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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汪洋，我们便是前赴后继的先者。”云裴勉强笑笑，“但你是我弟弟，无论如何我都会相信你。”

  　　云裴今夜并没有想过直接和山中的妖怪对上，他们毫无胜算，仿佛今夜前来只是为了让心中清楚地明白自己有多么渺小，连让他们现身的资格都没有。

  　　马蹄声又一次在夜色远去，他们匆匆来去，我是本就有结界在，他们根本进不去。

  　　玄亭沉默着直到山野的声音再一次占据耳畔，直到身后的平无顾轻唤，“殿下？”

  　　玄亭看了眼眼前的山路，突然问：“你从这儿赶到城中要多久？”

  　　平无顾说了个时间，玄亭点了点头，把马在附近的树下拴好，玄亭往前走一步就注意到阵法。

  　　他看了阵法一会，问：“挡人的阵是你布置的？”

  　　平无顾摇了摇头，“这阵不仅能挡人还能制造幻象迷惑心神，如果有人心存歹意再往其中添置些什么东西只怕是伤人利器，若非南棠告诉我破阵之法，我是不敢进的。”

  　　玄亭淡淡应了一声，也不等平无顾带路，自己就能平平稳稳地走进去到达结界处。

  　　南棠布阵时没有参照，一心只想将人挡在外面就行，因此阵随心变，阵中一切场景多半随心而为。

  　　玄亭脚尖踢走一块石子，画面突然如湖水一般波动，眼前情景幽深扭曲，一闪而过的是空荡荡的山门，山门似乎很破旧。

  　　但很快山门变得高大古朴，却比原来更模糊难辨，像是人为地在上面铺了一层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画面一闪而过，除了眼角一抹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玄亭没看清。

  　　平无顾只当是天族结界，两人恰巧都会罢了，没有多想。

  　　“你说逅戚卸了长平的胳膊，她有没有做什么？”

  　　“南棠即刻用刀抵在逅戚后腰。”

  　　“逅戚还说了什么？”

  　　“他说驺俦岭日后强大绝不会放过我们。”

  　　平无顾答得言简意赅，玄亭目光适时扫过一道长阶，洋洋洒洒的水不知从何处一路沿阶扑洒。

  　　水迹连到他们脚下，湿漉漉的一片。

  　　虚景转瞬即逝，这样陌生的景色还有很多，画面多半扭曲，只有破碎的一角，是一截一截不连接的记忆。

  　　他看不分明，下意识将一处处场景和铜川茅山对上号。

  　　两人走到结界前，玄亭漠然立着，听见山风呼啸，远远而来像是兽类低吼，吼声使眼前草木飞扬，尘土【创建和谐家园】。

  　　它们在封闭的环境中狂乱起舞。

  　　“你们在里面放了什么？”玄亭问着，手掌准确无误地贴在结界的屏障上，“今夜是个意外，她该没想着又让你蒙我。”

  　　平无顾站在玄亭背后轻咳两声，“事发突然，我们碰上逅戚本来以为能将人直接救下来，可结界突然破了个口子，狂风直接将长平郡主卷进去，逅戚来不及抓住。我放的都只是些能使妖短暂失力失控的东西，对人和仙都没有影响，只是顺瑞不是妖族，对他的功效我不确定。”

  　　本来他们不会这么早和顺瑞对上，因此要用的东西平无顾一切以妖族为主。

  　　破了个口子？

  　　什么时候堂庭山的阵法这么容易学，容易破，普通的小仙娥回用，驺俦岭的妖怪也会破。

  　　“不用管顺瑞，现在他比疯狗强不了多少。”

  　　玄亭现在不是仙人，没法感知到结界的厚度和能量，只能感受到手心不同于以往的触感。

  　　像贴在湖面上，湖面下是源源不断的水流阻挡着手掌的力量，两者相互作用，拒绝的力量温和却不容置喙。

  　　弯月悄悄探出头，完全不加掩饰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结界，探寻到抗拒背后的始作俑者。

  　　长平郡主，身份尊贵？

  　　狗屁理由也来蒙他？

  　　玄亭扯出笑来，另一只手隐在袖里，碎玉锐利的角磨出血来。

  　　“殿下？”

  　　还清殿、龙冢，他费尽思量留下一个白眼狼，心里有座迷宫，藏着数不清秘密的白眼狼。

  　　“殿下！”

  　　他轻讽的笑声惊到了平无顾。

  　　错了，她不算白眼狼，他们相互利用，忌惮对方，偏偏兜兜转转竟在迷宫中心、芳椿树下交了一半底。

  　　玄亭想起瑶池宴被黑布笼罩的木笼。

  　　她藏在呴猿爪后，目光如深水沉静地扫过四周和牡丹高台。

  　　她天大的胆子，那时就初显端倪。

  　　这种地方才适合她。

  　　双手为缚，一人宽的牢笼才适合她。

  　　玄亭换了只手，令黄鼠狼垂涎渴望的血液贴上结界，无形的力量转瞬顺着结界和山路，顺着山中的一草一木蔓延。

  　　“皇寺风头正盛，小和尚又是住持亲徒，常出入各种场所在城中也有声望，他说一句比云裴血溅当场自证清白有用得多。”

  　　平无顾提醒：“他是出家人。”

  　　“是吗？”玄亭轻飘飘地反问，“皇寺这么大，总有怕死的，但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只有他一个。”

  　　似乎知道平无顾所想，他淡声道：“不会怎么逼迫他，只不过没有他太麻烦。”

  　　平无顾沉默不语，也不应答。

  　　玄亭问：“觉得太过狠心，不像是仙人所为。”

  　　“早就知道了。”

  　　平无顾半点面子不给，面无表情地走到结界前，依照玄亭的话将结界中的血气进一步扩展。

  　　“所以三天后，”玄亭的声音响在身后，带着丝恨意，“她无论生死，你都不用管。”

  　　平无顾皱眉，吊儿郎当的语调不再，“殿下，以南棠的仙力整座驺俦岭，除了顺瑞，应该都不在话下。”

  　　“仙人在凡间限制诸多，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随便用了仙力回到天上就是千倍百倍的痛苦加诸己身。”

  　　然而南棠自下界就用得毫无顾忌，除了在凡人面前有所收敛，其他时刻他看着都觉得太过放肆。

  　　她的一切放肆都建立在对铜川真相的急切上。

  　　平无顾听着沉沉吸了一口气。

  　　玄亭收回手，慢条斯理地用解开碎玉上的穗子，露出玉佩最尖锐的部分。

  　　但再尖锐，终究比不上削铁如泥的利器，捅入掌心再划开的动作很钝很慢，鲜血逐渐在伤口涌现。

  　　平无顾没回头都能听见皮肉被割开的滋滋声。

  　　血色透过指缝，令无数妖怪趋之若鹜的佳品在土地汇聚。

  　　平无顾：“好在有仙阵，应该能抵挡一二。”

  　　“这阵法有灵，除了本源其他都能随主人心意变换。”

  　　身后是布帛撕开的声音，丝帛紧紧在手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玄亭微眯着眼看着青筋鼓起，下面源源不断的是连接着仙魄的精血。

  　　“但仙魄精血能助长功力，你的药估计失控得更加厉害。”

  　　平无顾瞬间收手，可灵力已经输送进去了，结界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开始自发地吸收着玄亭掌心鲜血。

  　　平无顾伸手就要劈开玄亭的手，却在半空被弹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月色下的人。

  　　一张脸泛着白，眼神却含着幽光，幽光如锁链锁住了结界后的目标。

  　　她瞬间明白什么叫仙阵有灵，见了血和两个神仙一样疯。

  　　平无顾转身离开，玄亭仰头看着树梢微动。

  　　它们弱小随风而动，可很快就要在狂乱不止的山岭中摇散最后的生机。

  三十五

  　　逅戚被狂风卷入，在半空中将长平抱住，落地后将她安置在山坳。

  　　小八和十六早就在山坳里躲着，现在漫山遍野都是平无顾的药，它们使不上多少妖力，有些修为不高的已经提前化为人形。

  　　逅戚将人托付给他们，独自前往破屋。

  　　破屋的结界在山外的结界下威力稍弱，逅戚疾步上山，到了后面直接脚尖点地，跳过数级台阶，高高的长阶尽头，控制顺瑞的结界变得十分薄弱，正在由硕戈支撑，环声一旁看着。

  　　他听到身后响动，刚一回头迎面而来一阵劲风，紧接着嘴角一疼，口中霎时溢满腥甜，来人紧接着还想要第二拳却在半空被挡下。

  　　环声怒道：“你疯了！”

  　　硕戈眉头微蹙，沉声道：“逅戚，现在我们都在他们的结界内，你要先起内讧不成。”

  　　逅戚盯着揩血的环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是你们先起的。”

  　　你们二字让硕戈收了手，第二拳擦着环声的脸颊过去。

  　　环声低骂，渐起的怒意感染到了结界中的顺瑞，顺瑞双目赤红，目眦欲裂，血红的颜色几乎贴在上面。

  　　里面血色澄澈，只剩下凶狠的本能。

  　　“我和大哥好心救你，否则外面那两个女人足够你和一壶的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这次上赶着挨揍！”

  　　“上次？”逅戚冷笑一声，“上次你带着手下的小妖怪守在必经之路上，那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神仙也就罢了，连平无顾也没防住，直接让人摸到山坳里将我打伤。”

  　　逅戚抬眼，目光射向硕戈，“大哥关心则乱，一时间想不到这些之后才没反应过来？”

  　　硕戈没说话，但既然都说开了，环声早就看逅戚不顺眼，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地讥讽道：“是又如何？你身在妖族却一心一意帮助凡人，吃两个人你也看不顺眼，方才也看在你是同族的份上才破开结界救你进来，逅戚，你拎不清也要有个限度，你生来就不是人。”

  　　逅戚冷冷道：“你也不是生来就吃人肉的。”

  　　环声捏紧拳头，浑身崩得紧紧的。

  　　硕戈抬手制止了环声欲冲上前的举动。

  　　驺俦岭中两方矛盾积攒甚久，在顺瑞来到后便达到冰点。

  　　环声有勇无谋，瞧不起人类更瞧不起以苍生秩序为名的录妖堂，录妖堂的势力一步步扩大，以环声为首的一派也一次次触及人与妖的底线，而这条底线迟早被他践踏。

  　　逅戚看似不羁实则很有分寸，知道和环声理念不同却从来不和他起正面冲突，各退一步的情况下也往往是他吃的亏多，尽管如此，每每触及人族的问题，双方都十分执拗不肯后退一步。

  　　修炼成妖，他们本不需要再食人饮血。

  　　但妖本就是【创建和谐家园】边缘的物种，他们有人类的智慧，也有妖族的本能，两者原本微妙地平衡，然而环声越发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