所以我得等真正到了二十一世纪之后再买,那时候不会遇到千年虫了。”
“是哦,明年就是二十一世纪了,电视里也在说……”霞妹打了个哈欠,“到底多少年是一个世纪?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一百年是一个世纪。”老板回答。
霞妹的眼睛盯着那些五光十色的碟片封面,有些惝恍。
“突然觉得一百年好短。”
“是啊,好短。”
“以前我小的时候在农村,就觉得人的一辈子好长,当小孩要听大人的话好烦,只想快点长大,到山外面去看看,我还想坐火车,去大城市。”霞妹说,“不知怎么一眨眼都二十几岁了,都下一个世纪了,我还是一个农村人的命。”
“你羡慕城里人?”老板问。
“当然羡慕呀,我小时候就经常做梦,梦到自己一觉醒来成了和你一样的城里小孩。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好,好开心啊!然后呢,就醒了,发现那才是一个梦。”
“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和你做的一样的梦,”崔远告诉她,“不过有一天梦醒了,发现自己困在了那个梦里,怎么也出不去了,成了个噩梦。”
“嗯?”
霞妹正想开口问什么,忽然有人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老板!还碟。”
一个戴着白色蝴蝶结大檐帽的时髦女孩,从皮包里拿出一套《还珠格格》的电视连续剧 VCD 放在柜台上,问有没有最近电视上很火的《刑警本色》。
“我也喜欢看那个,王志文挺潇洒的,不过那个电视台还没播完呢!”汤霞在旁边说,“要播完了才会出影碟,现在没有。”
“那电影呢?老板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呀?给我推荐一下?”时髦女孩看着崔远。
“我不喜欢看电影,不过推荐可以。《霸王别姬》《活着》《剪刀手爱德华》《阿甘正传》《菊次郎的夏天》,中国的美国的日本的都有,先拿这几个去看看?”崔远一边登记租借薄,一边把《还珠格格》交给汤霞去归位。
“你一个租电影碟的,怎么不喜欢看电影呢?”时髦女孩吃吃笑,“不过我相信老板的推荐噢,就这几部吧!”
汤霞去找到这几张碟,做好登记给她,她便把碟收进皮包里出去了。
“老板再见!”
在顶着一条雪线的围墙下,她转过身来,轻轻扯着帽檐朝崔远挥了挥手,崔远也挥了挥手回敬她。
“是哦,你一个搞影碟出租生意的,怎么不喜欢看电影呢?”霞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因为我更喜欢看书。”崔远回答,“你听过打书吧?我小时候非常喜欢听打书,附近有谁家老人了,就会请打书匠,我就喜欢跑去听。我喜欢听水浒啊,那些英雄好汉,在我的脑海里,都有各自英勇的样子。后来看了电视里面演的,我觉得好失望,根本不是那回事,所以就不喜欢看电影和连续剧,喜欢看书了。看电影,你永远只能当别人的观众,画面是别人定死的,看书,你有时候其实是让自己在演。你知道吗?我脑袋里的故事,那可比电视上演的好多了,可惜呀,没办法掏出来给你看。”
“那我不信,看书麻烦多了,还是电视方便。”霞妹突然噗嗤一笑,“不过我发现刚刚那个小姑娘,最近来得挺多呀,老是喜欢逗你。我觉得老板你还是挺受欢迎的,好几个姑娘,看你的那个眼睛,都水汪水汪的。”
“我可不太喜欢年纪小的姑娘。”崔远说。
“那你喜欢什么?难道是上了年纪的大娘?”霞妹开玩笑。
“别说我了,”老板崔远转移话题,“上次那个男租客,不是要和你谈朋友吗?也约你下了好几次馆子了,你答应他了吗?”
“没呢,他是说想要追求我,不止请我下馆子,还老带我去歌厅。”
“怎么听起来不太正经?要不别和这样的人谈朋友了。”崔远建议。
“是有点烦他了,给他机会吧,他谈又谈不到一起去。”霞妹朝着自己的音乐教材努嘴,“他听说我喜欢听歌,喜欢音乐嘛,就说他自己也喜欢音乐,结果每次都把我带到歌厅蹦迪。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蹦迪,我喜欢听那些清纯舒缓的歌,孟庭苇啊、罗大佑和老狼,最近还出了一个年轻的叫朴树,也挺好的,我喜欢那种含情脉脉弹着吉他的男人。”
2.3a(2014 长沙)
只要呆在自己的房间,安春就时常看着不锈钢防盗窗外的泡桐树发呆。
在这个季节,泡桐花已经完全谢了,珠颈斑鸠也成天躲在枝桠上的窝里睡觉,没那么吵了。叶片之间挂着一簇簇泡桐果,像是一小串一小串的青葡萄。安春在网上搜泡桐果能不能吃,结果搜到它是一味中药,可以治疗咽喉炎症,但也从没见过有人来采摘。
在金盆岭第二机床厂职工的宿舍大院内,除了安春这样的青年租客,更多的是机床厂的退休老人,他们整日养花打牌,日子过得清闲自在,和焦虑的年轻人反差挺大。
鹌鹑有时候就会去想,这些人年轻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虽然听过艰苦奋斗之类的笼统描述和老生常谈,却实在很难感同身受。
同时,他又不免继续去想另一个问题:这一代人老去以后,又会活成什么样子?
“你要我问的,我问到了。”
何涛把头上的牛仔帽扔在安春床铺上,用手掌从额头往后抹,梳了梳头发。
“不过我想不明白啊,你怎么又在帮那个米总做事呢?”何涛是安春的室友,两人一起租住这间二机宿舍大院的老旧房子。
何涛没有工作,游手好闲,却总有办法过日子,久而久之,在社会上得了一个“帽子哥涛别”的混名。“帽子哥涛别”和“名侦探鹌鹑”是同乡,安春远在常德的父亲曾经有恩惠于他,即便安春和父亲关系闹僵,父亲还是委托何涛关照着他。
去年,安春接了米总的委托,后来又为了一个名叫追追的女孩子和米总闹翻争吵,被米总的马仔打了一顿。这件事后来逐渐变得复杂而痛苦,在安春不长的人生中,算是最深刻又曲折的经历了。追追的事像一把刀劈过胸口,让血淋淋的心脏露了出来,去感受空气中干涩的残酷。虽然后来伤口结了痂,但幻痛没有消失。
当时,帽子哥替安春教训了回去,所以对安春又去接米总的委托有些不满。
“我不是想帮他做事,我是觉得那些被传销公司骗了钱的人挺可怜的。”安春让他别管那么多,“你问到什么了?”
“你说的这种‘可怜’人我看都是自找的,要不是自己贪着想发财,也不会这么惨。”帽子哥不吐不快,“再说,这种可怜人多得去了,你帮得过来?”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觉得做一个好人挺难的。经过去年那些事之后,我反而想通了,既然谁都没办法做一个绝对的好人,那么至少也可以放松些,尽量做一个好人。遇到可以做的事情就去做一做,能帮得上就帮,帮不上也不用自责了。”
听他这样说,帽子哥忍不住抿嘴笑了。
“好笑吗?”
“我不是笑你,”帽子哥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和你爸关系那么差,这话倒是和他当年劝我的时候说给我听的那些,一模一样。”
“别提他了,快点讲啊,你问到什么了?”
“你不是要找那个黎万钟在哪里赌吗?我打听到了一个人,一个多月前,在高桥那边和他赌过。”
“走,”安春站起身,把床铺上的牛仔帽捡起来,丢给帽子哥,“带我去找这个人。”
帽子哥一脚踏进解放路的“城市玩家”游戏厅,手插口袋路过一台台抓娃娃机。在跳舞游戏屏幕和赛车游戏的座椅之间,见到了捕鱼达人的游戏台。
一个穿格子衫的青年坐在电子屏“鱼池”的一角,正在摇动手柄,按着按钮,放出渔网去网一只缓慢游过的大鲸鱼。
“哎呀!我……”
连续几张网都没有网中目标,他正要大骂一声脏话,抓几个游戏币重新塞入,却被人搂住了肩膀。
“朱玻是吧?”
“你谁啊?”朱玻看着何涛的脸,显然不认识他。
“帽子哥听说过没?”游戏厅里音乐太嗨,何涛凑近他的脸,“先别玩了咯,劳逸结合,出来休息一下,找你问点事。”
“就在这里问行吗?”朱玻紧张起来。
“放心咯,我不找你麻烦,就问点事,”何涛拍拍他的背,“这里太吵了,出来请你吃冰淇淋。”
“谢谢,不过我不怎么吃冰东西。”朱玻接过何涛手上的冰淇淋。
“你不吃啊?”帽子哥啃了一口冰淇淋上的脆皮,指着旁边小巷口的方向,“不吃就给我留着吧,我等下吃。”
“一年四季都看你在吃冰淇淋,你怎么就不怕吃坏肚子?”
安春已经在小巷口等着两人了。
“多拉屎才能减肥嘛,你看我身材多好?怎么吃都不胖!”涛别笑了笑,朝朱玻一努嘴,“别管我了,你问他。”
“你是不是和一个叫黎万钟的人赌过?”安春丢掉手中的烟头。
“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你上个月是不是赢了一笔大钱,还记得不?在高桥那边的友谊安置小区的那个场子里。”涛别嚼着冰淇淋提醒他。
“哦!是,赢了十多万。”朱玻记得很清楚,“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像个很精明的老哥,但赌技确实不怎么样,又好面子,输红了眼,就和我一睹到底。我记得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玩赌的,如果不是有欠债或者借钱,一般不会问别人名字,不太礼貌。”
“我就直接问了啊,”安春捏捏鼻子,“你不是在帮他洗钱吧?”
“洗钱?”朱玻一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帽子哥把吃完的冰激凌棒丢进巷口小卖部的垃圾桶里,又去拿过朱玻手上的那一支。一边去扔包装袋,一边含着冰淇淋给安春帮腔:“你老实说哦。”
“绝对没有。我赌归赌,洗钱这种事情太危险了,没那个胆子。”
安春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那你的钱呢?”
“还债了。”
“全还了?”
“是啊,债主老哥当时也在那个场子,就全还给债主老哥了。”
“你债主谁啊?你怎么欠他那么多钱?”涛别问。
“悟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输了那老哥很多钱。”朱玻回答。
2.3b
“哪个悟空?哦,那个瘦猴子,我知道了,确实是个老手,不过不熟。”帽子哥涛别看着朱玻,歪着嘴笑了笑,“我看你……不像是个会洗钱的。”
“我觉得也不像。”安春认同帽子哥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