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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皮囊的年龄身份与美丑,那双清明的眸子一直看的是她本身,爱的也是她本身,无关外界任何事。
她此刻心情异常地平静,还用指腹轻轻替他整理着额间的碎发。
她没有过多在意周围诧异惊慌的目光,径直对他笑道:
“周惟卿,雨停了,我想最后回书院再看看呢。”
他背着她一步步走出大殿外,一丝温暖的天光照在她的脸上。
前几日,她还是单枪匹马,意气风发地走上这个台阶,今日却只能由他背自己下去了。
宫门外被百姓围绕得水泄不通。
可见到了二人,众人又纷纷默契地闭上了嘴。
周惟卿的身影太过孤注一掷,甚至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决绝。
宁扶蕊偏头靠在他的背上,闭着眼,享受着阳光带给自己的暖意。
周围一车车的囚车里,坐着哭得撕心裂肺的赵家女眷。
“惟卿,救救舅母啊——”
“你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啊!”
杂乱嘈杂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他眸色不变,只是稳当地托着她,静静地一直往前走。
人群给无言的二人让了一条道,李沅站在大殿外,背着手,凝着他们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
开春了,街道上的杏花开得繁盛。
周惟卿静静地想,等她身体好些,就给她做些杏花糕吃。
他垂目望着她的鞋子,那鞋子看起来也发旧了,应该换了。
她那么怕冷,应该要置办两双带棉的麂皮靴,一双大点,一双小点。
小一些的可以如今穿,等养好了身子,脚丰盈一些,便穿那双大点儿的。
走过青石岩砖,荷塘里的春荷正含苞待放,盈盈地立在荷叶上。
桥下有几艘渔船在叫卖,周惟卿又想起了绛霄说的,抬眼去看那石桥。
他一路走,一路数着桥的数量。
宁扶蕊扒着他的脖颈,朝着太阳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她的手也变得如同枯枝烂柴一般,手臂上生出了许多老人才会有的斑点。
五个手指没染丹蔻,看起来也格外地寒碜。
只剩那一个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手可真难看啊!”
周惟卿脚步一顿,轻声道:
“阿蕊随我回扬州,我给阿蕊再打个镯子。”
宁扶蕊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隐隐看见她书院的墙角,她又轻轻拍ᴶˢᴳ了拍他的脊背。
“放我下来。”
周惟卿听话地止住脚步,躬低了身子,让她能走下来。
她颤颤巍巍地去敲了敲书院的门。
一刻钟过后,林苑苑姣好的面容便从门缝后露出来,她额头出了些微汗,院中有女孩子欢笑的声音,她似乎在与她们做游戏。
宁扶蕊一脸祥和地笑望着她。
她却没认出来宁扶蕊:“怎么了,你要讨饭吃么?”
宁扶蕊嘴角的笑容倏然顿住了。
“林苑苑你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老么?”
林苑苑将门缝开大了些,蹙着眉观察着她,这老妇怎么能直呼她的名字?
她上下打量着那老妇,忽然瞥见她身后那个长身玉立,穿着一身赤红官服的青年。
周惟卿?!
她又仔细地观察那老妪的脸,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林苑苑霎时懵了,眼睛睁得几乎要跟嘴巴一样大。
“刘翡?!”
“你,你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宁扶蕊摇摇头,暗道她眼神不太好。
“你什么你,让开,我看看我的学生!”
“而且我不叫刘翡,我叫宁扶蕊。”
她背着手,走进了院中。
林苑苑一时不能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什么宁扶蕊?
对了,前几日似乎是有一个叫宁扶蕊的女子击登闻鼓。
满汴京的人都知道了,那镇国公的独女原来没死,折戟沉沙数十年,如今伸冤来了。
而今日也出了诏书,当年真正谋逆的人是左相赵褚林,不是镇国公。
她爹今早也在泪流满面地朝那大殿俯首跪拜。
原来宁扶蕊就是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帆风顺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如同老妪一般的宁扶蕊,心下竟无故生出些难过来。
她再看向周惟卿,他只站在书院外,远远望着她。
那眸底静得如一池寒潭,毫无波澜。
林苑苑捏着手袖,她有点看不懂这两个人。
满园春色,小女孩儿们都扎上了轻巧的发髻。
教室里有些凌乱,很多书叠在桌案上,宁扶蕊忽然想起了自己上小学的模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遗憾道:“不能教你们洋文了……”
林苑苑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你是得了什么病么?我让我阿爹给你找个郎中看看?”
宁扶蕊摇摇头,只说:“你记得给他们请个外教。”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我?”
老妪模样的少女偏过脸瞧她,弯唇轻轻一笑。
林苑苑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蒙了层水雾,颤声道:“你要去哪儿?”
宁扶蕊嘟囔着:“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
一连串无厘头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林苑苑倏然红了眼眶。
她委屈又生气地同宁扶蕊说:
“是你请我来教书的,你回家休息了,就留我一个人在这,你真过分!”
宁扶蕊噗地笑开了,额角的皱纹堆到了眼尾:“我不是把地契都给你了么?这书院以后就是你的啦!”
“可是,这些孩子们不能没有你!”
宁扶蕊哼着愉快的小调:“我不管,我要休假咯~~”
说罢,她转过身,背着手悠悠地朝书院门外走去。
在林苑苑看不到的那面,宁扶蕊也红了眼眶。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地牵起周惟卿的衣袖:
“再带我去看看我爹吧。”
“嗯。”
周惟卿再度背上宁扶蕊,一步一步往城郊走去。
此时已过正午,太阳在两人头顶上晒着。
宁扶蕊手里把玩着他银白的头发,走了一会儿,又问他:“你累不累啊,累就把我放下来吧?”
周惟卿摇了摇头。
只听他轻轻开口问她:“还有时间么?”
“啊?”
宁扶蕊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算着时间么?
宁扶蕊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还有点儿,还好大梁用的还是毛笔,记东西慢。”
周惟卿望了望远处的石桥,轻道:“……那再走走。”
绛霄说新郎在成亲时都要背新娘子过桥,希望她以后在夫家的日子能够无风无浪,一帆风顺。
如今他也要背她过桥。
希望她回家的路不那样难走。
他放她走,不再留她,也不会再以任何名义去困她。
只希望她可以顺顺利利地回家。
此后一生,一帆风顺,畅行无碍。
他一步一步地朝石桥走去,因为走得久了,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宁扶蕊便用手袖仔细替他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