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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平无顾缓缓松开拳,“殿下喝药吧,已经凉了。”
木门推拉的声音很漫长,平无顾似乎能看见褐色的药汁最后一缕热气消散。
它没撑到回暖的时候。
“和尚现在在哪儿?”
“皇帝下旨,让他进宫。”平无顾说,“皇寺承恩,为尘是住持亲徒,已经混了个脸熟皇帝要召见无可厚非。昨夜的事算是给皇家提了个醒,皇家比一般人更怕死,现在能暂时战退妖物的云裴是他们唯一的倚杖。”
玄亭咳了两声,说:“能安抚这么多人可见他是个能忽悠的,不妨事。”
“殿下说的是。”平无顾冲玄亭微微颔首,“这几日南棠不在,左右无事殿下也别嫌不顺手,我就在周围候着。”
玄亭两指叩在碗沿。
“那夜的事情你终究比我辛苦,不问你和驺俦岭的恩怨,但长平醒来后我曾见过一面,口中她昏迷中被妖物劫走的时候途中因为疼痛醒过一次,醒来后见到只能模糊间看见葳蕤草木,只能大概判定到了郊外。”
“她也告诉我,能活下来全凭一位义士相救,虽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却是真真实实看见了,我想着可能是你,就先给你提个醒。”
平无顾眉头一跳,她摸了摸腕上的镯子笑道:“殿下安心,书院的先生胆子小,为尘说了两句就唯命是从。至于郡主的事情,他在进宫前就提前去找了云将军,巧的是云将军竟也一句没质疑。”
玄亭:“质疑也没办法,先生胆子小,为尘第一时间上门能打谁的旗号。”
玄亭目光投向平无顾,“我倒是好奇,那夜巧合真多,受了我的血阵中结界正强,长平能被平安地送出来已经万幸,竟恰巧遇见你了。”
平无顾扶过冰冷的花纹,说:“我襄助云裴是真,可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我便回驺俦岭再查看查看,殿下不是也说了,那夜巧合甚多。”
“为尘是最好的人选。”
她眉头轻微一蹙,“为了大局,小和尚也没推辞。”
“郡主真见到救她的人了?”
“没见着脸,只是感觉。”
停顿的时间很短,余光中她仅仅只能算放空了一会。这样的放空在哪里都很合适,可在玄亭眼中,就是无声的破绽。
她无所谓地说:“可惜为尘是个出家人,救了人钱财姻缘也是一概没有的,还要被请进宫。”
玄亭看了平无顾片刻,垂下眼,“为尘辛苦,不仅老先生可不好带,还好应付一家家的事主。”
平无顾指尖碰了下镯子,轻松道:“可不是,敖了一整晚,也没个时间休息。”
两人算是透了一半底,另一半对方都丝毫不感兴趣。
而这场对话的源头,不约而同地被他们忽略。
冰冷药汁的归宿仍然是梅树的根。
浇在地上没有一丝气冒出来,就像斜碗的人,目色沉沉,从气息就融进了黑沉沉的夜。
每到这个时候,渥梅轩就静得可怕,连呼吸都能吞噬的黑夜却很容易被光驱散。
暖融融的光勾勒出人影,阴影又长又冷。
药碗是被倒扣在梅树底下的。
那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第二天被发现。
天刚亮,守宝依旧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睡得蹊跷却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他打扫院子才发现那只碗。
碗底的方印已经蒙上一层露珠,冻了一夜守宝隔着袖子捧了起来。底下不出意外是一团褐色的印记。
守宝顶着印记,却轻轻咦了一声。
除了草木上挂着的药汁,被药水混过的泥土泥泞湿软,和上面蛮横的痕迹完全不同。湿润柔软的泥土是被棍棒刺戳翻搅过的,棍棒似乎用力地在上面划了好几下,最后一下深深【创建和谐家园】土里,半截木棍还断在土壤中。
剩下半截?
守宝抱着碗左右看了看,在木廊和柱子的角找到了。
他拾起木棍和碗一块收好,这两日天气变冷了,他多了不少事情,已经不能再一直跟着少爷了。
换上更厚的衣袍,整个人更容易臃肿,在充实的衣物中迎来了寒冬的第一场雪。
初雪是温柔的,一日过去温柔的抚摸终于展露它原本的面目,当更深的颜色在上空交替时,所有的雪粒暴露。
它们勾勒出风的行迹,在眼前肆虐。
平无顾打酒要回泰平侯府。
冬日没酒暖身子就觉得少了些什么,装酒的时候她问店家买了两个杯子。
店家:“您一人儿要什么杯子,便是多几个人到时候找地方也来得及,何必花这钱?”
平无顾给了钱,“再去找就没了味道。”
钱给足了,店家也不会推了这单生意,立刻拿了两个杯子出来。
最普通的白瓷杯,在擦得光亮的桌面上多了分润泽。
平无顾看着,突然说,“再给我一个吧。”
三个杯子挂在腰间,走起来时不时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不断踩在柔软的沙地。
足尖踩下混合着雪水的泥土,踩踏中带着奇特的声音。
逅戚整个人贴在冰冷的石头上,头发上、身上都落满了雪。
他的呼吸放到最轻,似乎连一粒雪都不想惊动。
前天夜里,萎靡群妖突然振奋,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山中现在到处都是四处巡视的黄鼠狼妖,山坳处也堵着一堆。
山野间的嚎叫初时很微弱,此起彼伏,很快如同江湖汇聚,茂密地在各处重合,洪流席卷过山野的每一处。
每当他们席卷一次无功而返的时刻,在血液的涤荡下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愤怒。
除了和他亲近的十几个小妖已经被全数送进山坳,其余的妖怪都受到影响,他趴在这几个时辰,目睹了不少互相妖撕咬。
同样的利齿刺破同族的皮毛,逅戚看到血液喷溅,像一朵朵烟花在眼前频繁炸开,但他从一开始就冷静地转移目光,在心中无声地划清界限。
结界处除了硕戈和环声还多了几只小妖怪,那小妖怪围在周围,他们不看雪,只顾着用石头磨自己的利爪。
环声敲了其中一个的头,两三天没睡,那声音烦得他头疼。
逅戚把自己藏在石头后面,用白雪掩盖身躯和目光中的观察。
结界被打开的一瞬间,一些雪粒因为瞬间绷紧的背脊从身躯上落下。
硕戈转身,手背上是几滴融化的雪水。
“辛苦阁下了。”
黑袍将对方遮盖得严严实实,他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
“阁下这次为什么迟了几天,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黑袍人的声音有些低,“我遇到的你根本不了解,这些也不是你该操心的。”
“自然,”硕戈说,“只是和之前不同,阁下在结界内待了许久,我担心顺瑞如果阁下方便不如稍等片刻,等顺瑞醒来再走。”
“我的确遭遇了些麻烦,能掩人耳目的出来已是不容易,你要留就留,怎么?怕顺瑞又一次控制不住,留下你的小命。”黑衣人看了硕戈一眼,淡漠的声音刺进硕戈的耳里,“就是留下也没什么,反正全天下的妖怪比你中用心狠的多的是。”
硕戈猛地抬眼,目光忽地往四周扫去,以往熟悉的深林仿佛瞬间生出了无数双眼睛,对他虎视眈眈。
逅戚看见环声站起,小妖怪在他两侧,像一双张开的翅膀将黑袍人笼罩。
黑影立在原地,似乎逡巡一圈,突然谁都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听见骨骼在身体内扭曲发出的咔咔声。
逅戚下意识抽动自己的肩膀。
她真算是爱动手的典型了。
惨叫声被压在喉咙,硕戈张嘴却只能发出类似呜咽地声音。
硕戈掐着自己的脸颊,努力将惨叫咽下,抱紧自己的右臂,小臂以一种难以到达的角度往后一折,白雪似乎化作了他额头沁出的冷汗,一层层遍布痛苦的身躯。
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身体却好像被深海巨鲨啃食着,无一处不泛着疼。
雪纷纷扬扬陡然凌厉起来,山野间的嚎叫再一次响起。
比以往更不满愤恨的咆哮,逅戚似乎能感受到他们蓬勃的杀意。
寒风能裹挟一切,几乎每一步都是踩在刀锋上犹豫不决,举步维艰。
他们同样停在难以生存的高峰,因此对对方并无惧意。
“驺俦岭似乎更需要你的帮助。”
“殿下说笑了。” 黑袍人似乎笑了笑,“杀了你,我才是真帮了他们。”
“也帮了自己。”
玄亭有片刻的停顿,许久才反应过来,嘴角挂着嘲弄的笑容。
原来神仙对待凡人的生命这样随意,他身为蝼蚁之后才发现天地广袤,上面的仙人也许根本看不见脚下的生长或消逝的生命。
冬季太冷,黑袍人是和他完全不同的轻便简洁。
素色的竹攀在他的衣角,柔软的布料让竹节断开,竹纹散乱,凝在碎玉上。
“还以为你来找我是同商东海时说的大计,没想到是来要我命的。”
“没到这个地步,”黑衣人说,“殿下清楚我的计划不止于此,我好奇的是殿下怎么确定我就在东海,还想方设法让我一时间难以脱身。”
“在东海,你控制顺妖说的那番话,又在海滩和一小仙起冲突,这一切估计连老龙王都不知道,否则他不会落入我的陷阱。”玄亭看向倚在门边的身影,“你心细如发又格外谨慎,东海的情况你一定一丝一毫都不会错过。”
黑衣人静静听着,忽然扬手拍了拍,“殿下才是胆大心细,行事狂放但丝毫不差,不知道殿下心中有没有关于在下的人选。”
黑衣人双手环在胸前,“不如你再猜猜我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话至后面,黑衣人的语气已然冰冷,檐角上平无顾丝毫不意外若是玄亭说了什么触及他逆鳞的话,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平无顾不认为面对黑衣人自己有一力相搏的能力,能藏在这儿也不过是使尽浑身解数仗着风雪够大罢了。
“要猜就从头猜啊。”
听见下方的话,平无顾心中一紧,悄悄反手被在身后握住匕首。
黑衣人一时没有作声。
玄亭两指敲了敲桌面,每一次都让黑衣人目光微沉。
他的目光中看不见被威胁的忐忑惧怕,一张完全不同的脸上也没有慌乱的神情,眉梢眼尾是散漫闲适,天然的蔑视深深藏在他的骨子里。
这样的认知让黑衣人喉间发涩,怒气的枝蔓已经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