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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吃云片糕吗?”
汴京的天牢里,所有做错了事的犯人都是要先吃断头饭再上路的。
他本想直接杀了她,无奈自己今日心情实在是很好。
就让她再活一会儿吧。
夏桃茗顿住了,回头望着周惟卿。
他身姿如松如玉,脸上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似乎也没有很生气。
以为自己成功打开周惟卿心房的夏桃茗舔了舔嘴唇。
还从没人给她买过糕点吃呢!
他将那半打云片糕递给她,自己径自回房拿了把匕首。
还没意识到要发生什么的夏桃茗坐在院中高兴地大口吃着云片糕。
她对这种香甜软腻的糕点实在是没有抵抗力!
周惟卿回到院子里,坐在她身旁,怜惜地摸了摸被她拔了一半根出来的桂花树。
“你认为这棵树如何?”
夏桃茗摇摇头:“不好看,可突兀了!”
周惟卿莞尔一笑:“是吗,可我觉得很好看。”
夏桃茗微微愣住,转过头看他。
他嘴角的笑容,温软的语气,全都是那样令她目眩神迷。
“既然你姓夏,你应该很喜欢夏天。”
夏桃茗肯定地点点头。
“那你便永远留在夏天,好不好?”
周惟卿依稀还记得有人同他说过,做事之前要先询问别人的意愿。
可一想到这个愚蠢的女人马上就会死在他的匕下,那温热的血液会喷洒开来,当作养分浇灌他的树苗……
他握着匕首的手就会不住地颤抖,他已经忍不住了!
夏桃茗脸色一白,只见他手中白光忽闪,凛冽的匕刃就要伸向她洁白的脖颈。
“郎主!”
站在门前的老管家惊呆了,手中的烧鸭都掉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赶紧跑上来抱住周惟卿的腰拼命往后扯,一边转过头同夏桃茗说:
“姑娘快跑啊,愣着作甚!”
没想到他年过七十,力气还挺大。
夏桃茗手中的云片糕都吓掉了!
周惟卿竟然是要杀了她?!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情爱,心中的恐惧与强烈的求生欲吓得她手脚并用,狼狈地跑出了院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丹桂袅袅(正文完)
天启三年,村里的人都知道周惟卿不愿续弦了。
任谁见了周惟卿,都会哀叹一声可惜。
而只有夏桃茗见到他像是见到鬼一样。
她心惊胆战地躲在夏大娘身后,怎样也不肯开口再同他说一句话。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闪着寒芒的匕刃,还有他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暗藏杀机的墨眸。
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她不就拔了他家一棵树么!
那日,周惟卿待她走后,又像个没事人一般,重新将那些【创建和谐家园】的树根埋进了土里。
他的嘴角还蕴着笑,但管家知道他是生气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棵树实在是很有生命力,自种下的第三年伊始,便迫不及待地要抽条,长得飞快。
那葱郁的树冠如今都能替他遮阳了。
周惟卿抬头仰望着他的树,枝桠茂盛,估计明年就会开出一从从乳白色的小花,届时花瓣簌簌飘落,满院桂香袅袅。
他闭上眼,似乎一切事物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几只雀儿停在树上吱吱喳喳,倒是缓解了院中此刻的寂静孤闷。
周惟卿依旧维持着旧日里节俭的习惯,自己亲手下厨,不过他每次吃饭都要在一边添上一副碗筷。
吃饭的时候,也要对着那空空的位置喊上一句:“吃饭了。”
老管家无奈地想,郎主总是这样孤独,可他又不愿续弦。
那日好不容易来了个女孩,可惜太过冒失,做错了事。
或许出门走走能转换一下心态呢……
“郎主,听说西域马上要开那达慕大会了,您要不出门散散心吧?”
周惟卿筷子一顿,莫名有些心动。
“是么,好啊。”
他从来没去过塞外,如今去看看也无妨。
他当晚便收拾好包裹,包裹里装着三四件衣服,一些银钱。
第二日再买些干粮便能出发了。
翌日清晨,他来到西厢,本想对那牌位说一句便出发的。
可门外的风恰巧从袖旁灌进来,将牌位吹倒在他面前。
周惟卿有些愣神,随即眉目便放松下来,眉峰的冷意也渐渐散去。
他颇有些无奈地笑道:
“你也想去啊。”
他弯腰捡起那个无名的牌位,自顾自将它装进包裹里,出了门。
他孤身穿过浩瀚的戈壁滩,早上赶路,晚上便支个简单的蓬子,在背风的一面休憩。
戈壁滩很荒凉,寸草不生,唯一一点不同的便是天上星星繁密,有时如同白昼。
来往的人与商队皆为褐发,高鼻深目,而且性格也不似中原人那般含蓄。
若是没水喝,没了干粮,他便去买,只要他拿着银钱,一般都会卖给他。
大漠早晚温差很大,早中热得人发昏,晚上的寒风如刀割般掠过耳畔,冻得人麻木。
他偶尔会跟着商队一起走,晚上便宿在他们支的帐篷中,解开背上的包裹,抱着那块无字的牌位入眠。
他看了那达慕盛会,胡姬穿着胡罗裙,华丽的裙摆层叠,鲜艳明媚如同盛开的花。
到了晚上,他便借住在几个牧民的家中,牧民请他吃了酥油茶。
远处响起熟悉的伊州乐。
肃穆荒凉,十分悲怆,似乎寄托着谁的哀思。
他极目远眺,望向奏乐的方向。
依稀想起在很久以前,他也曾听谁弹奏过。
他在西域呆了整整一年,游历了大大小小的佛国。
这里的人有信仰,讲究渡人先自渡,放下我执,然后勘破妄念,获得新生。
他如今也算半个夫子,渡人已经做到了,可他的内心却始终缺了一块什么。
他一直在思索缺的那块到底是什么,他想自渡,却做不到自渡。
在外人眼中许多毫无意义的事,在这些有了信仰的人心中,便是格外地有分量。
域外的许多洞窟又冷又硬,洞顶高悬千尺。
可有信仰之人来了,便会不顾一切,花费数百年的心力,人力,时间,在洞中思索,落笔。
然后点燃一盏灯,日日守在这苦寒的洞窟前,不知疲倦地刻上佛经故事,人物传记,再衬以祥云宝树,这洞窟便成了佛窟。
他惊叹于这些人的执着,同时也在思考,他的信仰又在哪里呢?
天启四年春,他自长安回到了扬州。
他回到家,那桂花树已经长成了如盖的大树。
白色的花苞模样青涩地垂在枝头,看上去十分讨喜。
已经有几只蝴蝶未卜先知,翩然停在了上面。
这桂花树在秋天开花,那他便等到秋天。
他举目望去,隐隐约约感知到了自渡的答案所在。
一日,他坐在院中乘凉,老管家便佝偻着身子,同他说要告老还乡。
周惟卿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给他发了最后一次俸禄。
老人慌忙地推开他的手:“郎,郎主,要不了这么多!”
周惟卿摇摇头,执意握着老人皱皱的手,轻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管家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心有不舍。
他也早已将他当成身在异乡的半个儿子了。
“回家吧,有缘再见。”
周惟卿放了他,院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了。
春去秋来,他添置了几件新衣裳,给牌位旁边也添了些花哨的事物。
天骤然凉了下来,院中许多树木也开始发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