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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03)
周子阳一见秋原,像个发现礼物的孩子,迈着富有弹性的步伐兴冲冲走来。秋原尽量不动声色,她的座位正对展厅入口,为了假装看不到他,只好别过脸去抽纸巾。
“秋原姐今天这么早,又开始晨跑了?”
“今天心血来潮。”
子阳望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似乎想说今天天气可不怎么样。
“这两天有没有看新闻?”他贴近桌子,把略显老气的公文包换到另一只手。
挂在门把上的风铃发出声响,两名结伴的女同事推门而入,停止说笑,将视线投向子阳后背。
秋原摇头说没看。
“嗯,那我先去忙了。”子阳传递暗号般点点头,赶在女同事近身之前走开了。
秋原从不晨跑。为了回避子阳,她改变早到的习惯。子阳询问原因,她只好编了个空气太差不再适合晨跑的理由。
周子阳是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比秋原小四岁,很巧合地与她同一天入职。听说秋原也是初次做汽车销售,顿时喜上眉梢。或许他给自己注入了一种两人携手共进的自我暗示,无论培训、发【创建和谐家园】、参加车展都围绕在秋原左右。
秋原哭笑不得,但又被他的热情所感染。新人为了表明工作态度,很多体力活不可避免,只要有机会,子阳就会挡在秋原身前一手包办。
某天中午,两人在公司附近的超市偶遇,子阳不由分说帮秋原结账。从那天起,他每次去超市都会额外买一些零食偷偷放到秋原桌上。这种做法形成了明确的物质付出,秋原感觉不妥,便把东西还回去了。
转正后培训的次数减少了一大半,子阳只好找别的机会接近秋原。发现秋原总是提前到岗,他就来得更早,宁可趴在办公桌上补觉,也要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秋原共处。
第一次明确的表白发生在五月的一个清晨。那时候秋原的心思已经完全在宋先平身上了。
“第一次果然不行,我会继续努力的。”子阳脸上看不到一点沮丧的神情。
不管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这句话秋原没忍心说出来,却是她的真实想法。即使没有宋先平,她也难以想象和这个男孩成为恋人的情景。
“时机不对,我现在不考虑这些事情。”
秋原后悔用“时机”做挡箭牌,她已经二十九岁了,现在不考虑该什么时候考虑呢?于是她不再言辞委婉,第二次拒绝时直接说在一起不合适。
“不合适我会寻求改变,时机不对我可以等。”
这家伙真是百折不挠啊。
好在子阳并没有带给秋原很大的压力,他时常提出约会邀请,只要秋原表现出一丝犹豫就立马放弃。
“你对今天的我有感觉了吗?”
这句话已经变成了他的口头禅,倒是与他天性开朗的气质相当吻合。秋原渐渐觉得,这是子阳的一种智慧。深情告白容易让人疲惫,看似戏谑的调侃反倒能细水长流。
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是秋原的接待时间。展厅接待采用轮班制,每人一个小时。如果有多位客户,则由下一顺位的销售顶上。联洋汽车尽管成立不到两年,却是云岸县第一家拥有单独展厅的汽车经销店,客流量不算小。对于转介绍生意还不能成为主要收入的销售来说,这一个小时至关重要。打电话,喝水,上厕所一律不可以,双脚一旦离开展厅的地砖,排在后面的同事就有足够的理由拉走原本属于你的客户。
“宋经理早。”
秋原刚刚送走一位走马观花的客人,笑容还凝在脸上,宋先平恰好跨进门槛。
这时已经过了十点半,换作是别人,问候早安像是一种多余的讽刺,但对宋先平却必不可少。任何不自然的默契都不能表现出来,无声的对视就很不自然。
两人交往之初,宋先平交代过,他不在公司的时候不要给他发信息。为了彻底杜绝风险,他挖空心思,想到用改变盆栽摆向的方式来传递信号。
“有必要那么小心吗?删掉信息不就好了?”秋原有些不高兴。
“万一忙起来忘了就麻烦了。奇怪是有些奇怪,不过,不觉得很浪漫吗?”
宋先平办公室的窗台上有一盆卷柏,植株较小,枝叶均匀,不管怎么旋转花盆,看起来都差不多,只有秋原能察觉变化。
宋先平的妻子在每周五傍晚赶赴嘉园市参加一项企业管理培训。地点是某家高档酒店的会议厅,酒店二楼设有康娱中心,她要在那儿做完水疗才回来,多数情况会超过十一点。
每周五中午,秋原透过经理室的玻璃墙观察那盆卷柏的形态,以此确认晚上的约会能否如期。
***
“中午一块儿吃饭吧。”
子阳清亮的声音出现在椅子后面,秋原猝不及防。
“不了,今天不太舒服,我打算叫外卖。”
“怎么了,不要紧吧?”子阳浓眉紧促,流露出关切的眼神。
“是要叫外卖吗?”邻座的小琪举着手机问秋原,她正在打电话,“要什么?正好一起点。”
秋原点了鲟鱼饭,然后对子阳说只是起太早有些累而已。子阳垂头丧气地走了。
小琪算是帮秋原解了围,但同时也带来了麻烦。秋原很久没有跟其他同事一起吃饭了,她不想融入被另眼相看的古怪气氛。小琪虽然和她邻座,但关系并不比其他人亲近,今天这么热心倒也少见。
送餐小哥熟门熟路,直接把一大袋盒饭拎进会议室。“四朵金花”蜂拥而入。姚珊挑出其中一份,迈着小碎步捧到宋先平办公室。
“怎么多了一份?”有人发现数量不对。
“秋原的。”小琪回答。
“哟,难得。”
秋原只好走进会议室,争取尽快吃完。可是一看到鲟鱼块表面那层油炸面粉,顿时食欲全无。姚珊回来看到秋原也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吃了四五分钟没人说话,秋原如坐针毡。还不如答应子阳呢。
“唉,秋原,你觉得新店怎么样?”姚珊终于发话,她算是“四朵金花”中的大姐,长着一对凌厉的凤眼。
“新店?”
“对啊,有没有发展前景?”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
“我倒是挺想去的。”
“去那儿干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人口还没我们云岸县多。”阿曼在桌子另一头口齿不清地说。
姚珊狠狠白了她一眼:“你懂啥,新店的投入可是这里的两倍呐!”
阿曼似乎从姚珊的白眼中捕捉到某个信息,含住米饭楞了一秒,像忽然开窍般附和道:“真的吗,那可气派了!”
她是姚珊的跟班,五官不赖,但是贪吃甜食,虚胖得厉害。
“城市化进程那么快,乡下人都出来买房子了,那边上好几个工业园区在建,不愁没人。你以为老板是傻子吗?关键是……”姚珊低下头,一脸落寞地看着筷子,“在这里呆下去也没有出头之日啊,咱们秋原这么能干,得想办法避避锋芒。啊,我只是说出心里话,事实也是这样嘛,秋原可别在意啊。”
秋原敷衍一笑,没有搭话。
“所以说啊,你要是想去新店,千万记得先告诉我,我就躲在这里不走了。”姚珊向另外三人抛了个媚眼,“是不是很明智?”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奉承秋原的业务能力强,实际是为了划清界限:要抢生意就去别的地方。
不要理会她们,管好自己就行,如果现在起身走人,那就示弱了。
“咦?真的是她。”小琪盯着手机发出一声突兀的惊叹。她身旁的阿曼和佩兰都凑了过去。
“谁啊?”姚珊因为焦点被转移显得不耐烦。
“就是那个失踪的女人,前几天金丰村死了个男人,他车上的女人就是她呀。”小琪的指甲尖“嗒嗒”地敲击屏幕,“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没想到真的是小月。”
“严小月吗?”佩兰似乎也认识失踪者。
“对。我算算……整整七年没见过她了。”小琪连连咂舌,“你看这张脸,比那时候还要妖气。”
佩兰和小琪毕业于云岸县同一所高中,性格一个沉闷一个跳脱,关系倒是很好。如此看来,这位严小月很可能是她们的同学。
电视屏幕上的女人照片在秋原脑海中浮现,紧接着是整个急症大厅、化验单、冷漠的医生,以及小腹中的新生命。
糟糕,塑料盒装的快餐应该不能再吃了。这么一想,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恶心,喉咙不由自主往下沉。她连作几个深呼吸,总算没吐出来。
“那就是说,这个严小月就是凶手咯。”姚珊也加入了讨论,四人拥作一堆。
“这一点文章里倒没说,警察现在也拿不准吧。”小琪回答。
“她不像是这么……这么厉害的角色。”佩兰流露出回忆往昔的神情。
“她还不厉害吗?跟多少男人勾搭不清啊,那都是社会上的人。还和自己班的数学老师闹绯闻,最后老师被开除,她连一个处分都没有。”
“有这种事?爸妈后台很硬吗?”阿曼问。
“不是,她妈大概很早就跟别的男人跑掉了,老爸是个酒鬼,家里穷的叮当响,所以才说她厉害。”
“就靠一张脸嘛。”姚珊一总结,小琪和阿曼频频点头。
“可是这种厉害,跟杀人的厉害是不一样的。”佩兰坚持自己的看法,“还有啊,这里不是写了男人是被勒死的嘛。女人要勒死男人可不容易。”
“说不定是在干那个事情的时候,兴奋过头了。”姚珊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其他三人的反应慢了一拍,好像不解其意,但也跟着傻笑不止。
“跟你们说个秘密哦。”小琪故意把脑袋埋的很低,“子阳在高中时跟严小月交往过。”
秋原微微吃惊。
“开玩笑吧。”姚珊的眉毛吊了起来,看向佩兰求证。
佩兰绷着脸点点头。
“哈,这样两个人能搭在一块儿吗?子阳还不被她耍得团团转。”
“可不是嘛。”
“有趣,这下又可以逗子阳了。”姚珊眼里直放光。
“可别太过分啊。”
“哟,小琪不忍心了。这秘密可是你自己说出口的。”
秋原默默走出会议室,穿过展厅,准备把餐盒扔进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桶盖打开的一瞬间腐味扑鼻,她终于忍不住呕吐起来。
第一部分(04)
早上天气还好好的,过了九点灰云就开始积压起来,现在太阳连一个角都不剩了。
顾红津在院子里的水泥板上洗衣服。硬毛刷一遍遍划过牛仔裤管,手掌有些麻木。不能再刷了,再刷就薄了。
她拨开肥皂沫,贴近了仔细看,那块污渍好像还在。
才五十出头眼睛就不好使,气血不足也有关系,主要还是白内障的缘故。
某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红津发觉自己能看到灯泡的光。不是被光照亮的地方,而是光本身,贴着灯泡一圈往外散开,毛绒绒的。她就想到了阿玉儿子的结婚照,那上面的人也发着毛绒绒的光。她儿子明明是个麻子脸,照片里一点也看不出来。
第二天起床,光倒是没了,眼前却始终挡着一层白纱。她用湿毛巾来回擦,揉了一整天,看东西反而越来越朦胧。去医院配药,吃了段时间也不见好转。听阿玉说,白内障只能等完全看不见了才能动手术。
有的治就行,可是慢慢变瞎的过程会持续好几年,太折磨人了。世界越来越浑浊,红津的生活成了希望和苦难交织的隧道,重见光明的那道门就在黑暗的最深处。
换个角度想,能在得眼病前足龄退休算,运气不算太差。儿子长大了,比想象中能干,除了洗衣服洗碗,家里的事情都由他打理。性格孤僻也没什么大不了,谁又没点怪脾气呢。找个务实的姑娘娶进门,这个家也就像模像样了。只是最近,儿子又开始做一件古怪的事情,红津想到这个就坐立难安。
手里的活一停,院子里变得分外安静。这时,红津隐约听到一丝声音,在风里飘来飘去。声音很小,小得鼻子一出气就被盖过去了。
裤子过完水,红津干脆静下心来仔细听。声音一直在持续,像是从学校广播里放出来的音乐。可这附近哪里有学校,村里另外几户人家也都搬走了。她朝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声音越发小了,不是收音机没关。她又回到水泥板旁四下张望,仿佛这声音可以看见似的。
然后,红津的目光落到了那口井上。院子的东南角有一棵枝丫伸出围墙的枇杷树,井就在树下。好几年没打过水,井口盖着生锈的铁条网。她慢慢走过去,低头向下望。睁大眼睛就糊,眯起眼睛就暗,网眼下是个圆柱形的空间,里面有什么怎么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