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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阳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秋原拿起放下许久的筷子夹了一条萝卜。
“你早就知道这些情况对不对?你那个表哥,到底是记者还是警察?”
子阳满脸通红,连续扯了好几张纸巾。
“就是黄警官吧?”
“你怎么知道!”
“他进来第一眼看的就是你。”
“对不起啊,他不让我说,和他一起来的那个警察也不知道,不然他会有麻烦的。”
“看不出来,你的人际关系还挺周全。我再问你个事,你老实回答我。”秋原板起面孔,“你是不是让你爸跟老板说把我留下来?”
子阳扭了扭【创建和谐家园】,好像快坐不住了。
联洋汽车的老板,也是宋先平的岳父李致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他把子阳的父亲视为救命恩人,平时一直有往来。子阳起初不愿接受父亲的安排来联洋工作,直到遇见秋原。于是向父亲提出条件,如果能保证一见钟情的女人转正,他就去上班。薛琴说的一点没错。
“幼稚,太幼稚了。”秋原摇头苦笑,“可我还是得谢谢你。”
“别客气。”
什么别客气!秋原真想打他一拳:“你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性格我的过去,就这么认定吗?”
“这些东西,认定了再慢慢知道也不迟啊。”
“不可能的。”这四个字一出口,秋原自己都感到有些悲凉。
“是嘛。”子阳低下头,又抬起来看着秋原的眼睛,“对今天的我还是没感觉吗?明天可能会不一样。明天的事没有人会知道。我保证以后再不对你隐瞒任何事。”
“谁要你保证。”秋原抓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面馆。
第一部分(07)
棉花糖很快煮化了,顾红津把黄油、牛奶以及白天杵碎的花生仁倒进锅里搅拌,香甜的热气冒上鼻尖。
大勇很喜欢吃牛轧糖,可是世面上能买到的早已不是从前的味道。每年冬天,红津都要亲手做奶糖、芝麻糕一类的点心。大勇虽然走了,这个习惯还在。
把粘稠的糖料倒在事先铺好的油纸上,用擀面杖压平,冷却后切块,糖就做好了。
做牛轧糖用不着其他香料,不仔细看也无妨,做日常的饭菜就有些吃力了。切土豆,厚的能抵薄的三四片,而且红津看不清小勺里的盐量。阿松最忙的那几天,一大清早出门,过了中午才回来。他会在前一晚把饭菜做好留在锅里,红津第二天热一热就行。
等治好眼睛,不能再让儿子下厨了。
红津轻轻走出厨房,侧耳倾听。阿松好像在杂物间里搬什么东西,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过来。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牛轧糖不是非要今晚做好不可,红津留在厨房里,是想找机会确认一件事。她快步走回厨房西北角,绕到老灶台的正面。
自打阿松念小学,家里就开始用煤气,只在逢年过节才使用柴火灶。阿松持家之后,嫌拾柴生火太麻烦,已经彻底弃用好几年了。灶台是大勇亲手砌的,可以嵌两口锅,底下十分宽大。地下室的入口就在里面。
灯光照不到这里。红津跪下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往里摸,生怕摸到空洞,一个倒栽葱摔下去,可她却摸到了一块平铺的木板。木板是由一排木条钉起来的,木条之前有很宽的间隙。红津整个人爬进灶台,鼻子凑近木板,有淡淡的霉味飘上来。
她张开双臂摸向木板边缘。果然,木板左侧有两片冰凉的金属合页,合页固定在地面上;右侧是一把铜锁——阿松做了一道门。入口已经完全被门盖住了。
下面的空间悄无声息,如果亮着灯,应该能从缝里看到光吧。红津不敢久留,退出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沉思片刻朝客厅走去。
电视机旁的墙壁上叠靠着许多旧木料。阿松从后面的杂物间里侧身走出来,举着一块完整的木工板,把他的身体全挡住了。
“怎么还不睡?”
“糖糕还没凉透,一会儿切好就睡了。”红津打开电视机,在沙发上坐下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呢?”
“重新做个电视柜。”
“这个不是好好的吗?”
阿松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忙活,额头上亮晶晶的。
红津换到地方台的新闻频道,因为时间太晚,已经在播电视剧了。阿松在身旁来回走动,别在腰间的钥匙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阿松把电钻和零碎的五金件收进盒子,拿起八仙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望着窗外的夜色出神,忽然又粘粘地咕哝了一句。红津本以为他要连夜赶工,看来并不是这样。
十点整,五斗柜上的座钟敲响了。阿松脱下外套,去卧室拿了替换的内衣裤走进卫生间,不久传来花洒出水的声响。他的牛仔裤就搁在椅背上,钥匙串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红津看了一阵,轻手轻脚地站起来,从五斗柜里翻出一块未拆封的香皂。
钥匙的数量并不多,但最小号的钥匙有两把,看起来都能和铜锁匹配。哪一把才是呢?
卫生间的水流声变小了。不及多想,红津拆了包装,把其中一把平贴在香皂表面,耸起肩膀,全力用拇指按压。可是钥匙的印子还是很浅。现在天冷,香皂太硬了。啊,有了!
她跑进厨房,用手指戳了戳牛轧糖糕。还没凉透,软度正好。
“嗒”的一声,卫生间门的插销被拉开了。红津顿时全身燥热,没想到阿松洗澡的速度有这么快。
“这上面有块油渍,马上就好。”红津抓起刚才搁下的香皂,对准裤腿上某一处使劲揉擦,”
阿松默默看着红津。他只穿了短裤,露出健壮的大腿,头发没有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滚落额头。
“只脏了一点点,没必要整条洗过。”红津不自然地笑着,“我怕你一会儿还要穿,想趁你洗澡时弄弄干净。”
“我自己来吧。”
“已经好了。”红津慌忙打开水龙头冲洗。
阿松粗暴地夺过裤子,走回卫生间去了。
***
钱老头反复端详手里的糖块,发黄的牙齿咬着半截烟头,眼缝越眯越细。
“这是啥?”
“印子啊,钥匙的印子。”红津回答。
“我又不瞎,亏你想得出来。谁的钥匙?你要做什么?”
来钥匙铺的路上红津一直想琢磨出个借口,其实昨晚就开始琢磨了,可是想来想去都不合适。能弄到钥匙印子,前提当然是得有钥匙,既然有钥匙为什么不拿钥匙来配?
“这个我做不来。”钱老头把糖块塞回红津手里,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烟,好像一头生气的牛。
“你做不来,世上就没人能做了。”
马屁起了作用,钱老头的语气缓和下来:“不是手艺的问题,要出事的。”
红津低头想了想,决定再努力一把。
“老钱,我们打年轻的时候就认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出什么事,是我自己家里的钥匙。”
钱老头闷声不响,背过身整理货架上的工具。
“要多少钱,你说。”
钱老头回身朝大街左右望了望。“五十。”
“两个钥匙要五十?”红津叹了口气,把糖块放到桌上,“没用的话我可要来退啊。”
等待的时间,红津不知该去哪里。近几年来,除了去阿玉家说说闲话,她很少长时间出门。不过好在阿松没机会过问,一大清早他就去了水果市场。
钥匙中午才能拿到。钱老头跟她解释原因:先用特殊的胶水填进糖糕上的印子,等胶水干透变硬,硬得像玻璃那样,才能取出来,再以此为原版配新的钥匙。胶水不能多不能少,要一滴一滴往下点,五十块钱不是瞎喊的,有功夫在里面。
时间有些尴尬,家住得远,一来一回也快到中午了。红津在镇上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坐在公交站的椅子上歇脚。马路对面的自建房鳞次栉比,相较而言,自己家的房子仍然在真正的乡下。阿松不该一辈子生活在那里。
大勇啊,我该怎么劝他呢?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个头顶稀疏的老头从家门口走出来,把晒在场地上的柴火捧回屋里。尽管隔了条马路,红津还是能从颜色判断出来是栗树枝。
栗树比松树着的快,火力大,一样耐烧。“除了栗树无好火,除了娘舅无好亲。”红津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的生活,她望向更远处的树林,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迈开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
树林里的枯枝都很细,只能用来引火。但没关系,红津找柴火不是为了烧,又细又密反而能把入口盖得更严实。她弯腰捡了一阵,又开始迷茫起来。
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想起刚刚对钱老头说过的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啊,红津这一辈子可没做过见不得光的事。她一【创建和谐家园】坐在泥地上,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涌现。
***
“话说在前头,钥匙灵不灵,关键看你印的模子是不是清楚。”钱老头接过钱,马上给红津打了剂预防针。
红津懒得争辩,把两枚钥匙收进口袋。“哎,给我根绳子。”
“多长的绳子?”
她嘴上说都行,但还是挑了一根尽量长的麻绳。回家前又去了一趟树林,捆紧刚才收集的枯枝,轻松地挑上了肩膀。除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和年轻时没什么差别。
家门口空空如也,没有看到阿松的车。红津把柴火搁在厨房角落,象征性地用米袋遮挡一下。稳妥起见,她走遍了所有房间,确认阿松不在家。
不管怎么样,看一眼就上来。红津调整好情绪,再次钻入灶台下。
白天视线好多了。木板右侧的铜锁是旧的,锁扣上有麻子一般的锈迹。插入钥匙一拧,锁扣轻巧地弹开了。钱老头还真有两下子!
翻开木板,见有一架梯子,红津翻身爬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四面包围的小空间,弯下腰向南走出两步,前面还有一道门。门板是截断过的,上沿顶着低矮的天花板。
握住把手一按,门打开了。门缝里流出冰凉的光和若有似无的歌声。红津的心砰砰直跳。对于里面的状况,她设想过各种可能,但眼前的空间还是让她颇为意外。
浅灰色的地砖和墙面一尘不染,在四盏吸顶灯的光线下反射出陶瓷般的质感。线槽和圆管贴着墙面向四处延伸。正对入口的墙边立着一个书柜,旁边有张原木纹理的写字桌,桌上放着一套音响,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些东西在眼前一带而过,她马上注意到了右边那张床。一个女人背对门口侧卧在床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长发挡住脸颊。
红津一时间不敢动弹,眯起眼凝视良久。女人的双手靠拢在腰后,好像被绑住了。
女人忽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随即翻身坐起来,甩开额前的头发,对着红津“呜呜”直叫。她的嘴巴被银色的胶带封了好几层。
红津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头顶重重地撞上天花板。料想的情景成为了现实,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拿不定主意了。
女人扭动身体向前挣扎,左腿却始终蜷缩在床上,她没办法下床——一条细长的铁链拉住脚踝,另一头固定在插入墙壁的铁钉上。
过了一阵,女人停止挣扎,低头呜咽起来。舒缓悠扬的歌声持续不断,和女人的哭声缠绕在一起,红津恍如置身梦中。
她走到女人身前,颤抖着伸出双手。对方感应到了,探出下巴,把胶带一角凑到红津指尖。
“你、你别喊啊,别喊。”
女人拼命点头。
胶带的粘性很强,红津着实费了番功夫。
“阿松呢?”女人张口就问。
她管儿子叫“阿松”,红津有些猝不及防。
“他……他出去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阿姨,求你了。”
红津隐约觉得认识这个女人。她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和阿松差不多年纪。
“我不会告发的,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保证。阿姨……”
“阿松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