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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花和永远的公主
乔宝琳去世得比方游谦早,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对方知扬来说,更是难以接受的事——
原本健康的母亲在父亲患病的第三年突然被诊断出甲状腺问题。
在医生说有遗传原因的时候,方知扬才知道外婆年轻时的甲状腺也出过问题。
虽然母亲立刻进行了手术,但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还是扛不住那一刀——
手术成功了,她术后的恢复效果却很糟糕,病情反反复复,伤口感染发炎。
迟暮的身体自然遭不住那样的折腾,到最后也算是油尽灯枯了。
母亲走得很安详,看起来没有什么痛苦。
她躺在病床上,表情柔和,安静得像只是陷入了沉睡。
那时候方知扬没哭,但他那沉稳冷静了七十年的父亲却颤抖着肩膀,呜咽着停不下来。
方知扬是第一次见父亲如此情绪外放,知道这也是老年痴呆症的一种症状。
他忍不住心酸。
但之后,方知扬第一次觉得老年痴呆这病似乎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至少,方游谦无法记住当时的悲伤。
方游谦到家之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他不记得自己的妻子就在不久之前死去,甚至似乎不记得自己有个妻子。
方知扬担心方游谦又被【创建和谐家园】,索性不让他来参加葬礼。知道父亲喜欢安静,不喜欢和陌生人生活,为了方游谦生活方便, 方知扬便请了一个只管一日三餐的保姆,每天给方游谦送饭。
他也在家里安了监控,担心方游谦独居出什么问题。但他观察了几日监控,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方游谦的生活和往日一样——
他在固定时间起床,固定位置看书写字,甚至完全不出门,最多只是走到院子里理理花。
因此他也完全不担心父亲会出门走丢。
但几日之后,他再看监控,却发现父亲行为诡异。方游谦脾气焦躁,看书看到一半就会突然起身,楼上楼下来来【创建和谐家园】转,过了一会儿之后,又会像是冻住一样定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又摇摇头,坐回位置,继续刚才的事。
方知扬看到这样的景象后很是紧张,匆匆忙忙跑回家中。
他进门,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妈呢?”
方知扬一愣,回答:“我妈……去世了。”
方游谦彻底僵住,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什么时候?”
方知扬将母亲因病去世的事又跟父亲说了一遍。
看向父亲的时候,他发现父亲的眸子湿了。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静默了不知多久,方知扬再抬头看他,发现方游谦眼里的泪已经消失了,脸上悲伤的表情也不知影踪。
方游谦又忘了。
方知扬重重地叹气,不知自己是该悲伤还是庆幸。
过了不知多久,在方知扬要离开的时候,方游谦又突然着急起来,问了他一样的问题。
他问:“你妈去哪了?”
方知扬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撒谎,“我妈去养老院了。”
方游谦一愣,“什么时候?”
“去了一段时间了。”
“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最近记性不是很好。”
方游谦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她在哪个养老院呢?”
方知扬说:“就在临心养老院,和余阿姨在一起呢,过得挺好的。”
方游谦皱着眉头,轻声问:“不回来了吗?”
“每周末我都会去接她回来,还有两天我就去接她回来一趟。”
方游谦面带失落地点点头,没再问。
方知扬看着父亲这副模样,决定以后都用这个谎言了。
失落总比绝望来得好。
他不想再看见父亲绝望的眼泪了。
于是他不断使用着“养老院”的这个借口,方游谦也没再多问什么。
方游谦的病情时好时坏,想起来了就问,方知扬回答之后,方游谦又忘记——
他循环着路过那段悲伤的回忆。
*
时间慢慢过去,在那年最热的时节,方游谦瞥到院子里的向日葵,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乔宝琳了。
他看向身边的方知扬,问:“你妈呢?”
方知扬照例搬出那套虚假的说辞。
方游谦眸子一沉,沉默了许久才问:“……她是不想回来,还是……死了?”
方知扬震惊,这是方游谦第一次对这个理由提出质疑。
“爸,你想起来了?”
方游谦一愣,神情茫然。
良久,他才说话,声音飘渺得像是一缕风,“原来我真把这件事给忘了……”
方知扬这才知道方游谦其实并没有想起来。
“你每次给我留的纸条,我都收起来了,我每天都在本子上记着,记着你说要把你妈接回来的日子,但她……从来没回来过。”
方游谦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喜悲。
落在方知扬的耳朵里,却更像是绝望到麻木了。
方知扬声音沙哑,“爸,你还是忘了吧。”
“……记住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不想再把她忘了。”方游谦望向方知扬,“之后我再问你,你要跟我说实话。”
方知扬点头。
在第二天方游谦问他相同问题的时候,方知扬没说出答案,而是直接带他去看乔宝琳。
他们去了墓园。
这是方游谦第一次来到这里。
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第一次。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久久没有说话,空中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他明媚善良的妻子在这样热烈的盛夏离开了。
他问儿子:“你妈去世了?”
“嗯。”
方游谦在墓碑前蹲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抚摸着碑上的文字,盯着乔宝琳的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开始泛酸,落下干泪,他才摇摇晃晃起身。
他对方知扬说累了想回家。
方知扬答应下来,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这天方游谦一直都很清醒。
回去之后,方游谦主动和方知扬聊起乔宝琳。
方游谦状态很好,语气生动,有时甚至带着笑。
他说,乔宝琳前段时间总喜欢给他讲故事,讲一些他从没经历过的事。
方知扬问:“什么事?”
“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乱了,你妈总说她十几岁的时候跟我谈过恋爱,我总记不起来。但是看到那两串手链,又隐隐约约记得那种心情。你妈跟你说起过吗?”
方知扬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他知道父母二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正是闹得别扭的时候,母亲在那时候出国,父亲又留在国内,怎么都不可能扯上关系。
方游谦也不记得这件事,可乔宝琳讲这些故事时的模样却很真实,她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明明已经不再年轻,可她的表情是那样轻盈甜蜜,羞涩地说着那些青涩浪漫的故事。
方游谦当时听得遗憾又嫉妒。
遗憾他忘了这样的事,又在嫉妒着故事中的“方游谦”。
方游谦又说:“你妈有一段时间总说自己活了两遍,还说第二遍的我对她有多好,多浪漫。我总觉得她是做梦了,但我想……如果是真的也好。因为我记得我年轻的时候,没对她说过喜欢。她说的第二遍的我,一定说过很多遍爱她。”
方游谦声音轻轻,甚至带着释怀的笑意。
方知扬心酸,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放心,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夜已经很深了,但方游谦却不敢入睡,因为此刻他的脑中都是乔宝琳的模样,他担心他明早醒来就又忘记她了。
他想着她,眼眶不自觉地湿了。
他在想她的夜里默默流泪。
记住她会痛苦,可忘记她会让他更加痛苦。
所以他要记着她,用尽所有力气去记住她。
撑了不知多久,他才抵不住地睡了过去。
可他做了个梦。
梦见他又回到了那个墓园,白天见过的那块墓前突然长出许多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