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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和盘托出后,急切想要弥补的心情笼罩着他,付生华没有问为什么,
南棠转身,面朝战后硝烟。付生华惊觉她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创建和谐家园】在外的淤青肉眼可见地慢慢转淡。
玄亭把窗户全部打开,冷风灌进他的衣袖,没有被高速削成风刃,拂在脸上是久违的冰冷温柔,哀乐响起、白绫飘荡,时隔三月的灰尘被寒风吹散了。
绳结被牢牢握在手心,他迎着薄凉的月,听着高昂的唢呐声彻底送走了棺椁中的身体。
南棠看着没有生气的荒芜之地,玄亭拇指扣住床沿,他们抚上心口,那里空荡荡的,该流的泪该有的悔统统都留给了薄雪和烈焰上血流不止的身体。
“他的母亲死了。”
死在了高楼之下。
死在了邵谷崖边。
从此他无家可归。
五十四
玄亭期盼着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不知疲倦地席卷已经被它覆盖的世界,他大概数了数,比先前料想的三月才多了十天。
泰平侯府的白绫在雪中挂了有几天,最初游荡不止的呜咽声销声匿迹,一切仿佛都被大雪吞没,连悲戚都深深藏在厚雪之下。
他为这悲凉冻得发麻。
随意捧起的一抔雪,被热气熏得滴滴答答蜿蜒一地。
已至深夜,黑夜能吸收所有的声音,风动雪扬都是无声无息的,他就在静默的世界中跌倒,抓着雪又爬起,顺着廊走了大半的路才停下。
身上热度未散,一刻不停地提醒他此刻的脆弱无力。
灵堂已经空了,府上大部分人都跟着灵棺,侯府说是空荡也不为过。
他独自走出黑白色的灵堂,黑衣白腰带的仆从见到他手中的灯笼抖了抖,晃晃悠悠地退到一旁,一言不发地任由白色衣角离开自己的视线。
玄亭没开伞,浑身滚烫,清苦的药味压不住他的温度,他独自回到了渥梅轩,木门发出痛苦的嘎吱声。
温热的气息淡化了身体上的雪,温暖得让人害怕。
就在这间屋子里,酒香人暖,在冬至日定下来年之约。
如今温暖已散,黑洞洞的屋子像深渊巨口,他退了一步,本就是陷在沼泽的污糟之人,他没资格再进去。
他寻找着最隐蔽的角落,走过回廊小亭、庭院游廊,惊鸟铃奏响了夜晚的曲。
玄亭想,缘分这东西大概真的存在。
他为因,她为果,因果相逢,在南棠身上他早早见到了自己的下场。
铜川的时候他刚刚带上面具,那时的恻隐之心不是心血来潮。
额头触碰的物件柔软冰凉,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玄亭就低头抵在她肩上,头顶落着几粒飘进来的雪花。
只有肩和额头的触碰,他们却好像独立出一个小世界,胸膛和背之间有段距离,足以穿过凉风,像冰水游走带走两人的热气。
玄亭的眼很热,说出的话却很平静,“如果没有我,她是不是会长命百岁。”
他不是在问,南棠也不想回答,她甚至没有办法开口,她在廊下一动不动很久,眼眶干涩却仍盯着乌压压的天空。
“也许是的。”南棠的声音很哑,“如果没有你,她大概有机会享受天伦,和老侯爷扶持一生,儿孙承欢膝下。”
她的声音很轻,和话语中平凡的一生一道被这冬日的风雪刮烂了。
眼中的热掉下来,很快被风带走了。
他记得在朔行族修行百年,修行都是辛苦的,他最思念母亲的时候,外祖告诉他再过几天天后就会来看他。
他撑着面子不在意地说自己知道了,但心里就像梦境中的那锅饺子,乐意咕嘟咕嘟冒个不停,焦灼又期待。
所以他第二天就起身去息剑族,他想找一件独一无二的宝物。
两族同在边疆,边疆广袤,为了节省时间他抄近路从邵谷走,外祖说,邵谷危险,让人送送他。
有些话藏在和蔼的笑容中,一旦出口就预示着结局。
邵谷多战,杀伐气息像岩浆熔炉炙烤着他,崖底黑漆漆的,躺在焦土上背后几乎被烫掉了一层皮肤,撕掉了灼热的伤疤,起来的时候背上血淋淋的。
他使不出仙力只能一手一脚地往上爬。
邵谷的悬崖又深又黑,真难爬,终年赤红的土块,崖底累累魔骨,未散的魔气带着远古时期的杀伐在崖底盘旋不休万年。
万年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缺口,对着落单的小仙君争先恐后地割破他的肌肤,试图钻入他的魂魄识海。
魔气是把钝刀一寸寸割进他的血肉中,他咬紧牙关,手上的血顺着手臂没入袖子,他累了就狠狠咬一口舌尖,直到血腥弥漫,灵台清明。
无人的万仞绝壁上,往上爬、活下去、报仇是他唯一的信念。
一寸不察就是万丈深渊,也是在那时他的睚眦必报初现端倪。
绝壁很高,他不记得自己爬了多久,十个指头卡进岩缝,指节断裂,碎屑刮擦着十指的嫩肉。他刚看到了生的希望,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先一步传入他的耳朵里。
“息剑族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计策,我们瞒不了多久,必须先斩后奏。”
“我明白。”天后的声音有些朦胧,“可是父亲为什么要连累玄亭,他是我身边唯一的孩子。”
天后怨毒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也是父亲的亲外孙。”
“我不止一个外孙,你也不止一个孩子。大殿下和二殿下已经长大,下一任天后多半是息剑族。这两年天帝动作不断,他早就看不惯仙族把控的局面,若不先下手为强,等息剑族强大起来,朔行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仙族。”
她喃喃道:“权利真的这么重要吗?”
“娘娘见过离火之初五大仙族的盛况,就会明白为父的渴望。”
他老了,淡然同年岁一样老去暗淡,对于仙寿、权势的渴望却随着岁月不断加深,他体验过最辉煌的年代,并在逐渐被削弱、瓦解的时光中积攒不满怨恨。
从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
登上高位的路并没有堵死,他轻而易举就推翻横在眼前的忠诚,正视自己的欲望。
这份偏执流动在他的每一寸骨血中,他相信他的血脉中同样隐藏着对权势的强大渴望。
只需要一个契机,这份渴望就能被激发出来。
家族荣耀和母子之情无情地撕扯着一个女人。
她贪心得一个都不想放,即使没有父亲的逼迫,她仍然做不了决定。
玄亭停在原地,脑子里乱哄哄的,浑身被风吹得发冷发麻,他动了动发麻的指,等到上面没有一丝声音,才挪动僵硬的步子。
疼、累、腥,他混乱地拼凑着刚才的话语,将他们和自己的亲人对上号。
在爬到崖顶的时候,他愣愣地仰头,那些繁杂的、难见天日的腌臢仿佛一瞬间理清楚了。
天后很贪心,她对权利的渴望复苏了。
他的母亲,一脚踩落他刚刚攀上的右手。
天后用力碾压脚底的手,玄亭咬烂了唇,崩溃地喊出声,却只有单音节的喊叫,连句母亲都喊不出。
魔气破坏了他的嗓子,舌尖被咬破,一开口就是一嘴的血。
天后依旧雍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孩子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玄亭仰着头,一如现在双目赤红,只是当时是干涩的,唯余失望不解。
“母…亲…”
他蠕动双唇,没发出声。
天后退后一步,放开了被踩出血的手,她悲悯地看着自己的第三子,下一刻,玄亭眼睁睁看着绣着鞋面上的金凤放大,振翅的金凤浴火振翅,烈焰吞噬到了他的发丝,头顶。
重重的压力袭来,他再也没法控制,凄厉的声音响彻邵谷。
“母亲—!”
比金凤浴火还要绝望的悲鸣,燃尽了他最后一丝孺慕之情。
十多年的母子之情怎么会分辨不出来呢,他抛却也低估了这份感情。
雪地是冷的,薛夫人的鲜血却热得惊人。生命的抽离让她十分痛苦,玄亭托着她的身躯,想说出最深的秘密。
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挂着鲜血的手缓缓抚上他的头。
这个可怜又温柔的女人,一早就明白自己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间隔着一段距离,仅有头肩相靠,却仿佛依偎在一起。
玄亭的头发垂在南棠的手臂上,南棠的声音很轻,却因为两人离得近多了分耳语的亲昵。
“可没有你,她不会义无反顾地入阵,黄鼠狼妖早就吞了这偌大的京城,泰平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南棠微仰着头,“如果没有你,湮灭的就不止铜川一个地方。”
下巴连着脖颈牵扯出一条弧线,雪碰到脸上很快化成水,她沉浸在回忆中,声音很稳。
“玄亭,茅山真是个很美的地方。春日赏花,夏季乘凉,到了秋冬,漫山遍野有红枫果树还有皑皑白雪挂枝头,红梅朵朵映晴空,我给师兄和师傅都立了碑。没有尸骨我就从废墟里面找衣服,器具,一个个收拾好做了衣冠冢。”
风陡然大起来了,他们之间冷飕飕的,玄亭碰了碰南棠的手臂,然后滑落到指尖。
她很冷,连眼泪都是冰冷、悄无声息的。
他却热得像火炉,两种异常的温度融合,因为风寒他的喘息有些重,脸上带着病态的红。
十指交缠纳入袖中,南棠头一次问:“为什么是他们呢?”
为什么是她的师兄师傅身死道消,死无葬身之地?为什么是无辜之人枉死为贪婪的神仙填补?为什么他们至今逍遥法外,占了天下最好的福气?
那么多条人命只是他们的升官路、扬名梯?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在崩塌的残骸中寻找原由,千年前雨中的怒火和质问仿佛从未消散,它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积累长大,在那片冰冷的深湖中燃烧,化作眼中永不熄灭的一簇光。
她瞪着天,瞪着曾经夺走她一切的天。
身体因愤怒而发抖,她想要起身,挣脱身后的束缚,沉沦在千年的悲愤中,用生命燃烧而成的怒火在冰天雪地中到了极致。
她反抗一切,泪水还在流她却不管不顾,脚踹开一小片雪,踩在木板上湿漉漉的,发出嘎吱的声音。
微微红光在她眼中闪烁,她是被困住的小兽,头破血流之后依旧能爆发超出寻常的力量。
玄亭紧紧锢着她,发丝缠绕在他们的手臂上缠绕,头皮指甲拉扯中滋生疼痛,他们在痛中对抗,发出幼兽的呜咽。
指尖先碰到下巴,然后是鼻尖,睫毛扫在掌心痒痒的,湿漉漉的,玄亭亲吻她耳后的肌肤,那里迅速积攒一片红。
“南棠,停下。”
他顺了顺着颤抖的背扣近胸膛,掌心很快变得湿热。
“南棠…南棠…”
他好似又吸进了魔气,一开口是嘶哑低沉,呼出白气的同时没有记忆中的鲜血,可喉结的每一次滚动又是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