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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色依旧是刺眼的苍白,像极了他在牢中见过的那些还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重犯。
心中恐慌更甚,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她的鼻息,依旧是那样微弱……
他坐在她的床榻边,攥着她的手,阖上了眼。
今日见她的模样,似乎是被他伤到了。
他何曾是觉得她刺眼呢,他只不过是厌恶自己这副无用的躯体,不能给她缓解一丁点的病痛。
他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厌恶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慢慢逝去却束手无策。
所以他逃避了,他不想看见她这副模样,他从没有这样害怕过,害怕得每日都想逃。
第二日,宁扶蕊醒了。
周惟卿意外地还在。
他给她端来一碗赤豆羹,宁扶蕊却没尝出什么味道来。
“今日家里要多来一个人了,你会介意么?”
宁扶蕊拿着调羹的手微微颤抖,抬起头望着他。
周惟卿眼底浸着冷意,似乎不像是对她开玩笑。
“什么人?”
周惟卿沉默一瞬,转移了话题。
“我带他进来,你洗漱好便出来看看。”
说罢,他便走出了门。
宁扶蕊的脑袋一瞬间便宕机了,心头漫上一阵无法抑制的钝痛。
手里没了气力,调羹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
古代人三妻四妾正常得很,她为什么这么自信,觉得周惟卿此生只认定了她一人呢。
她喉间溢出一声轻嗤,终究是厌烦了她这副模样,找人冲喜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融融笑意
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焦躁。
像是打翻了一个百味瓶,各种繁杂的心绪扭成一团乱麻,令她无法言说。
她的双手紧紧绞着被子,舌根漫上尖锐的苦意,吞咽也逐渐变得困难起来。
依稀还能记起旧年与他点烛对坐,那双清明眸子里蕴着无尽柔意,他拿着自己亲手打的戒指,问她喜不喜欢……
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她怎么就当真了,当真以为一时携手就是一生了。
她抬眸向窗外望去。
今日天气似乎挺好,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冷,可她心中却并无多少暖意。
很快,她又掐指一算,哦,今日适合嫁娶,他连日子都算好了。
眼中嘲讽之意愈发浓重,她吸了吸鼻子,望着紧闭的门,一点儿也不想出去。
这边她不急不忙地穿着衣服,周惟卿则走回了自己的房中准备着。
祁元白惊讶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他望着自己平静的脸,啧啧称奇道:“世人都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你怎么就这般想不开要变老?”
过了几日,他实在拿周惟卿没有办法,给了他一颗能使人瞬间白头的药丸,并郑重道:“这是我从我师父丹房偷的,你可仔细收好了!”
“就一颗,再多就没有了。”
他垂眸望着手心那颗紫黑的小丸子,似乎透着几分不祥的气息。
毫不犹豫地咽下,喉咙泛起辛辣的痒意。
待他再抬头一看,铜镜里的自己头发已然花白。
望着自己这副陌生的模样,他却眼睫轻颤,唇角绽开温柔笑意。
就快了,他终于能追上她了。
他又仔细戴上那副易容的面具,此后便要以这副模样示人,只是不知她见了会不会嫌弃……
宁扶蕊心灰意冷地打开门,外头春光大盛,和煦的暖阳柔柔地洒落在她身上,院中枝繁叶茂,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她恍然地想,时间过得真快,她又送走一个严冬。
可她如今浑身发冷,周遭的春意她也觉得万分刺眼。
她又不禁去想,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温婉的?霸道的?
娴静?还是与她一样不羁?
两个人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她又要以什么面目来面对这两个人呢?
笑着祝福,然后摔门而去?
还是就与那个新人一起,共事一夫?
想到这里,她不禁溢出一声嗤笑,一切都太荒谬了。
可她等了半天,臆想中的另一个女人没来,倒是瞧见一个老翁缓缓来到ᴶˢᴳ不远处的树下。
望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宁扶蕊脑中紧绷的线一下子就断了。
她微微张嘴,嘴唇一张一合,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用指甲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掌心,眼圈微微泛红。
往日倜然的青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鹤发长者。
他身披一身深色鹤氅,脸上的白髯没有耽误他半分,端的依旧是一副神清骨秀的模样。
他抬眸望着她,那矍铄的眼透着深沉的墨色,似乎一眼就能把人的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她哽咽着,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支离破碎:
“你,你不是说,那个人……”
周惟卿走到她面前站定,静默着注视着她。
那温和的眸子似乎穿透她的那具皮囊,注视着她的魂灵。
“怎么了,阿蕊是嫌弃我这副模样么?”
他心里似乎十分忐忑,心绪繁杂。
宁扶蕊心中猛地一涩。
她撇撇嘴,委屈地想当场坐在地上大哭。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着眼泪,有些激动地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清楚呢,害得我胡思乱想……”
周惟卿心中一惊,慌忙伸出手将她纳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
她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偶尔手指又拐个弯拉拉他的头发。
周惟卿满眼宠溺,任由着她乱捏。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头发怎么白的……”
他将一切都如实跟宁扶蕊说了,见她微微发楞的模样,似是没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他温和的眸子里蕴着融融笑意,就像外头的春光那样和煦。
宁扶蕊静默许久,才小声说了句:“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伸手拂去她的泪。
“不要哭,我只是想陪阿蕊一起白头。”
他低声喃喃道:“这样阿蕊就不会嫌弃我了。”
宁扶蕊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周惟卿这样的人……
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扬唇笑道:“阿蕊想出门看看么,今日外面很暖和。”
想起自己来到扬州还没出过门,心思莫名有些雀跃。
她点点头:“等我换身衣服。”
因为厌恶自己身上的病气,她的衣着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将旧时那些鲜艳的袄子马面全压进了箱底,如今穿的全是素净的衣服,就差没剃个头到庙里出家了。
她仔细地挽了发,翻出几件适合春日穿的衣裙,给自己裹了条小巧的围脖。
接着,她随着周惟卿进了扬州城。
经年未见的街道令她有些怀念。
周惟卿心情似乎很好,嘴角勾着的笑意一直下不来。
宁扶蕊拉了拉他的手:“哎,你怎么这么开心?”
而且正经的老头哪里像他这样步履矍铄的……
周惟卿低头看她:“想起了些旧事。”
“什么旧事?”
他表情一顿,耳尖可疑地漫上红意,任宁扶蕊怎么问都不肯开口。
宁扶蕊稍微想了一下就知道他为何是这副模样了。
她轻轻开口嘲道:“原来你是个不正经的老头。”
周惟卿只略略挑了下眉。
“原来阿蕊与我这般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