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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婢子们很快退去,宁簌轻拍云氏的背安抚着:“娘,我没什么好委屈的。倒是今日之事叫我看清了一个人,该高兴才是。”
话虽这般说着,宁簌的心底里却凉沉了一片。
她娘耳根子软,若方才没恰好让她碰上,张氏的那些话指不定得让她娘听进心里头去。
只是……张氏为何要向着陶钦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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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重
后院中,上了年纪的妇人腰圆膀粗,却低眉顺眼,落在外人眼中显得朴实敦厚。
宁簌盯着她瞧,饶是张妈妈再镇定,还是止不住地露了丝慌张。
用余光瞥了眼几步前坐在交椅上的少女,对方神色慵懒,碧色的裙摆铺荡在椅边,像一弯清葱荡漾的水,可这水看着散漫却带着迫人的压迫感。
“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张妈妈笑得艰涩,在她的身后,两名魁梧的家丁严阵以待,似只要椅上的宁簌指一个眼色过去,便能将人粗鲁去拖下去。
“妈妈在宁府待了多久了?”
宁簌从夏芝手中接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茶是四月里刚采摘下来的君山银针,翻滚在水中的春茶茶香浓郁,从湘楚运来的新鲜茶叶,外头卖得极贵,得要十两银子一钱。
可宁簌向来是不愁的,她的嫁妆里头,光是这种堪比金子的茶便足足有百斤之多,除却她喝的之外,还用以入府之后结交世家夫人、赠送闺友。
听了宁簌这话,张妈妈骤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她可是宁簌的奶娘,是在宁家待了十多年的老人,即便姑娘是主子,到底还是得待她敬重两分的……
想到这儿,张妈妈心中的底气多了些许,她扬起抹略带得意的笑容来:“姑娘,粗粗算着,也有十【创建和谐家园】年了。”
“竟这么久了。”
宁簌嗅着茶香只觉得提不起兴致来,她带了几分恹恹地落下茶盏,又撑着下颌细细瞧了瞧突然放松下来的张妈妈,她叹:“那也怪不得妈妈目昏耳聩。真是难为你这般没用了,还要强撑着为我阿娘分忧。”
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辱骂之意糅杂,说的人随意自若,可听的人却是又惊又怒,张妈妈一口气憋在心口中,一张老脸登时五色纷呈。
好半晌,她才恼怒地噎出一句:“姑娘,我才年过四十……”
“张氏!”
在宁簌身边的夏芝眉一抬,喝止声响亮:“什么我啊你的,在姑娘跟前竟也如此放肆,怪不得在夫人身旁敢乱嚼舌根子!”
夏芝本就性子不拘,斥责起人来自比谁的声儿都要大,气势十足,唬得张妈妈又是一阵心慌乱:“你、你这小蹄子,瞎说些什么……”
她是云氏的陪嫁,在云氏身边待了二十多年,云氏诞下宁簌时正值她生完小儿不久,奶水充足,自然成了奶妈的不二人选。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宁簌手掌宁府中馈,又将宁家名下的店铺、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亦觉得自己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况且云氏性子软,宁簌又不爱拘着下人,是以,连张妈妈自个儿都忘记了,她有多久没再两人面前称“奴”了。
张妈妈刚要再张口说什么,便见宁簌目光凉薄地看了过来,瞧得她身子不由一僵。
警告的目光落下,宁簌却没再看她一眼,她自圈椅中起身,碧霞的裙摆轻散,消失在张妈妈的视线中,竟是就走了。
夏芝瞪了低头讷讷的张妈妈一眼,扭头追上宁簌,她分外不解:“姑娘,张氏那些话说的别有用心,您为何不严惩她?”
为何不索性把这等隐患赶出府去呢?
她早便看不惯张妈妈了,仗着自己是姑娘的奶娘,在府中俨然把自己当个主子,好几次嘲笑她笨手笨脚不配做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今日瞧见了张妈妈的狼狈样,她自然拍手称快。
“夏芝。”
宁簌突然回过头去,她定定地望了人片刻,一双平静不已的水眸仿佛看透了夏芝所想。
看得夏芝心中“咯噔”一下,正要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时,宁簌又抬步往前:“你可知道张氏为何会说这些话?”
夏芝心中忐忑地摇头。
“我若是就此把人赶走了,那这背后授意的人,便也不得而知了。”
夏芝立即捧笑,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没瞧见身旁的少女垂着的长睫之下,遮掩住的神色。
会是谁,其实应该有了答案的。
…………
次日一早,宁府大门前人群熙攘,嚣闹声非凡。
一大早被人扰了清梦的感觉实在不妙,宁簌提着裙摆出来时,染着困倦的眉眼间尽是不悦。
可当她穿过垂花门,远远地瞧见宅门前那道俊逸的身影,她的目光还是抑制不住地滞了片刻。
“簌簌。”
人声鼎沸中,陶钦平的声音仍旧清晰入耳,那熟悉的声调里带了丝欣喜。
瞧见了宁簌,他大踏步上前,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几步之遥停了下来,面上还带着羞愧和歉疚。
这般姿态,惹得宁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眼前的人面容清俊,生得高大挺拔,如今又已登科进士,即便他同宁簌已有婚约,还是令许多人暗暗来探听陶家的风声,眼下,竟还得了公主的青眼。
离【创建和谐家园】厚禄,只差临门一脚。
“簌簌,昨日发生的事并非我所愿。”陶钦平目露哀色,他解释道:“拜了堂,我才知晓那是永嘉公主,可那时已成定局,我又能如何……”
“公主身份非比寻常,若是我这般欺辱公主的行径入了陛下耳中,陶家、甚至是簌簌你都要受到牵连啊……”
听到这儿,宁簌回过神来的眸子里已然泛起了冷意,她抬眼盯着人冷笑:“如此说来,陶公子当真是委屈极了。”
“今日你抛下新婚妻子前来同我叙旧,不会是觉着公主之尊,还配不上你状元郎的身份,这才要给公主些难堪看吧?”
若是陶钦平方才这番话传了出去,指不定传进永嘉公主的耳中,便又成了她不知廉耻地勾搭有妇之夫,虽说她对这位公主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但她也不愿平白招人厌。
身后,围观的百姓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了去,但显然的,宁簌这名副其实扣的黑锅要有讨论热度得多,众人纷纷冲着陶钦平指指点点了起来。
“簌簌!”
陶钦平脸色已经黑了,他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喝止住人不要再说。
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惯来温柔体贴的宁簌,竟是如此的不解人意,编排之事信手拈来。
本欲同宁簌争辩,但他转念思及永嘉交待给他的事,陶钦平只得将怒气下咽,好声好气地再道:“你莫要再闹了,公主下嫁陶家已是委曲迁就,你便……不能谅解吗?”
迁就?谅解?
宁簌只觉好笑:“陶公子,还请你自重,不要一口一个簌簌地喊。否则真要让人以为成婚第一日,你便嫌恶永嘉公主,四处风流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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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去死
眼瞧着陶钦平的脸色变来变去,简直比张妈妈恼怒的神色还要精彩纷呈,宁簌不由嗤笑一声,毫无留恋地转身往府内走。
也不知这么多年,她是怎么眼瞎了才会看上这等【创建和谐家园】小人。
今日跑过来同她说的这些似有意无意的话,若是她惊惶中不语辩解,届时传了出去,无异是在将她推入火坑。
她不信陶钦平这般爱面子的人,会不知晓这般后果。
家丁们得了宁簌的吩咐,个个持杖将陶钦平打了出去。身后是瞧了笑话的众人,陶钦平只觉得自己的脸在【创建和谐家园】辣地疼。
读书人无异最爱惜自己的脸面,而今日宁簌此举,简直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一耳光一般,岂能令他不怒?
周边看热闹的视线投来,陶钦平再也站不住了,恼恨地扭头离去。
…………
宣平公府内。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这雨大风骤的,院子里栽种的那些郁金香被下人们好生地覆上了油纸,现下天晴,安冬正安排着人伺弄着这些花。
他从院中忙完,折身刚进屋子里,便一眼瞧见了端坐桌前,捏笔垂眸不知在写着什么的人影。
安冬登时就急了:“我的好世子,外头都把您和永嘉公主的事儿传成什么样了,您竟还有闲情看书?”
安冬把从外头抱进来的盆栽置在窗边,见人仍旧一言不发的,他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瞧,看见那桌上摆着的书卷时,他又是一愣。
“世子?”
江蕴被他唤得回过神,眉心微攒了攒,下意识道:“油纸可都撤去了?”
那些郁金香本就是从外海移栽而来,格外生得娇贵,怕雨打风吹,又厌阴暗沉闷,一个没能及时伺弄好,便要一一枯萎。
“都撤走了。”
安冬应了一声,江蕴待这几株花向来上心,底下人自是不敢懈怠的,只是此时瞧着他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安冬难免担忧:“世子,不若出去走走吧?”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都在传永嘉公主同那宁家姑娘的换嫁之事,虽说世子性子清冷,但出了这档子事,是个人都难免心堵得慌。
也不怪乎世子这两日越发寡言,看卷书竟也拿反了。
安冬原以为依着往日的惯例,自己这提议定要被人拒绝,可不料,江蕴闻言先是顿了片刻,尔后点点头,那张清疏隽致的面容上满是深思熟虑后的郑重。
是了,与其在府里浮躁难安,不若偷偷见她一眼。
“安冬,你去备车。”
听得安冬有些傻眼:“……啊?世子这是要去哪儿?”
江蕴他搁下笔尖都凝了墨汁的狼毫,将案上拿倒的书合上,继而起身,一面踏步往外而去,一面道:“东街。”
…………
真如宁簌所料,自清晨陶钦平从宁家大门狼狈走开后,才至午间,谣言便已四起。
先前,宁簌唤秋葵去让说书先生把风声引至陶钦平身上的言语,暂时也没起多大的作用,不敌眼下盛传的“宁二姑娘当众抢驸马爷”的流言蜚语。
“命人把门关好,不许那些胡言乱语传到阿娘耳中。”
宁簌只觉得头疼不已,她让夏芝去敲打府中下人,陶钦平找上门来说些故作煽情之话的事,若是被她娘知晓了,定又要垂泪,徒增烦恼。
瞧着宁簌屏退了下人,秋葵俯身低语道:“姑娘,驸马在新婚第一日便登门,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今早之事,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定要觉得是换嫁之事实属意外,而陶钦平不能轻辱公主,只能错失青梅之下的难以忘怀之举。
可对于宁簌而言,她要权衡的那一方成了天家,同公主对上,无论对错,她只能处于下风。
现下,明明她已严辞劝退了陶钦平,外面却还是传着她“想要挽回驸马”的流言,便是她成了弱方最好的证明。
“大婚之日换嫁、张妈妈吹耳边风、陶钦平抛下公主登门……”
宁簌倏地笑了,那双杏眸里的笑意又软又凉,“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蹊跷呢?”
只因为她宁家并非世家勋贵,没有高门显赫的商贾出身,便合该受此屈辱吗?
“姑娘,您要慎思啊。”秋葵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提了一嘴。
她虽知姑娘不是个冲动的主,但任何人碰上这等负心汉,还被逼迫到了进退两难唯有委曲求全的地步,可能都没法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