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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要和他生气吧，他也有他的苦处，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守着，多心一些也是正常的。她还不是一样，三天两头地闹别扭，若不是他脾性太好，真不知要多出多少嫌隙。

  　　夫妻么，有事情说出来就好，都是明明白白喜欢的人，有什么天大的问题掰扯不清。

  　　像是看出她这点心思，先生抿唇一笑，搂着她坐到槐树下面，将她的发髻调整了一番，适才动作太快，她发髻略松了些。

  　　“我刚才失态了些，你不要介意，现在想想，我确实是太过多心。”

  　　“那总要有个由头吧，哪能突然就多心起来。”小商紧盯着他的眉眼，试图从中觅得一丝不同寻常的惆怅。

  　　先生扶了下额头，把她放到自己身侧。一块青石上头，两人肩并肩坐着，静静听着不远处的水声。先生出游，习惯沿着水源走，一路上都是捡人不甚多风景又秀丽的地方，随便截上一段，便是一副绝美的山水田园。

  　　静下心来，待在这里也不错，有山有水，有他在身边，还要渴求什么呢？她正思量着，先生突然开了口：

  　　“刚才我发现，你不太喜欢这里，想要看些其他。”

  　　“那是因为都看了十年了呀，出来游玩，还是想换换口味的嘛，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再好也有厌的一天。”

  　　忽地，她发现先生眼神暗了暗，登时明白他在介意什么。先生于她，也是习以为常的存在，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都有他相伴左右。

  　　所以看到她对新生事物的向往，他会担忧，会惶恐，会害怕将来的某一天，所有繁华皆作流水，所有珍珠都成鱼目。

  　　他本是见惯了世事沧桑的人，看待世间万物，多少会有些漠然和清冷，而当他真正开始在意什么，对时间的恐惧便会占据他全部身心。

  　　更何况，他也确实失去过太多次，尤其是当年，只差一点，他二人便能白头偕老。

  　　“先生啊，你和其他物事，怎么能一样呢？”

  　　小商按了按他的肩膀，使自己能平视他的眼睛：“我确实想要去新的地方，想要找新的玩物，想要品的吃食，可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在我身边，有一个同我一起经历这些的你，没有你在，便是万水千山，也没有哪一点值得一看。”

  　　“小商……”

  　　他眼中晶莹，却没能说出什么。少女眨了下眼睛，续道：“先生也说过，世上大部分东西，都是新的好些，可总有一些物事，能够做到历久弥新，就好像先生要带我去的名山大川，难道再过几十年，它们就不雄伟不壮丽了吗？”

  　　“先生，在我眼里，你也是这样的存在，不会因为年华凋零，不会因为习惯黯淡，所以，别想那么多，好吗？我认识的先生，向来是不卑不亢从容淡雅的。”

  　　一通慷慨陈词，先生目光已然幽深无比，她刚要再补几句，双唇便被牢牢堵住。先生把她按在怀里，亲吻之深，几乎要夺去她所有呼吸，不过几个瞬息，她便被吻得头昏脑涨，只能不自觉地迎合每一次深入和撩拨。

  　　待这漫长一吻结束，先生抵上她的鼻尖，恳道：“我知，小商，你的心意，我已尽数知了。”

  　　“知道就好，别想让我哄你第二次。”

  　　她难得发挥这么多话出来，开导先生，实在是个耗费精力的事情，说又说不过，辩又辩不赢。

  　　“好，夫人受累了。”先生低头一笑，“只是，现在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

  　　顺着他的目光，小商发现自己衣襟乱得不成样子，发髻也不知何时散开大半，一时之间炸红了脸：“你！你亲也就算了，揉什么呀？”

  　　罪魁祸首摸了下鼻尖，赶忙把她拢进怀里整理衣服，待其重复规整，才低了眉眼解释：“我也是情难自禁嘛，再说旁边也没人。来，坐正了，我给你梳头。”

  　　“哼。”

  　　小商别过脸，却还是照着他说的坐好。先生轻轻一笑，转身去包裹里取出木梳，一根一根拔去髻上钗环，任满头青丝倾泻掌心。

  　　“我梳简单一点吧，今晚就在这里歇下，天色也不早了，该准备晚饭了。”

  　　说起晚饭，小商朝着天边望了一眼，发现太阳已经临近西山，空中不时有鸟雀掠过，落下一声声清脆长鸣。

  　　“唔，好吧，不过先生打算准备什么晚饭呀。”小商揉了揉肚子，眼前已经浮现无数佳肴，“我要先生现做吃食出来，可不能用炊饼和零食打发我。”

  　　“果然是只小馋猫，一般的东西还不肯吃。”

  　　先生低低一笑，将手中长发盘作一个垂挂式的髻子。现在已近黄昏，无需再梳平日出门用的发式，过于紧实，对睡眠影响极大，次日起来头发也会定型。然则她的头发，不免太多了些，扎得松了，又根本固定不住。

  　　好容易帮她盘好，他又去包裹里取出一根钓竿，并一只深底竹篓，笑吟吟地招呼小商：“我们今天做鱼吃吧，不过我好些年没有钓过鱼了，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有。”

  　　“先生……怎么连这个都带了。不对不对，原来先生还会钓鱼啊，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小商看着他那杆崭新崭新的鱼竿，莫名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倒不是她不信先生，只是他这个架势，怎么也不像钓鱼高手。

  　　“早年跟人钓过几次，到后面没什么精力了，也就不大想得起来。”

  　　“嗯……那这个早年，具体是有多早。”

  　　先生收拾钓竿的手一顿，斟酌道：“大约一千多年前吧，同昭帝一道出游的时候，怎么，有问题？”

  【卅一】总不能因为贪吃而客死异乡

  　　一千多年……难为他还记得自己钓过鱼。小商抿了抿唇，迎头便撞见他蓄着笑意的双眸，蓦地注意到许多毫不起眼的细节。

  　　“先生，你卖短也要有个限度，万一真钓不上，我们晚饭吃什么去？”

  　　闻言，先生抬起头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将钓竿敲了两敲，弯着眼睛开了口：“我不过一时兴起，几时刻意卖短了？再说，这还没开始呢，你便担心我钓不上，是不是有点，妄下断言？”

  　　妄下断言？小商嗤笑一声，不再同他掰扯，而是翻出另一只竹篓，寻了根绳子别在腰间。就他这整个钓竿都要半晌的表现，若是钓得上鱼，十之【创建和谐家园】是用了灵力。再者说，钓鱼本就是看耐性和运气的事情，万一他上来便钓几个时辰，这晚饭还要不要吃了。

  　　“你这是……”

  　　小商弯腰绑好裤腿，头也不抬地说：“我跟先生一起，你钓我捉，看最后谁篓里多，先说好，不许用灵力作弊。”

  　　难得抓到先生的短处，当然要好生戏弄他一把。横竖他这番举动，本就是为了让她放宽心来。他二人的差距，单靠言语是不能拉近的，非得他表现出笨拙的一面，才能让她稍微平衡一些。

  　　而钓鱼，便是极其适合拿来表现的一点。毕竟往日在家，这些东西她玩过不知多少，虽说钓鱼因为不太喜欢，做的次数不多，可河中捉鱼，她从来都是村中一绝，至于年年夏天，餐桌上不会有一天断了鱼肉。

  　　“我钓你捉，这比法不大公平吧。”

  　　“怎么，先生不敢？”

  　　少女扬起小脸，眉眼间满是挑衅；男子抿唇一笑，倾身刮了下她的鼻梁：“鬼精灵的，有了杆子就知道往上爬。也罢，我比就是，只有一点，比完不许为难我太过，把你那些歪心思收一收。”

  　　“我哪有什么歪心思，我明明一门心思想着先生。”

  　　“想着怎么让我出糗。”

  　　先生微微一笑，直接点出其中关键。小商揉了下鼻尖，嘟囔道：“我不罚你就是了嘛，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天天计较，心眼跟针尖一样，羞也不羞。”

  　　“在你这种人面前，不斤斤计较，同自寻死路有什么分别？”先生声音轻柔，说话的时候还拨了下她耳边碎发，熏得她整个人都有些迷糊。这一迷糊，便没有及时意识到他的言语有多过分，等她反应过来，那人身影已经到了河边。

  　　这人……小商快步走过去，只见他优哉游哉地放好钓竿，随后便摸一节木头，用腰间悬着的刻刀雕琢起来。

  　　“先生这是……”

  　　“单是守着太过无聊，我寻思刻个小玩意。你还不下水？当心输了比试。”

  　　“这一点先生不必担心，我便是让你两刻钟，你也不见得能赢我。”

  　　先生轻轻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她盯了他半盏茶功夫，见他只是悠闲自在地坐着，时不时摆弄一下手中木块。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看他到时候说些什么。小商一脚踏进河水，水不深，刚刚淹了一多半小腿，河底主要是砂石之类，偶有几根水草掠过腿肚，和着缓缓流动的清水带出一阵痒意。

  　　上次捉鱼，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自打年满十三，身边开始有姑娘出嫁，先生便不大高兴她下河捉鱼，说是夏天人多，遇见心思不正的容易坏了名声。她原本不信这些，哪知没有几次，便有人偷了她的绣鞋来家里提亲，说什么看了她的双脚要对她负责。

  　　最后结果么，自然是被先生一袖子打了出去。可这么一遭下来，她也没了摸鱼的心思，只得愤愤不平地守在家里，学那劳什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跟她差不多大的，一个接一个成了家，再没有时间游戏，比她小一些的，也不乐意跟她一个老姑娘玩。虽说先生不会拘着她，可她去外面也找不到可取的地方，还不如留在家里，同话本和花草作伴。

  　　先生也解得她心中烦闷，每次回家都会带许多精巧玩物，时间一长，她也把心稍微收回些许，安安生生学了不少东西，不再一天到晚想着上房揭瓦下河摸鱼。

  　　是以今天蹚在河里，她竟有几分隔世之感，所幸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河水中去。

  　　她身上有种特质，便是极其吸引各种生灵。鱼儿鸟儿，看到她不会害怕，反而都喜欢离她近些。甚至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因为她的存在也会长得更好。起先她不解其故，现在想想，大约是玥灵的原因吧。

  　　也不知现在的她，还能不能招到各种河鱼，招不到也好，毕竟，她抓它们是要拿来吃的，若是借着它们的喜欢达成目的，那她还是挺……

  　　正思量着，便有一条两寸长的小鱼游到手边，在她手心轻轻蹭着。她连着河水把它掬起，只见半透明的鱼鳍闪着亮光。它游曳在她的手心，看上去没有丝毫烦躁，反而还颇为亲昵地去碰她掌心纹路。

  　　“傻。”

  　　少女轻斥一句，弯腰把它放回水里，它太小了，原本也不在她计划捕捉的范畴，她想要的，是一两斤重，刚巧能用来充饥的大鱼。

  　　接下来，她又遇见不少主动凑上来的鱼，于是半个时辰过后，她篓里已经有了三条一斤多重的河鱼——这几条倒跟其他小鱼不一样，许是因为活的天数长些，它们并不十分亲近人类，多亏她眼疾手快才抓到手上。

  　　这样也好，省得吃的时候内疚。小商拍了拍手上的水，蹑手蹑脚走到先生背后，那只立在地上属于他的竹篓，里面只装了一个湛清湛清的水底，连个虾子都不见一只。

  　　她噗呲一笑，刚要敲上他的肩膀，却发现鱼竿猛一下沉——有鱼咬钩？还是条大鱼！她屏住呼吸，两眼紧盯着剧烈摇晃的杆子，片晌，先生终于起杆，一条耀目的白线划过，落在手里的——是一条肥肥胖胖的河豚。

  　　“不争气的东西。”

  　　先生握着河豚，捏了几下便让它鼓胀起来，带着小刺的肚皮几乎要被撑到透明。他辛苦坐了半个时辰，虽说没想着钓多大的，却也不希望钓一只根本不能吃的河豚上来。

  　　只是这丫头，回来的不免也太快了吧。他皱起眉头，眼看着少女取下竹篓，里面装着三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展示完战果，她又不怕死地提起他那只空篓，轻轻一颠，倒了一滩水在地上。

  　　“怎么样，先生？”

  　　小商笑嘻嘻地靠到他身边，纤细手指划过那只鼓囊囊的河豚，调侃道：“其实河豚也蛮好的呀，不是都说河豚好吃嘛，我还没有吃过呢。”

  　　在她的注视下，先生抿紧嘴唇，握河豚的力道大了许多，好半晌才挤出一句：“它好吃，又不代表我会做。”

  　　河豚许多部位有毒，且不大容易处理干净，只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敢于烹调，一般人上手，做出的菜肴极有可能让人命丧黄泉。

  　　因着这一点，他不曾带小商吃过河豚，实际上莫说小商，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品尝过这种被文人墨客交口称赞的美味佳肴。

  　　“唔……”

  　　其实她还挺想尝尝的，但是这东西有毒，先生又没有做过，万一哪里弄的不对，这世上就会多两个因为贪吃而客死异乡的人。

  　　“那先生什么时候带我去店里吃一次嘛，这条河豚……今天就饶它一命。”小商取下河豚丢到水里，抬头看向自家先生：“这次比赛……”

  　　“夫人行动迅捷，谢闻甘拜下风。”

  　　他倒是不扭捏，后退两步对她揖了一揖，举手投足依旧是一派名士丰采。反观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裤腿上还有水直往下淌，冲走一截粘在脚上的草叶。

  　　这差距实在太大了点，钓鱼无论结果如何，坐在那里也是世外高人的模样，完全不会影响仪容。她呢，挽了裤腿直接下河，连衣服都湿了一半，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怎么看怎么像个野丫头，同仙人一般的他完全不登对。

  　　算了算了，人模人样的有什么用，连条鱼都钓不到，今天要不是她，他们就只能沦落到吃干粮。

  　　“光是认输可不行，先生得领罚。”

  　　“罚什么？”

  　　他提着竹篓走到树下，寻了些干柴点燃，火光映照之下，他的五官愈发俊逸精致起来，虽说不算少艾之容，却自有一股高华气度。面对这样的先生，罚什么好像都不大合适，轻了不痛不痒，狠了，又没有那个必要。

  　　“想不出来吗？”先生粲然一笑，招呼她坐到火边：“你身上湿得厉害，先烤上半刻，我去搭帐，搭好你换身衣服。”

  　　“哎呀，我不怎么冷的。”

  　　小商刚应了一句，便注意到他不可抗拒的目光，默默走到火堆边坐下，等他三下五除二搭好幄帐，先生挑的幄帐一丈见方，刚巧能睡他们两个，唯一可惜的就是，估摸着不大施展得开。

  　　“去换衣服吧，这三条鱼你想怎么吃？”先生回来的时候，手里赫然多出几只锅碗，一捆蔬菜以及瓶瓶罐罐的调料，准备不可谓不齐全。

  　　小商思量片刻，道：“烤一条、焖一条、剩下一条炖汤，可以吗？”

  　　“要的倒是不少，馋猫一个。”先生坐下身，寻了几根长木棍搭起架子，搭着搭着，他从袖里摸出一样物事递给她：“我输了不能不罚，你赢了也不能不奖，这个你收着。”

  　　“先生倒是乖觉，真真老狐狸一只。”

  　　小商捏紧那样东西闪进幄帐，摊开手一看，竟是一只三寸来高的木偶，想是他钓鱼的时候刻的。

  　　他刻的是一位娇俏可爱的少女，眉眼同她极为肖似，脸上略带几分嗔意，却并不见丝毫怨憎，分明一个正同情郎撒娇的小人儿。

  【卅二】吃着人家的鱼还要说人两句

  　　小商换衣服的当，先生已经把鱼剖好去了鳞片，正用姜丝葱丝腌在盆里去腥。因为是现抓的鱼，腥气本就不是很重，此刻被荤料的辛辣一盖，一点难闻的味道都寻他不到，完全可以支撑她靠近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