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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绩被选中护送公主时，他整个人都懵了，不知是好事坏事。好处是，他一个初生牛犊能得天子青睐前途无量；坏处则是远离京城，来回奔波最快也要三四个月。天下果然没有掉馅饼的事，付出和得到成正比。日思夜想，宁绩还是同意了。

  　　一来有他亲自护送宁霓，他能安心，父母也能安心；二来，这是积攒未来迎娶王婳裳的底气。

  　　正这样想着，宁霓偷偷从婚辇下来，让今夏端来热粥给宁绩喝。

  　　“快，趁着没人吃掉。”

  　　队伍长途跋涉，伙食并不好，天寒地冻的，大元来的随从守卫只能吃冷冰冰的稀粥。北狄人粗犷，又和元朝人语言不通，喝酒吃肉，自成一体，压根儿不管元朝人死活，只有宁霓这个公主能吃加了肉糜的热饭。

  　　宁霓心疼弟弟，每次将向斛律光讨要烤兔腿、羊肉等等东西。藏下热饭，让宁绩改善伙食。

  　　宁绩感动，他接过碗筷，边吃边愤愤不平：“仅是送亲，北狄人便看不起我们，到了那蛮夷之地……我受羞辱是小事，你怎么办？宁霓，你想好今后的打算没有。”

  　　宁霓微笑，道：“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父母说，你也说，包括姐姐。其实不必太担心我，我去北狄，代表的是大元朝，可汗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会摆到明面上的。而且我还希望他冷待我呢。我一个人躲在宫殿里……哦不，北狄好像没有宫殿，是住毡帐吧？我不清楚，反正身边有今夏和麓春，我什么都不怕。”

  　　她努力维持着笑容，但宁绩却看出了她的胆怯和强装镇定。

  　　宁绩什么也没说，飞快吃完饭，将碗筷还她，咬牙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接回中原。”

  　　朝中无大将，只要他努力，说不定有朝一日可以领兵踏平北狄，接回宁霓。

  　　这话现在说还太早，宁绩默默藏在心中。

  　　宁霓发现他手生冻疮，红肿流脓，十分心疼。立马道：“我去找斛律光要药膏。他那里有。”

  　　“别去求他！”宁绩不愿看到宁霓受辱。

  　　宁霓笑说：“没事，我很快回来。”

  　　队伍里的北狄人大都野蛮骄傲，看不起积贫积弱的大元人。好在宁霓天生拥有亲和力，包括斛律光，这些时日都对她笑脸相迎。

  　　经过上次树林偶遇，宁霓和斛律光关系亲近许多。

  　　宁霓很多时候都找斛律光帮忙。

  　　天气越来越冷，她整日都瑟缩在厚厚的棉被中，小脸冻得发白。斛律光听闻此事，立马将自己的火狐狐裘送给了她。

  　　宁霓从此抱着狐裘不撒手。

  　　“将军，将军！”

  　　当看到红火一团的少女奔赴而来，斛律光马上从人群中站起，快步迎接上前。

  　　宁霓的笑脸犹如晨曦朝阳，火热明媚，谁也不能忽视这样炽烈的美丽。

  　　斛律光黝黑的皮肤没有显示出他发红的脸颊。他抓抓头发，用蹩脚的官话询问：“公主，你找我有事？”

  　　“嗯，我记得你有冻疮膏，可以给我使用吗？”

  　　“当然。”

  　　斛律光掏出怀中的膏药，“我们北狄人一直都用这个，效果非常好。”宁霓伸出双手，“好，劳烦将军教我怎么擦。”

  　　她的小手白【创建和谐家园】嫩，斛律光与她的手相比，他的粗糙有力的手掌宛如厚实的蒲扇。

  　　斛律光脸色更红了。

  　　宁霓适时娇笑，“将军，你难道不愿意帮我擦药吗？”

  　　“愿意，当然愿意。”像是得到了某种同意，斛律光一把捉住了宁霓如柔荑的手，擦拭膏药，反反复复，像是在摩挲抚摸……

  　　宁霓眸光微闪，忽而问：“将军，你真好。可汗有你这般好吗？”她天真地展望期许，“可汗有你这般英勇吗？有你这般俊美吗？他是不是和你一样年轻聪明？”

  　　斛律光一僵。

  　　他视线落在少女懵懂的面庞上，突然心疼惋惜。要怎么告诉这样一个白纸般的女孩儿，她要远嫁的可汗，是一个年过四十的沧桑汉子？北狄人十二岁就能成亲，可汗也不例外，他杀掉了兄弟，强占了兄弟的几个妃子，膝下甚至有二十多个孩子。

  　　“将军，你怎么不说话？”

  　　宁霓似开玩笑般的埋怨，“我从未见过比将军更勇敢英武的人，如果可汗比不上你，我才不嫁给他呢。”

  　　这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加上少女深情的凝望，令斛律光口干舌燥。

  　　他冲动地问：“公主，你为什么这样说？”

  　　“将军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以为北狄人都很直白。”宁霓开心地笑了，热情又大胆地表示，“第一次见到将军，我便仰慕将军。这些时日相处，我好像有些喜欢将军呢！”

  　　窗户纸被捅破，斛律光也忍不了心中的想法，握紧了宁霓涂满药膏的手，滑腻柔软，不愿放开。

  　　“公主，我也十分喜欢你！”

  　　宁霓抽了两下抽不出来，急得快哭了，“将军，我就是说一说而已，你……你不要这样。”

  　　她泫然欲泣快落泪的样子激发了斛律光的保护欲，斛律光反而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罩着她娇小的身躯，诱惑道：“公主，不要怕，我们北狄人没有贞洁一说，可汗不会知道也不好怪你的……这几个月，就让我来好好守护你吧。”

  　　“将军，这样不好。”

  　　宁霓和斛律光在林中拉扯纠缠。

  　　宁绩路过轿辇，奇怪宁霓怎么不在，便问守在旁边的麓春，“她方才说去拿药，怎么还没回来？你为何没有陪着她？”

  　　麓春不好解释。

  　　自从宁霓和孟千悲有联系以后，变得越来越奇怪，很多事她和今夏都不敢探究。这次宁霓说了，她要为自己争取一次，麓春和今夏作为心腹只能照办。

  　　麓春磕磕绊绊地说：“今夏……今夏陪着公主，马上就回来了。”

  　　宁绩察觉有异，敏锐地听了听四周响动，选了个方向，朝密林走去。

  第一百十六章 问题

  　　宁绩耳力好。

  　　他听清楚宁霓的话，不寒而栗，震惊万分，“宁霓……你什么意思？”

  　　宁霓抬起眼，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弟弟，你别怪我。”

  　　话音甫落，宁霓抬起右手挥了一下，四周树叶哗啦啦响，五六个黑衣蒙面背刀的刺客从树冠上跃下。这一幕让宁绩和斛律光都愣住了。

  　　斛律光愕然，问：“公主，这些人是……”

  　　“他们就是与我达成交易的扶桑勇士。”

  　　宁霓转头，与为首的蒙面人交谈，嘴里叽里咕噜说的全是听不懂的扶桑语。宁绩暗觉不妙，他准备逃走，却被斛律光警觉，拦住去路。

  　　“持节使，你要去哪里？”

  　　斛律光作为北狄大将，孔武有力，力气极大。他封住退路，宁绩不好相与。

  　　宁绩不懂宁霓为何要这样，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宁霓，宁霓似有所感，可爱的面庞微微扬起，仰望着无垠漆黑的夜空。这样的寒风让她头脑清醒，让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

  　　“你知道爹娘为何总偏爱姐姐吗？”宁霓突然开口，“因为我们身上没有宁家的血。”

  　　她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故此年幼时，便展露处聪颖的天资，百伶百俐。

  　　六岁那年，她被一个人找上门来，从他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便立下了弘愿。这个愿望她谁也没说，可将近十年，她都一直在精心擘画。她知道，世人最爱单纯善良的女孩，因此她开始学习如何天真如何懵懂，加上得天独厚的甜美长相，十五年都没有任何人发觉。

  　　宁绩茫然。

  　　他不想听宁霓说这些，可疑惑和好奇让他忍不住询问：“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你无需知道，但是你定会成为千古的功臣。”宁霓说完，向几个黑衣刺客使了个眼色。下一秒，几人同时出刀，朝宁绩头上砍去。好在宁绩身手不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刀光，不等他喘息，又是一顿猛攻。

  　　宁绩手无寸铁，以一敌五毫无招架之力。斛律光不禁皱了皱眉，问：“公主，你这是要杀掉他吗？”

  　　宁霓摇摇头，“我只是让他们将宁绩绑起来，虽然我们并非亲生姐弟，但他始终是我的亲人。可惜，他今天知晓了我和你要私奔的消息，为了我们的幸福，只能委屈他了。”

  　　“我明白。”

  　　斛律光颔首。

  　　比起他和宁霓的长相厮守，宁绩这陌生人的生死算得了什么。

  　　宁绩武功高强，但始终略逊宁瑛。几个扶桑刺客身影鬼魅，拆招几十，他被踢中腹部，跪倒在地。立刻有两人将他双臂反剪，整个人动弹不得。

  　　“宁霓！让你的人放开我！”宁绩终究是低下了头，“……我不会将你和斛律光的事说出去，你们可以远走他乡。我会回京告诉陛下，队伍遭遇山匪。”

  　　宁霓若有所思。

  　　她旋即转身，对斛律光道：“将军，你先回避片刻，我有些体己话，想与弟弟详说。”

  　　斛律光深深地看了眼宁绩，“嗯”了声，“好，你小心这个小子，他很奸诈。”

  　　“你放心。”

  　　宁霓笑容腼腆，看起来像一只纯洁可爱的白兔。但只有宁绩知道，这兔子张开嘴，全是恐怖的獠牙。

  　　待斛律光离开，宁霓慢慢来到宁绩面前，叹息道：“弟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回到你三个问题。当然，你也可以不问，但结果都不会改变。”

  　　宁绩沉默。

  　　风越吹越冷，他全身都仿佛冻僵。少顷，才颤抖着开口，“你为什么会扶桑语？和这些扶桑人有什么交易？”

  　　“这是两个问题。”

  　　宁霓也确实憋太久了。

  　　趁着今晚夜色迷离，她打算向宁绩吐露一番心声。

  　　“因为我母妃。母妃的外祖父是扶桑人，在扶桑给她置办了许多商铺。这几十年来，虽然我们没有涉足，但一直有人与大元联络。母妃故去后，扶桑人便找到我继承家业。”

  　　宁绩愣住，“就这么简单？”

  　　静妃的外祖父是谁，宁绩不知道，但静妃确实有外族人血统的传言。如此看来，这些都是真。

  　　宁霓又说：“至于我和扶桑人的交易……”她看向斛律光的方向，蓦然一笑，“我会去扶桑避避风头。只有我。”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让斛律光活下来的想法。

  　　北狄人是恶心的、【创建和谐家园】的、野蛮的。稍微从指缝里露出一点欢喜，便足以令这些蠢货疯狂。斛律光作为一员大将，脑子却比猪都不如，这也是宁霓为何苦苦哀求靖德帝，指名道姓斛律光作为迎亲专使的原因。只有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才更容易让她拿捏。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除了你……我的弟弟。”

  　　宁霓再次朝宁绩露出惋惜的目光。

  　　宁绩默然了片刻，突然心有所想，“扶桑？当初永乐王【创建和谐家园】的第一批官银，便是与扶桑人交易。”

  　　难道宁霓在国库失窃的案子里，也扮演了角色？

  　　宁绩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宁霓挑眉，“……这是第三个问题吗？”宁绩也不知道问哪一个了，他摇了摇头，随即才道：“自从你知道一切后，有没有片刻……片刻将我和宁瑛，当做亲人。”

  　　宁霓目光看向远处。

  　　她脑海里闪回过宁瑛牵着她手在雪地里一步步走、宁瑛教她放纸鸢、宁瑛在她面前练武、宁瑛在她五岁那年英勇的从受惊的马儿上救下她、一桩桩，一件件，无比清晰。她的耳畔，甚至回荡着宁瑛的那句话——“妹妹别怕，姐姐永远都会保护你。”

  　　“我相信她言出必行。”宁霓微笑起来，“你知道吗，她知道我要嫁去北狄，在那么冷的夜晚，披星戴月赶来京城，就为了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