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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手拉手走下土坡,朝人影消失的方向找去。迈过近处的杂草,目力所及之处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踩断枯枝的声音让人心悸不已。
很难判断摔落的距离有多远,况且身体着地后还可能继续向前翻滚。找了许久,终于借助光线微弱的路灯发现一处形态异样的灌木丛。
久旭打开手机闪光灯向下照去。
人就在脚下,惨白的光线正中脸部。冰燕尖叫一声,倒退几步蹲了下来。
她仰面躺着,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发梢和鲜血如藤蔓一般缠绕在脸上,黑洞洞的双眼里倒映出整片夜空,残留着困惑不解的惊恐。
久旭也不敢多看,移开手机,用手背挡住鼻尖。
“为什么会这样?”冰燕心中懊悔不已。就应该坚持自己开车,不,留在酒店才是正确的选择。可是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久旭?你说话呀!怎么会这样?报警吧,报警,叫救护车……”
“你小点声!”久旭从喉咙里挤出凶狠的气声,“她没救了,你看看清楚,她已经死了。”
好像有另一个人躲在胸腔里哭泣,冰燕捂住嘴,不让它发出声音。
“我喝了酒,报警就全完了。”
“就说……就说是我开的车。”
久旭走到身旁,蹲下身搂住冰燕。“不可以,别傻了,谁都不能有事。我们把尸体处理掉。”
“会被抓的,不行。”
如果毁尸灭迹,就真的和杀人凶手毫无分别了。
“这儿附近有个湖,记得吗?沉下去,把尸体沉到湖底。”久旭捧住冰燕的脸,不让她继续摇晃,“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为了娶你,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们结婚才半年,我们还要生孩子呢。不能报警,明白了吗?”
寒风中传来幽魂般的呜咽。冰燕浑身一颤。
“听到了吗?”
“什么?”
“她在喊救命。”
久旭叹了口气:“你还是回车上吧,交给我就行了。”
“我不要。”
“来。”
久旭拉着冰燕跌跌撞撞走回车旁,打开了后备箱。
“沿着回去的方向再开一小段,左手边第二个路口,有根涂红的石柱,就这个位置拐进去,记住是第二个路口。”他边说边从收纳箱里翻出网球袋,拉开拉链,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进箱子。
“顺着那条岔路开,直到没法开为止,就会看到一个湖,湖边有很多碎石,你尽量多找一些,装到这个袋子里,然后在那儿等我。”
冰燕不明白。
“尸体不能上车,否则可能会有麻烦。我背过去的话,半小时应该能到。”
“背过去?”
久旭紧紧拥抱妻子。“振作起来,一定不会有事的。抓紧时间,那条路很窄,你小心一点。”他说完转身消失在土坡下。
冰燕钻进驾驶座,几乎无法冷静思考,把久旭交代的话在心中默念一遍,轻轻踩下了油门。
一辆车从后方慢慢逼近,冰燕心跳加速。
有没有人闲来无事,默默记下别人的车牌号码呢?应该不至于吧,这个牌照是随机选号的,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冰燕降低车速,让后车尽快超过。那是一辆出租车。
第一个路口……第二个,涂有红漆的方形石柱,到了。冰燕左打方向盘继续前行。这里完全没有路灯,世界只剩眼前的一小片光芒。
车胎碾压石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右前方陡然空旷起来。借助月光的反射,平静的湖面出现在视野中。
想起来了,去年拍婚纱照时,摄影师曾带他们来过这里,由于当时还有施工队在场,最终没有取景。听久旭说,县政府计划在这里打造一片山水民宿,受到资金和生态的阻挠导致工程搁浅。湖是人工开挖出来的,大大小小十多个,湖水如翡翠般纯净。
冰燕下了车拿出网球袋,随地捡起石块往里塞。袋子越来越重,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久旭要做什么。
湖边格外寒冷,冰燕躲进车里等候。过往的幸福时光在脑海中掠过,一幕幕舍她而去。
真的,这就是末日降临……
半个多小时后,久旭蹒跚的身影终于出现。他把尸体驼到湖边放下,躺在地上歇了好一阵。
“我好害怕。”冰燕不敢靠近,远远喊了一声。
“我也害怕。”
“以后该怎么办?”
“先把现在的问题解决。”
久旭翻身坐起来,拿过一旁的网球袋,抬起尸体上半身让她背上,随即把自己的衣物脱到只剩一条短裤,然后架住尸体的腋窝,慢慢向湖心倒退。
“这样真的行吗?你也会沉下去的。”
“水不会很深的,我会看情况。别担心,你待在车里就好。”
黑暗中看不清湖对面,也就无法判断湖有多大,湖心在什么位置。从久旭下沉的幅度看,湖底十分平缓。慢慢的,久旭的头顶看不见了,片刻后又从更远处浮起来,如此反复多次,越来越远。冰燕只能看到碎裂的月亮在水中荡漾。
第二部分(02)
七点的闹钟响了。冰燕从沙发上惊醒过来,绒毯滑落到地上。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的景象逃也似地飘走了。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羽绒外套仍裹在身上。如果穿着睡衣在床上自然苏醒,也许会认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就是刚刚逃走的梦。
洗手间里传来电动剃须刀的声音。
“没睡过吗?”冰燕走上前扶着门框。
久旭放下剃须刀点点头,转身轻轻抱住她。
“没关系,车上也可以睡。”
“不去真的不行吗?”
“这次的项目确实很重要,但我必须得去,不只是因为这个。假设是其他的情况,比如你病了,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你。”他拂开冰燕额前的头发,目光在妻子脸庞上缓缓游走,细致地打量每一寸皮肤,“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才必须保证一切照常。一个女人在昨晚消失了,万一警察找到什么关联,任何反常的行为都会加重我们的嫌疑。”
这番话昨晚就已经说过了,冰燕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你这边也一样,八点半准时开店,平时该做的事今天一件也不能落下,知道吗?难为你了。”
冰燕低头拨弄着久旭的毛衣领子,泪水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我觉得,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了……”
“别这样想,我们是无心的。既然意外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处理,她最后,最后的归属都是一样的。”
“归属……”
“好了,我得走了,进展顺利的话后天就回来。这两天照顾好自己,不要看新闻,也别去你爸妈家。我交代的事别忘了。”
冰燕默默点头,红着眼送他到电梯口。
行李箱是久旭收拾的。他在毛衣外加了一件棉布衬衫和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这些事,他自己也能做得很好。
冰燕有时会觉得,她的被需要,是久旭刻意营造出来的。当然这没什么不好。不只如此,久旭希望她对生活充满期待,坚信自己可以成为家庭的构筑者,而不仅仅是相夫教子的平凡女性。
只不过,她能做好的事情,除了普通家务之外,也就只有帮丈夫整理和搭配着装了。从小到大,冰燕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
她给自己的长相打七分,化淡妆出门会有一定的回头率,但绝非令男人一眼钟情的类型。别人说她温柔和善,那也可以理解为缺乏青春活力。在学校或是职场,大多是外向甚至有些刁蛮的女孩子更受欢迎。总之不论外貌和性格,冰燕都认为自己缺乏竞争力。
生活只要安稳就很满足,日复一日也没什么不好。参加工作以后就没有挪过地方,那是在她在招聘会上第一家投递简历的公司。起初想的是以积累社会经验为主,哪知道一做就是四年。回云岸后,若不是久旭鼓励自己开店,也许就一直在父母的小餐馆里帮忙,最后继承家业。
怎样走完自己的一生才不会留有遗憾?冰燕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或者是,她无法准确定义遗憾。时间在身旁自然流淌,无论做什么也不能改变速度。最后,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东西也许将短暂地成为别人的记忆,但保有记忆的人也会消失。终有一天,我会变得像从未来过世上一样。既然如此,只要能获得内心的安宁,平静地度过每一天,就不会留有遗憾了。
可是这种态度,久旭会很失望吧。
他时常数落自己的同事,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冰燕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不可能有含沙射影的意思,还是会感到羞愧。
别再想这些了,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冰燕洗漱完毕,把久旭换下来的整套衣裤放进阳台上的水槽里,先用双手大力揉搓,再塞入洗衣机,加消毒液清洗,然后重复一次。
尸体的出血部位在脸上,久旭背起她之前,先用她的外套裹住了头部,自己的衣服上应该不会沾到血渍,但可能会留下一些肉眼无法察觉的东西,比如毛发或纤维组织。冰燕在心理上觉得恶心,照她的意愿,会毫不犹豫地扔进垃圾桶。
“肯定不会再穿了,但是不能扔,至少现在不行。扔了就有可能被发现。一样东西从变成垃圾开始到完全消失,需要经过很长时间。暂时先洗洗干净放起来,过段时间再处理掉。”
久旭一直强调,那条路上没有监控,当时也不存在目击者,唯一可能引起怀疑的就是物证。
所谓的物证,除了衣服之外,还有那辆美国产的别克中型轿车。车是结婚前买的,算是冰燕最贵重的嫁妆,只做过两次常规保养,还很新。
原本以为碰撞痕迹会成为最大的麻烦。幸运的是,从车头、引擎盖,前挡玻璃,到撞击力度最为触目惊心的右侧 A 柱,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变化。
昨晚回家前,久旭先把车停在无人的巷子里,借着手机电筒检查,只在前保险杠的右侧找到一处浅浅的凹陷,冰燕用手触摸才能发觉。而车灯完好无损,看不出一丝裂缝。真是不可思议,若是那女人躲闪再慢一步,撞上车身正中间,前挡玻璃必然被压成碎片。
车子在湖边小路上行驶过,胎痕缝隙内嵌满了小石子。久旭用螺丝刀逐一挑出,并检查轮毂内侧是否卷入了枯草断枝。车上没有抹布,他在自己的纯棉内衣上倒了些矿泉水,仔细擦拭每一个可能与死者接触的地方。
幸好没有用车搬运尸体,车里面可以不管,否则清理工作可能到天亮都做不完。
晾完衣服,堪堪八点半,必须马上出发了。冰燕经营的工艺品店生意冷清,倒不担心客有人等待,但左右两边的服装店也差不多在这时候营业,去太晚会引起注意的。
店铺离家很近,步行不消五分钟,今天却要开车过去。
拉起卷帘,推开玻璃门,熟悉的木质芳香扑面而来。她从小喜欢和生活美学相关的东西,咖啡杯上的美式卡通形象能看上几个小时,手指抚摸刷过清漆的木碗外壁,满足感便会填充心间。相比花哨的装饰品,冰燕更喜欢质朴优雅的器具,如果脱离了实用价值而仅仅为观赏而生,就没有生命力可言了。
“把这种感觉分享给别人,把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传递出去,这不是很有意义吗?”这是久旭说服她创业的理由。
这件有意义的事情,不知能否一直持续下去。冰燕望着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心头仿佛盖了一层厚厚的灰霾。
她绕着中岛展台走了一圈,把每件商品拿起来擦拭一遍,很快就无事可做。两拨客人走后,店里又恢复了寂静。久旭说别看新闻,她此时却很想打开手机看一眼。
会看到怎样的新闻呢?云岸县又一名年轻女子离奇失踪。
她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父母大概自己爸妈差不多年纪吧。他们会像严小月的男友那样,在媒体上诉说对她的思念,他们会一直找下去,一直痛苦下去,或许告诉他们真相反而更好。天哪,我都做了什么……
冰燕捂住脸,感到腰腹间疲惫不堪。然而渐渐地,一个奇异的联想忽然冒出来。
那个女人会是谁呢?临近午夜,孤身一人在县道上行走,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那个地点周围什么都没有,距离云岸城区还有好几分钟的车程,天气这么冷,一路从城区走过来简直难以想象。
她一定是被迫的,因为之前的处境更加危险,她当时正试图逃离危险。会不会……她就是严小月!她刚刚从绑架者身边逃脱。
冰燕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如果这个猜测没错,那就太幸运了。严小月的失踪将掩盖她的死亡,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冰燕为自己的兴奋感到羞耻。天知道严小月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莫名地夺走最后一丝希望。这岂不是比绑架她更残忍?冰燕看着电子钟,初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总算熬到中午,她匆匆锁上店门,开车来到附近的汽修店。
稳妥起见,久旭认为有必要洗车。高压水流可以把看不见的地方也冲洗干净。
身穿橙色坎肩的小哥手拿抹布,热情地迎了上来。
“保养吗?”
“对,顺便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