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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宁静茹,这一画面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她瞬时呆住。
直到徐娅手中的冲击镐停止了“抽搐”、扬起的沙尘落下、徐娅回过头摘掉护目镜,宁静茹才缓缓回神。
灰头土脸的徐娅,干干净净的宁静茹,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出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短暂的对视后,二十三岁的徐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3- 礼物
时隔数年,宁静茹已很难把如今这个皮肤白皙、谈吐优雅,浑身上下透着学者气息的女博士和那个蓬头垢面、双手扶着电镐痛哭的小黑娃联系到一起。
事实上,回到艺考后的那个春节,宁静茹也能没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痛哭的小黑娃是老爸的学生——她将带着护目镜的徐娅当作了实验室雇佣的工人,并自行脑补了一个失学女娃早早出来打工,出于对大学的向往,不慎被黑心中介骗入工科大学实验室的曲折故事。
于是,当她从一边问“这饺子醋里怎么没放辣椒末”一边做数据图的老爸口中得知,楼下抱着电镐的姑娘是他根正苗红的“亲学生”时,宁静茹发自肺腑地感慨:
“爸,你居然还劝我学工科?”
那晚,回到家中的宁静茹久久不能入睡,年幼的她坚定地认为,徐娅的苦痛遭遇都是拜自己的亲爹所赐,出于为父辈赎罪的心理,她决定为徐娅做些什么。
因为可行性的制约,她的赎罪计划从“帮助徐娅提前毕业”一路坍缩到“送徐娅一样礼物”,就连礼物也从“能够保护她免受一切伤害的神秘宝物”变成了“我看看我妈那儿有什么能拿的”。
至于最后选择了老妈新买的眼霜,也只因她单纯地认为,像是徐娅那种竭尽全力的哭法,实在容易生出眼纹。
和眼霜一同送去的,还有宁静茹亲手写的明信片,她希望让徐娅相信,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时间会给所有人公正的回馈,于是她在明信片上郑重地写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后来老【创建和谐家园】着她换了张明信片,并把寄语更正为:“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唉,毫无气势。”彼时的宁静茹这样想。
开车的老爸轻点刹车,停在红灯亮起的路口。回过神来的宁静茹拿出礼盒中的明信片,意料之中的,徐娅在明信片上写下:
“是的,所有的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宁静茹笑了笑,感到时间在此刻完成了一个短促有力的循环。她觉得应有一个词语能恰当地形容当下的情形,想了老半天,却只想到:天道好轮回。
信号灯转绿,汽车重新启动。
宁静茹望向车窗外空落落的街道,心里也是忽而一空,她自言自语地说:
“可我已经不相信了。”
既然是“已经不相信了”,也就意味着,宁静茹是相信过的。
这即表现在她给徐娅写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卡片,也表现在,她是同届生里唯一个毕了业,还在坚守表演梦想的人——身边的同学有些转了幕后,去做电视编导、去做配音演员,去当经纪人。有些则干脆转了行,平面模特,电台主持,甚至是公关、商务。
大家似乎都很清楚,同样是表演系,他们这些二流院校出来的学生和上戏北电的名校生根本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人家是藏着无穷光华的璞玉,就该去追星逐月,相映成辉,而自己这种边角料,则是该踏踏实实上班,为社会建设添砖加瓦。
但宁静茹还是抱着股盲目的自信,去当了演员。她考话剧团,跑剧组,她已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混在一帮中戏北影的学生中间,说出自己的母校时,得到的回应都是:
“你们学校还有表演系呀?”
她倒没有因此去愤恨什么,甚至也不会觉得这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公平,毕竟都是十七八岁时考的艺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人家过去了,你填了壕沟。如今毕了业,你想要和人家同一个待遇,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事。
可当她看到人家刚毕业就填得满满登登的演员卡——在校期间就接了十几个商业广告,甚至都已在上星的影视剧里演过三两个角色,每到这时,她还是不免担心,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循环:
怎么才能有戏演呢?
你得有经验呀!
那怎么能获得经验呢?
你得先演戏呀!
那,我怎么才能有戏演呢?
刚刚不是告诉你了么?你他么得有经验呀!
连连受挫后,她一头扎进了横店,总算是躲开了那帮刚出校门就已“神装在手”的高级玩家。在横店的头一年,在陆续演了被枪杀的死尸、被毒杀的死尸、落水的死尸、跳楼的死尸和被马蜂蛰死的死尸后,她终于因为出色地演绎了被劫匪抓为人质后为了保护小孩而被劫匪打死从而成为了死尸的角色,而被某个副导演看中,推荐到了隔壁剧组去演一个常驻配角——宫廷剧中的死……啊不,是宫廷剧中的宫女。
有很长一段时间,宁静茹都觉得自己终于时来运转,很快就会借着这部剧翻身,不仅因为自己在剧中饰演的小宫女有将近六十句的台词,更重要的是,她跟的“淑妃娘娘”是个韩国演员,是当时炙手可热的韩国女团中的一员。
她甚至和淑妃娘娘的大宫女以及总在一起搭戏的小太监建了个名为“一炮而红”的聊天群,杀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群里都不再有人说话,但她还是把群给置顶了,每次在“无意”中看到这个群名,她都能听到类似天国降临时的宏大乐声。
直到广电的一纸限韩令下来。
“淑妃娘娘没了。”沉寂数月的聊天群里,小太监这样说道。
一同消失的,还有她们的所有戏份。
距离到家只剩十几分的车程,开车的老爸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憋了一路或者数年的话脱口而出:“差不多了。”
宁静茹抬起头,老爸又说:“别演了。”
宁静茹没有应声,她看到老爸挺了挺背,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就好像预料到了什么最坏的情况,随之做好战斗的准备。
宁静茹苦笑一下,在脑海中推导出接下来的剧情:她和老爸就表演究竟是梦想还是扯淡进行激烈的争执,在意识到无法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后,她们开始泄愤式的相互诘责。
老爸说她一事无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说就是因为这个,曹越跟你谈了这么多年恋爱都不敢跟你结婚。
而她斥责老爸每天就知道往实验室钻,满脑袋都是什么非晶合金,从来都没真正地关心过她。
你不知道我跑过多少剧团,不知道我在横店演了多少死尸,你不知道我挨过多少冷眼,付出过多少努力,你甚至不关心我过得开不开心,你只是一遍遍地想着,堂堂教授的女儿,却是个没有工作的废物,这有多丢人呀?
她甚至会在激愤到顶点的时候,把自己失败的原因怪罪到老爸头上,甚至会说,你想要徐娅那样的闺女,就去认她当女儿吧,我走,我给她腾地方!
她会逼着愤怒的老爸猛然回头,对自己咆哮,你愿意走就走,我看你离了家怎么活?
而按照自己通读了数十本破烂剧本的经验,在老妈说出“你们都别喊了,好好开车”的瞬间,一辆卡车将会从斜刺里杀出,永远结束这段对话。
完成这段推导的宁静茹失掉了争吵的欲望。一方面是觉得活着挺好的,另一个原因却是与她自带的强烈求生欲有着完全不同的底色:她倦了。
厌倦这样的争吵,厌倦为用苍白的、歇斯底里的叫喊来为自己证明。
于是她想说:“我们能不能省略接下来的过程,就当我们吵过了?”
可在她开口之前,老爸忽然猛打方向盘,汽车随之侧滑,刺耳的刹车声和老妈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巨大的惯性将宁静茹从后座的一侧丢到另一侧,她的脑海里闪出这样的念头:“不对啊,还没吵架啊,怎么直接跳到下段剧情了?”
然后她的后脑就撞到车窗上,刚刚闪出的念头也被“嘭”地一声敲散。
等她回过神来时,冲上路肩的汽车已经停下。惊魂未定的老妈狠狠地拍了一下老爸:“你干什么呀你!?”
老爸应道:“有东西!我怕撞到!”
揉着后脑的宁静茹降下车窗,她回头朝路面看去。
——马路正中,一只公鸡昂然挺立。
-4- 新消息
就像是中学作文最常用的那句例句:每一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
那只突然出现的公鸡使得宁静茹的后脑撞出了一个大包,但也带来了某些好处,一是那一撞撞散了她和老爸之间积蓄的对抗情绪,这几日老爸再也没找到机会重提让她放弃演戏的话题。
另一个好处则是那次小小的事故给了宁静茹一个翘班的好理由,她给冯老师发去短信,告诉他自己经历了一次惨痛的事故,虽然天佑良善,她的身体并无大恙,但精神上还是遭受了重创,需要静养几天。
冯老师依旧回复:“好的,好好养病。”
宁静茹在家里宅了整整五天,除了反复视奸通告群,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外,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失踪”的曹越发微信。
——曹越最后的回复定格在一句“公鸡还是母鸡”上,之后就人间蒸发,微信不回,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失踪状态持续了两天后,宁静茹不免担心,怕曹越出了什么事情。她这时才意识到她和曹越认识了两年多,竟然连一个共同的朋友都没有,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想要找到曹越,就只能去他家或他的工作单位进行肉身搜索。
宁静茹下定决心,晚上就杀去曹越家一探究竟,但她的拖延症又再为曹越争取了两天的时间。一直等到周六,宁静茹终于决定不能再拖了,再拖凶手都跑出国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失踪”五天的曹越忽然发来微信:“中午见一面?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宁静茹先是为曹越的安然无恙而长舒口气,随后又为曹越一直不回自己的信息涨了一肚子气,她嘀咕着:“消失了这么多天,你说见面就见面呀?”
随后回复:
“我今天有事。”
消息发出,宁静茹挑了挑嘴角。她对自己的回复十分满意:简简单单、不卑不亢的五个字,即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又不显得小气矫情。
她笃定曹越已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自己的愠怒,此刻恐怕正惶恐地思考该如何补救。这样想着想着,她等来了曹越的回复:
“哦,那改天?”
宁静茹用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才压制住把曹越生吞活剥的冲动,之后她又盯着手机屏幕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才若无其事地认了栽。
——她想曹越了,比以往更想。
“事情取消了,就今天吧。”
曹越:“好,还去上回那家火锅店吧。”
“火锅”两个字给了宁静茹无限的力量,甚至让她忘掉了刚刚的不快,她简简单单地画了妆,正准备夺门而出时,老爸开门进了屋。
两人打了个照面,一时都有些意外。按照各自的生活习性,周六的这个时间,老爸应该正在组里做实验,而宁静茹该在床上刷剧,姨母笑。
“你回来了?”
“你要出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问,又同时意识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老爸停顿了一下,从他的挎包里抽出一张合页简章,递给宁静茹:“你看看这个。”
宁静茹电光石火地扫了一眼,没看清合页简章上写的是什么,但看清了并不是钱。于是她一个闪身绕开老爹,踩上运动鞋:
“回来再看!火锅在召唤我!”
因为上次的惨痛经验,宁静茹一拿到点菜单,就在“猪脑花”后面重重地打了一个勾。
点完了菜,她问曹越这几天都在忙什么,怎么一直都没联系自己?曹越甩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在忙”,几乎又把宁静茹惹怒,好在肥牛很快就端了上来,宁静茹起身去拿调料,就又把要发火的事情给忘了。
不知是不是在家宅了五天的原因,牛肉比以往更加嫩滑,脑花也更为鲜美,宁静茹忙乎了个半饱,才意识到曹越老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好像甚至一口东西都没吃。
她看了一眼堆在一侧的空盘:“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
曹越问她:“吃饱了?”
宁静茹答:“才刚开始。”并抬头看向曹越。火锅腾起的水汽在两人中间形成了一道雾帘,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宁静茹发现曹越正一脸专注看向自己,可能是好久没见,她一时有些还害羞。
“你看什么呢?”她顿了顿,又说,“水汽太大了,你过来坐吧。”
曹越回过神来,摇头说:“不了。”
宁静茹这才感觉到了不对,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曹越点了点头,皱着眉深吸了口气。这一微小的动作逗笑了宁静茹,两人认识不久,她就发现了曹越的习惯:一旦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就一定会先皱一下眉,然后深吸口气,就像是四娃喷火、五娃喷水前的准备活动。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两人在公园喂蚊子,在挨着歪脖子树的那根路灯下,忽然停下的曹越就是在做出这个动作后,呼出了那句带着火焰的话:
“我喜欢你。”
像是个纯情的高中生。
那时的她笑曹越:“现在谈恋爱的,哪还有这么表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