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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oki 说着：“休息什么休息？”一脸怒气地往冯老师这面走，宁静茹伸手将两人隔开，这时“黑 T 恤”也上了台，拉开了骂骂咧咧的 Loki。

  　　宁静茹回头，看到冯老师已退到舞台的一角喝起了水，脸上还带着强撑出来的尴尬笑容。她走过去时，冯老师还在说：“年轻人嘛，年轻气盛，年轻气盛。这也是好事情，说明他对表演很上心。其实他的天赋不错，我稍微多花些心思，他就能成为巨星。”

  　　宁静茹看到冯老师拿着水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一时就有些心疼，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Loki 的声音就又从舞台的另一侧炸开：

  　　“哥！不是我脾气不好！这老头哪儿会演戏啊？霍姐给我找这么个人，就是给我眼色看呢！她有意思吗她，不敢顶撞我妈，就给我下这种绊子？不是，哥，你说我怎么不生气啊，你没看到啊，这老头儿教的什么呀？他懂个屁，我昨天都查了，他就是一个骗子，给电视购物作假广告的骗子！”

  　　冯老师像是个被训斥的孩子，低着头一声不吭，眼眶却都红了。宁静茹看得揪心，扭过头朝 Loki 喊：“十八线练习生了不起吗？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滚！”

  　　冯老师一把拉住宁静茹，示意她别说了，又马上朝 Loki 陪起笑脸：“别别别，小伙子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我能教好的，我能教好的，我还有别的表演方法，马上啊，我喝完这口水，就给你好好讲讲。”

  　　“讲什么讲？”Loki 大喊大叫，“你们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吗？谁愿意在骗子窝呆着啊？”

  　　宁静茹火气上涌，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冯老师紧紧地拽住。

  　　“小宁，别，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

  　　Loki 一把甩开拉着他的“黑 T 恤”：“哥，咱走！去他么的霍姐，我自己找人学！”

  　　冯老师神色一惊，急急忙忙地朝 Loki 招手：“别别，小伙子你别走，我能教，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宁静茹鼻子一酸，她咬了咬牙，猛地从冯老师手中挣脱，大步朝 Loki 走去。

  　　——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她一个冲拳，砸在了 Loki 脸上。

  -11- 门

  　　宁静茹的这一拳气势满满，但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孩儿，续满全力的一拳，也不过让 Loki 的左脸多了一小片粉红，而这片粉红很快就被恼羞成怒的正红所替代。

  　　从玉面书生变成红脸关公的 Loki 大叫冲向宁静茹，却立刻被“黑 T 恤”拦腰抱起。

  　　宁静茹怔了一下，心想：“这小黑还挺有劲儿的。”

  　　横在半空中的 Loki 乱蹬乱踹，将舞台上当做道具的桌子凳子全部踹倒：“靠！女孩儿就能随便【创建和谐家园】了吗？看我好欺负吗？我可是制霸过学院附中的人！”

  　　冯老师一看大事不妙，迎上去连连道歉。“黑 T 恤”担心 Loki 踹到冯老师，一直拿自己的后背对着冯老师。

  　　冯老师却顾不得这些，拼命地往 Loki 的正面绕，三个人在舞台上玩了一会儿“老鹰捉小鸡”，宁静茹在 Loki 高呼“我是消费者，怎么消费者还挨打啊”的间隙中说：

  　　“这就是你要的愤怒。”

  　　Loki 的叫喊盖住了她的声音，于是她也深吸了口气，大喊：

  　　“这就是你要的愤怒！”

  　　台上转圈的三人终于停了下来，Loki 拍拍“黑 T 恤”的肩膀，又蹬开抱着自己脚的冯老师，重新站到地面上。

  　　因为原地转圈所带来的眩晕感，他捂着额头缓了一会儿，才问宁静茹：“什么愤怒？”

  　　宁静茹说：“你要练的那段戏，是什么样子的？”

  　　Loki 说：“我是落魄的富家少爷，被迫去给以前的小弟打工，却在自己心爱的女孩面前被小弟抽了一巴掌。我敢怒不敢言……”他顿了顿，又说，“不对啊，这和你打我的感觉也不一样啊？”

  　　宁静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什么破剧情”，之后走上进去，照着 Loki 的右脸又来了一拳：“这回对了吧？”

  　　Loki 被打得一愣，刚要发火，宁静茹又解释：“你、我、冯老师还有你朋友都知道，我打你就是因为我看你不爽，想打，所以你很愤怒，觉得不还手，就是被一个女孩子欺负了，会被人看不起。可我又告诉你我是在指导你演戏了，你也知道这对你的演技有帮助，所以你挨了打，却没办法还手。这回的感觉对了吧？”

  　　冯老师的眼睛一亮，“黑 T 恤”也歪头一笑。

  　　Loki 一脸的似懂非懂，嘀咕了一句：“好像对了。”又红着脸说，“可……可我没记住。”

  　　“没关系。”宁静茹扬起手，“啪——”，又给了 Loki 一个轻脆的巴掌。

  　　被扇得扭过头的 Loki 一时僵直，似乎是彻底被宁静茹扇懵了。

  　　宁静茹问：“记住了吗？”

  　　也不知道是正在体会这一复杂的情绪，还是单纯的大脑宕机，Loki 还是没答。于是宁静茹再度扬手，又朝着他另一边脸扇了个对称。

  　　这回 Loki 终于被扇醒，捂着脸连连后退：“别打了别打了，我记住了记住了……大姐！你把手放下！怎么还举手呢？我都说记住了！”

  　　“躲什么躲，后面这两下我都没用力。”宁静茹笑了笑，“别去记这份疼，去记那种屈辱。”

  　　Loki 没有应声，只是皱着眉低下了头。

  　　宁静茹知道他正在回味刚才的感觉，于是转过身，轻轻地走下了舞台。“黑 T 恤”也跟着她走了下来，两人在舞台前并排站定后，“黑 T 恤”说：

  　　“你好，我叫陈泽。”

  　　宁静茹答：“不关心。”

  　　空旷的舞台上，再度只剩 Loki 和冯老师两人。

  　　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后，被扇红了脸的 Loki 抬起头。

  　　“来吧。”他看向冯老师。

  　　冯老师掐住他的脸，做出扇他耳光的动作，实际上却是扇在自己的手心里。

  　　Loki 随着冯老师的动作一侧头，短暂的停顿后，他再次抬头——眼睑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他露出狠辣的神色，与冯老师对视后，他又不甘地低下头，他的眼睑不再抖动，眼眶中却已盈满了泪水。

  　　而到这时，他一句台词都还没说。

  　　宁静茹的心微微一颤，她经历过和 Loki 一样的时刻，那是所有表演者都渴求的状态，你全身心地沉浸在角色的境地中，和一个虚无的幻影合二为一，赋予它真实的血肉。

  　　而当你完成了一过程，从中抽离后，你恍惚地看到，那藏在密林中的石门终于露出一角，甚至为你推开了一条缝隙。

  　　即使你明白藏在石门后的东西，对除你之外的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仅仅是接近了它，仅仅是感到遥远的它的温度落在你身上，哪怕这温度立刻就消散，也已足够让你泪流满面。

  　　她想起在大学里，在第一堂崩溃训练时，她们被怒斥着叫喊着的老师逼到歇斯底里、痛哭流涕，然后老师朝他们大喊：“你为什么要表演？为什么要表演？”

  　　人群中，痛苦的嘶吼声此起彼伏，人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要让更多人看到我。”“我要向父母证明。”“我要完成梦想。”“我要挣好多好多钱。”

  　　轮到宁静茹时，她喊：

  　　“我想烧！”

  　　从角色中抽离的 Loki 满脸欣喜地望向宁静茹，却发现宁静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水。

  　　似乎是没有人说话，又似乎是人人都说了，而宁静茹没听。

  　　在 Loki、黑体恤、冯老师惊诧的目光中，她转身离开，推开培训班的大门，在阳光的包裹与推攘下，朝着一个模糊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空气中灰灰苦苦的气味扎入她的肺腑，她却浑然不觉，在奔跑中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选角导演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选角导演“喂”了几声后，问：“打错了吗？”

  　　宁静茹说：“没打错。”

  　　片刻的沉默后，她听到选角导演朝远处喊：“刘姨！别鼓捣那鸡了，用不着了！炖了吧！”

  　　…………

  　　晚上八点五十，她穿着滑稽的公鸡戏服站在后台的等候区，选角导演在她的身后，揪着她头顶的“鸡冠”。她看不清黑暗的观众席里究竟有多少观众，也不在意。

  　　等到男女主角的最后一场戏结束，终章的音乐响起，选角导演轻轻地推了推她。

  　　于是她冲出了侧幕，在无人的舞台上，在逐渐升起的音乐和逐渐暗淡的灯光中，她用力地挥动双手，对抗让她下坠的引力，对抗让她变得喑哑的黑暗。

  　　在她从舞台的对侧冲出，在她被灯光分娩，坠毁于黑暗的前一瞬，她喊：

  　　“咯咯哒！咯咯哒！咯咯咯咯咯咯！”

  　　竭尽全力。

  -12- 古【创建和谐家园】

  　　演出结束后，宁静茹换下花花绿绿的公鸡套装，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起来。

  　　——她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冲上舞台，这股气势褪去后，就只剩下羞愧。

  　　“咯咯什么咯咯。”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记者正在采访本剧的女主角涂萌萌，宁静茹站在镜头外，默默地羡慕了一会儿，看到管理道具的场务经过，就上交了戏服。

  　　她正准备从后门开溜，就被选角导演叫住，说你跟我走，二楼准备了庆功宴，等一会儿古【创建和谐家园】也要过来。

  　　宁静茹本来没什么社交的欲望，可一想到自己是临时起意过来参演，劳务费究竟是多少都还没来及商讨，就跟着选角导演上了楼。

  　　二楼的会议室里摆了大圆桌，宁静茹和选角导演到的时候，圆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围着桌子也已坐了大半桌的人。

  　　灯光舞美都是找的外包公司，到点儿就下班走人，所以来参加庆功的，基本都是剧组的演员。圆桌靠里的一侧连着空了四五个座位，想来是给古【创建和谐家园】、导演，还有在楼下接受采访的男主女主他们留的，宁静茹看到靠门的位置空着，刚要坐下去，选角导演就拍拍她的肩膀：“我坐这儿，我是主陪。小宁，你往里面座。”他指着主宾位的旁边，说，“你去那儿坐。”

  　　宁静茹一怔：“那儿应该是给萌萌姐她们留的座位吧。”

  　　选角导演数了数：“徐哥，古【创建和谐家园】，萌萌姐。”然后又伸手指向刚才说的位置，“没错，就是这个位子，你坐萌萌姐旁边。”

  　　宁静茹颇感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她刚一坐下，就发现自己的面前摆着一大盆鸡肉炖蘑菇。鸡肉是剁成块的，摆在最上面的鸡头直勾勾地盯着宁静茹，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宁静茹想到选角导演之前在电话里喊的话：“刘姨！别鼓捣那鸡了，用不着了！炖了吧！”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正琢磨着导演让自己坐在这儿，是不是出于某种阴暗的幽默感时，刚刚接受完采访的男女主角就进了屋。

  　　选角导演站起来，将男女主角迎到了主位的两侧，所有人都坐定后，选角导演就让大家先动筷。

  　　“古【创建和谐家园】不吃饭店的菜，所以这一桌子都是刘姨做的，家常菜，口味能清淡一点，但是健康。古【创建和谐家园】先要跟他的朋友们聊一聊聚一聚，咱们就边吃边等吧，反正是放心吃，古【创建和谐家园】来了，再让刘姨炒几个新菜。”

  　　在这次预演前，剧组已经排练过多次，演员之间也都比较熟悉，再加上选角导演是个挺健谈的男人，几杯啤酒下肚，桌上的气氛就热闹了起来。

  　　大家聊着圈内的一些八卦，并在其间点头哈腰地互相敬酒，唯独宁静茹和所有人都不熟，好在饭菜不错，她也饿了，那盆“死不瞑目”的炖鸡被转盘转离她的视线后，她也就一直低头，认真吃饭。

  　　最后还是身为女主角的涂萌萌先和她搭了话：

  　　“妹妹，我怎么好像是第一回见到你。”

  　　宁静茹没料到涂萌萌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急忙忙地回答：“对对，我今天是第一天来……”她说得太过着急，一不小心就喷出了几粒饭粒，立刻就红了脸。

  　　眼观六路的选角导演看到两人搭上话，笑着给宁静茹解围，说这就是最后一幕演鸡的那个女孩儿，古【创建和谐家园】特别看好她。

  　　趁着选角导演说话的功夫，宁静茹抽出纸巾把喷出的饭粒捡回。坐在对侧的男主角徐彦小声嘀咕了一句：“咱这剧里还有鸡？”涂萌萌却是恍然大悟，说：“呀，是你呀，我刚才还想呢，是谁演得这么好。”她说着就握住了宁静茹的手，夸宁静茹是真正的演员：

  　　“所有演员都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把一个不重要的……对不起呀，我不是说你这个角色不重要，我是说台词呀，露脸的机会呀都不多。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是吧，就是在整部戏里占比微乎其微的角色，可能很多人看过立刻就忘了，但你却用尽全力把它演好，不让自己的初心损耗一丝一毫，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演员。这也是我一直在提醒自己的，不忘初心。”

  　　宁静茹被她夸得一阵脸红，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害羞地点头，说“萌萌姐把我说得太好了，我其实都没多想”之类的场面话。

  　　大家顺着涂萌萌的话头儿夸了宁静茹几句后，涂萌萌还加了宁静茹的微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以后会帮宁静茹多留意留意，如果有合适的角色，自己会帮忙推荐一下。

  　　宁静茹一阵感动，心想萌萌姐“人美心善架子小”，怪不得人家能当女主角。

  　　选角导演也笑嘻嘻地说：“萌萌姐，你这怎么还跑我这儿挖人来了？”

  　　这时穿一身唐装、留着长髯的古【创建和谐家园】走了进来，一众人连忙起身，朝古【创建和谐家园】行礼问好。

  　　宁静茹只在选角的时候见过古【创建和谐家园】一面，对他的背景不太熟悉，只隐隐约约地听说他是江西某个气功派系的第多少代传人，到底是能微波沸水，还是隔空取物，宁静茹也没仔细打听，反正是个交际甚广的人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转行做了话剧。

  　　古【创建和谐家园】没往屋子的深处走，把选角导演赶到了主位上后，就坐在了门边。

  　　他先是以茶代酒，敬了在座演职人员一杯，之后就讲起了自己的创作理念，说咱们这部剧的底本，其实是江西洛县本地流传了几千年的一个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