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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妖本就是【创建和谐家园】边缘的物种，他们有人类的智慧，也有妖族的本能，两者原本微妙地平衡，然而环声越发不耐。
他在天平一端扔下人肉骨血，逅戚便毫不退让地提高底线。
环声恶狠狠地说：“不是你便是我，要控制顺瑞需得命火才行，不拿人族的来补难道用你我的来吗？”
逅戚：“人就在山坳，我已经带来了。”
“愚蠢！”环声骂道，“你以为真带个尊贵的人回来我们就会稍加忌惮，不敢吃了她吗！”
逅戚猛地看向硕戈，后者眉头紧锁，硕戈第一个念头想要阻止环声往下说，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他推翻。
他一向不出面当恶人，但有些东西的确该铲除了。
“所以大哥让我下山也早就料到我会带什么人回来。”逅戚问，“你们是为了支开我，若非现在有最外层的结界在，待禁军过来你们便要再次冲开结界，将所有人一并卷进来给他陪葬！”
环声：“什么叫陪葬，你是打定主意要帮——”
“帮顺瑞就是陪葬！”
逅戚厉声打断道：“顺瑞是卖了全族才沦落到这儿，他苟活至今已经被泰平侯府察觉，大哥真觉得在顺瑞心中驺俦岭能比过东海易族的分量，你确定他拿我们当兄弟而不是他往上爬攀附仙人的跳板。”
顺瑞面貌显著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东海易族三百年来的战事不是隐秘之事，连他们这些小妖都有所耳闻，而全族覆灭顺瑞拖着异样的身躯，又和其他神仙有隐秘的交易，任谁都能想到其中龃龉。
逅戚不屑跟海妖为伍。
“大哥，集我们三人的力量足够控制顺瑞，即使杀不了他也足够拖到那位神仙来，届时无论发生什么推到城中另外两个神仙身上，他们鹬蚌相争，我们也可以逃过录妖堂的抓捕。”
逅戚注视着硕戈，一字一句道：“大哥，靠我们自己。”
环声不再反驳，只是冷冷地注视逅戚，目光复杂。
他一时间读不懂环声的眼神就被硕戈占据视线。
“录妖堂的势力已经延伸到这了，还有钟虞山给他们撑腰。”硕戈指着结界内龇牙低吼的顺瑞，“外来者也只想要我们的力量，逅戚，你真觉得我们能走出去？”
“可以！”
逅戚掷地有声。
环声嘴角微勾。
“可以吗？”硕戈拍了拍逅戚的肩膀，目光沉静，“驺俦岭的现状已经容不得等了。”
妖力一瞬间在逅戚体内暴涨，似乎要撑破他的皮肤，让血液喷薄而出。
他血脉喷张，连痛都呼不出，张口便涌上一大口鲜血。
汹涌澎湃的妖力在他体内流窜，一寸寸斩断了他的经脉，他双脚发软，右肩的手作为唯一的支撑紧紧地拽住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跪下。
一瞬间，他读懂了环声的眼神。
那是大仇得报的得意。
硕戈注视自己曾经的兄弟，他褪去了忍让的皮囊，发亮的眼睛现在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目光饱含失望震惊。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目光先落到伤口，再到因为发力而挣白的五指，最后掀起眼皮一点点从五指到手臂，漆黑的眼珠里空空如也。
硕戈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他想得对，逅戚早就和环声不一样，他有了克制和底线，道德和追求，他和环声，和其他人或者妖都不一样。
他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以自己的方式对抗着不认同的一切。
异类被铲除，源源不断的妖力从硕戈的双手中流出，妖体脆弱经受不住浩如江海的妖力，他几乎能听见皮肉筋骨一寸寸断裂的声音。
他嗫嚅着双唇，似乎想问为什么。
硕戈淡道：“我们等不了。”
坠兔收光，阴暗一点点聚拢，逅戚眼前发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新鲜的血气让顺瑞发狂，双目炯炯地盯着红色的细线绵延不绝汇聚在地面。
“录妖堂步步紧逼，天神亦不会在意我们，顺瑞将我们当做跳板助益都无所谓，东海易族使离火重出世间这便是他的价值，离火的作用现在已经传得天下皆知，谁不会为此心动，即使是九重天难以企及的天神私下为此做的腌臜事难道还少么？我唯有做第一人才不会惧怕人族的威压逼迫。”
硕戈的五指掐进手臂，指尖黏糊糊的溢出血肉，“唯有做第一人，录妖堂也可以是我们的掌中之物。”
黑暗吞噬了眼前最后一丝亮光。
这夜太过漫长，浓云纤月也都累了。
逅戚脸上热热的，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他被丢在地上，闭上眼的一瞬间，他听见硕戈的声音。
“我们还是兄弟，虽要了你的命但不会把你扔给顺瑞，我会留你全尸。”
刚刚沾染了鲜血，硕戈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他斜睨了一眼环声，后者舔了舔牙齿，短促地笑了一声，他走上前，踹着逅戚到了阶边。
十几步台阶下是雾蒙蒙、黑漆漆的，逅戚面向深渊，感觉半边身子底下空了，石阶不断汲取着身体的温度，他浑身冰冷地被踹下台阶，肉体摔在一阶阶台阶上，他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破碎，碎屑蜿蜒一地，颜色暗沉在青苔上蜿蜒而下。
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以为都和他一样，从始至终只为求生。
身体在台阶上越滚越快，青阶在他眼中旋转，几乎和晦暗的天融为一体，他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都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和天真。
停下的滋味不好受，被一脚抵在后腰的地方，滚动中脱臼的右手被拎起，他痛得龇牙咧嘴，牵动着已然僵硬的五官，血迹干涸地附着在上面。
“他们要捉之后来的禁军。”
“我知道。”南棠轻轻松松把人抓起背在身后，“会有人拦住禁军。”
南棠背着逅戚，从后面看有些不伦不类，亏得她是个神仙，否则还真带不走他。
“别杀他们。”逅戚在南棠背上突然这么说，“我不知道那位的身份，也不清楚你们指尖的恩怨，但你们想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你杀了驺俦岭的妖怪和顺瑞，只怕永远也看不清那位的身份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跟我说的。”
玄亭和逅戚高看了她，她没那个能耐拿下顺瑞，她进入结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现在就杀了顺瑞，解决掉一切事情。
“从今以后，我任你差遣。”
话音一落，他们已经到了山坳，先前的功夫小八和十六已经领教过南棠的实力，此刻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一看到南棠背上的逅戚全然忘了害怕，扶着逅戚从南棠背上下来，和捉来的女子靠在一处。
“谢谢你。”小八盯着南棠说。
硕戈对逅戚留了一手，让他留的最后一丝生机本意是让他自己等死，如今倒方便了南棠。
逅戚全身经脉不成样子，南棠要为他重塑经脉，期间过程南棠不说逅戚也能明白，小八和十六很有眼力地给他们留出位置，揽下【创建和谐家园】的活儿。
其实他们对南棠是有恐惧的，任谁被第一次见到的女人打得狗啃泥都会害怕，只是这份恐惧在看到气息奄奄的逅戚后被压下，南棠看得出来这两只小妖对逅戚的衷心和敬重，而逅戚在险些被杀害后也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
“我能重塑你的经脉，伤好之后你甚至能超过往昔，也能答应你的要求。”
慕成听到南棠的话，目光一紧。
逅戚看着南棠没出声。
南棠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粒【创建和谐家园】纳入掌心，“只是今夜之后你要带着手下的小妖脱离驺俦岭，泰平侯府的三殿下会帮你们。”
“神仙会接纳我们吗？”
“他也不是什么好神仙。”
“还有一点今夜无论看见什么都要守口如瓶。”南棠说着，将【创建和谐家园】递至逅戚面前，“你要代替我护住慕成。”
逅戚盯着掌心的【创建和谐家园】，蜷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慢慢接过捏在掌心。
磨得圆润的几个角抵在掌心，南棠走过去撕开顺瑞的结界。
慕成后退几步，看着南棠五指越过虚空，强硬撕开，两股不同的法力在手间冲撞发出滋啦可怖的声音，她还要靠这个结界抵挡一二，因此只撕开了一道口子让足够让小八和十六穿过。
数里之外，顺瑞赤红着眼突然朝着环声的方向猛扑，环声来不及退后眼睁睁看着尖利的牙齿近乎碰到自己的鼻尖，突然白光一闪，顺瑞被弹远。
硕戈拉着环声向后，环声后怕地摸了摸鼻子，看着顺瑞的目光变得凶狠，“若不是还有用，真想现在就宰了你。”
顺瑞手脚并用继续撞向结界，原先的伤口被撞得血肉模糊也不停止，对着他们发出威胁的低吼声，整个身子如弓绷得紧紧的，下一秒便能猛冲而上。
他的血瞳紧紧盯着一个方向。
目光翻过葳蕤山林，南棠和逅戚前后坐着，逅戚背对南棠，虽然已经达成同盟，但肩膀被捏住的一瞬间逅戚还是不可控地僵了背脊。
肩膀上的手很冷，几乎刺痛了他，但在刺痛中他反而慢慢放松了身体。
“别怕，是好东西。”
南棠缓缓阖眼，直到掌心的肌肉松弛才慢慢调动安放在魂力最深处的力量缓缓从伤口注入逅戚的身体。
那股力量穿过五脏六腑，顺着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
逅戚猜到过程痛苦，但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
力量游走他的全身，修复他经脉的同时也将他身体中硕戈残余的力量清除，砭骨的痛意遍布全身，力量在摧毁他的同时让他不断新生，断骨重合。
每一处关节肌肤仿佛都被烈火灼烧，仿佛走到了生死极端，他在两极地狱中痛苦又清醒地感受到每一块骨头新生，血液沸腾，灼热得几欲冲出体内。
身子经受不住蛮横的力量，他呕出一口黑血。
小八和十六吓得心惊胆战，起身刚想要过去就被慕成喝退。
意识到自己太过疾言厉色，慕成缓了缓神色，对他们说：“这是体内瘀血吐出来就好了，没见他身体已经有变化了吗，况且有结界在，你们压根过不去。”
小八和十六紧盯逅戚的身体，果然发现了变化。
原本软趴趴的脊背挺直，没有了之前的颓废，逅戚感受到身体中充盈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颓废的身体变得比以前更轻盈，他疯狂吸收着身体中的力量，在感受到体内呼之欲出的蓬勃之力时，他突然振臂，力量回弹到四周，连结界内的几人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气势。
逅戚仰面朝向乌漆墨黑的天空，耳边灌入各种声音。
有山风刮过，草木摇摆的声音，也有松林浪涛，簌簌不止的声音，甚至四周的呼吸声，山外急促如鼓点的马蹄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呼吸声中夹杂着一阵轻吟。
两只小妖喜上眉梢，慕成脸色愈发难看。
她嘴抿得紧紧的，终于在逅戚想要扶起南棠时出声。
“别动她！”
逅戚身子一顿，三道目光同时齐齐聚在慕成身上。
慕成：“你别动她，她能自己熬过去。”
熬过去？
如何熬过去慕成也不知道，她有些狼狈地逃过逅戚疑惑的目光，每次这个时候南棠一直把自己关在地府最阴暗的角落直到将身上的力量化解干净，藏到谁也感知不到的地方。
那东西比地狱的恶鬼更可怕，它扎根在灵魂深处，让人在破碎绝望的边缘徘徊。
南棠左手捏拳，窝在树角下全身疼到痉挛，她低着头埋在膝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从喉间偶尔逸出的【创建和谐家园】揣测声音的主人有多痛苦。
如何熬过去？
有时候南棠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