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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吓死我了。”陆叶拍了拍胸口，余惊未了。回过神来，“爸，当初你最后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她又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但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跑回来复仇，甚至是杀人，这是她曾经无比坚定地答应过我的。”陆家民说着这话，不由地抬起头，望着窗外随风飘荡的梧桐叶，半眯起眼睛，思绪渐渐地回到那个再不复来的夏天……

  　　2005 年 8 月的一天，清晨 5：30，天已大亮，因为骤然的降温和夜雨，附近的居民难得没有像平时一样，早起在公园里活动，河边的堤坝上除了一个身着短袖、挥洒汗水的矮小身影，再无旁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不间断的陆家民。老实说，眼下这个安静的环境是他求之不得的，难得啊。

  　　沿着河堤跑了两圈，陆家民又开始做拉伸操，十分钟，五个动作，做完以后，浑身上下的毛孔舒展开来，特别舒服，尤其是在这个炎炎夏日，出上一身汗，回到家里洗个热水澡，一天都是好心情。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然而就在他转过身、准备走回对面熟悉的小区时，有个身影和他擦肩而过。

  　　“茵子。”

  　　那个身影惊了一下，回头看他，好似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陆叔叔……”

  　　“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你爸妈呢？”

  　　“他们在家，我出来散散心。”女孩把头压得很低，声音细若蚊吟。

  　　“散心？”

  　　如果是平时、如果是别人，陆家民不会在意，可这是于慧茵……他依然忘不了当初这个女孩在医院里苏醒过来后那绝望的长吼---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难道死也这么难吗？”

  　　“我还有事，陆叔叔再见。”女孩突然慌了起来，随口道了别，返身就跑。

  　　如此一来，更是引起陆家民的警觉，低吼一声：“你给我站住。”

  　　对方跑得飞快，这让陆家民想起儿子给自己的形容，这个于慧茵【创建和谐家园】校运动会都是长跑冠军，成绩甚至超过了某些男生。儿子果然不是开玩笑，如今追起来，连陆家民都觉得有些吃力，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老了。女孩越跑越远，眼见着就要过马路。陆家民知道，如果真的让她过了马路、而自己再等一个红绿灯的话，说不定就真的没有办法撵上她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的突然插过给了自己一个“天助我也”的机会。眼见着车身马上就要擦过女孩，陆家民一把把她拽了过来。

  　　“叔叔，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早晚我都是要死的。”

  　　女孩哭的梨花带雨、撕心裂肺，引得过路之人频频侧目。

  　　陆家民心知当初那事必有隐情，尤其是每次走访时，于向前夫妻俩那刻意讨好和干预的神色，他就有一种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慧茵所遭遇的，或许并不单单是简单的囚禁，在她的身上，可能还有更严重的迫害发生。女孩这般的痛哭，陆家民不是第一次见，当初在医院的病床上、家里的卧室里，她每次都是这样，看着自己，目光中写满了哀求；只可惜，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独自面对她的机会……

  　　或许今天就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

  　　“我们去公园坐坐，好吗？”他试探地问她，让他欣慰的是她居然没有拒绝……

  　　接过她背上的书包，陆家民只觉得特别重；隔着帆布外表摸了摸，竟是一些圆润之物……

  　　“你是想离家出走吧。”

  　　看清楚书包里的内容，陆家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书包里没有一本书，有的只是秋日的外套、冬日的皮靴、还有打成一卷的薄款羽绒服……

  　　“叔叔，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想嫁人，我想读书，我想活下去……”

  　　“什么，嫁人？”陆叶、肖华面面相觑，“爸，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茵子当初才 17 岁。哦不，16。她比我还小半岁呢。”

  　　“你还记不记得王园园，就是你那个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十四岁就嫁人了……这种事在咱们这儿，现在都不是什么稀奇事，更何况是十几年前……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婚姻不合法，所以刚开始就不拿结婚证，到了法定年龄，再去补办结婚证。通常情况下，你们大学还没毕业，人家的小孩都要上小学了。”

  　　陆家民看着儿子，苦叹一声。

  　　面对父亲的目光，陆叶有些尴尬，垂下头，四处张望。

  　　“茵子跟我说，那天晚上，付秋明在仓库里侵犯了她……”

  　　“什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陆叶曾经想过，却不敢面对，也不敢告诉旁人。如今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欣慰，内心里反而是越发的沉重，憋得他甚至有些透不过气，他忍不住去问父亲，“难道你们当初就没有想过吗？”

  　　“想过。”陆家民非常平静地承认，“在仓库里发现那团血迹时，我就有这样的猜测；后来，我还问过大夫，大夫告诉我，茵子身上的伤口以擦伤居多，根本不可能留下如此大团的血迹；而且那段时间，也并非茵子的例假，无论如何，从茵子身上都不可能流出那一团血迹……”

  　　“那你为什么不问、不审？”

  　　“茵子当时的情绪非常不稳，不愿意看见任何人，我们只能让她母亲陪着她，然后四处寻觅目击证人。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那个关人的仓库。又四处走访、询问，确定了嫌疑人……”

  　　“付秋明他们？”

  　　陆家民点点头：“当初可不像现在，一个监控探头，就让你百口莫辩。当初什么都没有，那个地方又是郊区，人迹罕至。抓了人以后，人家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

  　　“茵子也不说吗？”

  　　“等她妈妈告诉我们，茵子可以开口了，我们去找她，你猜她说什么……”陆家民扫了一圈所有人，“她说，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想不开，所以就跳河【创建和谐家园】了……”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我们当然不相信，而且在这之前，我们搜查了那个仓库，不仅发现了茵子的书包，还有付秋明的一件外套。在证据面前，茵子终于说了一半的实话。前一天晚上，麦田按照郝佳的指令，在放学的路上劫持了茵子，把她赶到仓库里，关了起来。这些内容在案卷里都写了，我相信你也看了。”

  　　陆叶微微颔首，附和父亲。

  　　“如果付秋明真的侵犯过她，她当初怎么不说啊？”肖华急的额头冒汗。

  　　“他妈不让她说。”

  　　“啊？”

  　　“具体的，这丫头也说不清楚。我猜啊，可能付秋明事后就告诉了郝佳。郝佳呢，很有可能告诉了郝金明。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有可能藏不住；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于向前知道这件事后，主动跑过去和郝金明谈条件……”

  　　“他谈什么条件啊？”

  　　“于大宝啊。于大宝那时候 8 岁了，因为户口问题，还没上学啊，于向前能不着急？”

  　　“所以他就故意隐瞒女儿受辱？”

  　　“儿子比女儿重要。”

  　　肖华无话可说，只能是轻叹一声，耸了耸肩膀。

  　　“那为什么要让茵子嫁人？”陆叶沉声问道，“他们应该知道，茵子完全有可能考上大学。”

  　　“你觉得依着于家的条件，供得起两个孩子上学吗？”陆家民反问儿子，停了停，见儿子没有声音，他继续说，“茵子和我说，她爸妈早就不想供她了，中考的时候就隐瞒了她的成绩，要不是学校老师找上门去，说不定她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去了……茵子还和我说，事发后，她爸妈一直在骂她，骂她不要脸、丢人……”

  　　“这不是她的错……”

  　　“可在她爸妈眼里，那是大错特错。”陆家民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又说，“她爸妈去学校给她退学，她根本就不知道。得到消息后，已经来不及了，她爸妈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出门，甚至是不给她吃饭，除非她答应外出打工……”

  🔒第九章 不堪回首【3】信

  　　“外出打工？”

  　　“没那么简单，据说是郝金明老家的一个亲戚，因为腿脚残疾，四十多岁了，一直找不到对象。不过这个人家里做生意，有钱，愿意出二十万，买个老婆……”

  　　“才二十万？”肖华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小伙子，你可别小瞧了这二十万，那可是十几年前，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十万，买一栋房子绰绰有余。更何况，在于向前夫妻眼里，茵子被人侵犯过，就是个垃圾，不值钱，有人要，就不错了。”

  　　“爸，你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陆叶口无遮拦。

  　　“小陆。”吴克华赶紧瞪了他一眼，太没大没小了。随后又安慰陆家民，“师父，小孩子，懒散惯了，您消消气，别和他一般见识。”随后还赔笑着递茶。

  　　“如果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当初我就不会放她走。”陆家民淡淡地说完，才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真的是你让她走的？”

  　　陆家民平静地点点头。

  　　“走，和叔叔走，去公安局，叔叔给你讨个公道。”得知真相，陆家民热血沸腾，拽着女孩的胳膊就越往前走。

  　　“没用的，他们都不会承认的。”

  　　“只要你说实话，叔叔就一定可以让他们认罪伏法……”

  　　“我妈说，你们永远也查不出来……”

  　　听到这话，陆家民突然顿住了：“难道……”

  　　“我妈前几天带我去做了个手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记得醒来以后，妈妈和我说，我和原来一样了。叔叔，你告诉我，我真的是和原来一样了吗，可为什么他们又不让我去上学？”女孩泪流满面，望着陆家民，想得到答案，可陆家民能说什么呢？

  　　长叹一声，陆家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也让自己思考。思考一个最优解。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抛弃了的女孩，她的最优解又在哪里？

  　　“其实我也知道，我和原来不一样了，从那天晚上开始……”

  　　听到声音时，陆家民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女孩的一脸凄然。

  　　“自从有了大宝，我对他们来说就是多余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们早就想把我甩掉，只是缺一个机会。而现在，机会来了。叔叔，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和郝佳做朋友吗？”于慧茵突然问着。

  　　陆家民没有开口，等着她自己说。

  　　“因为我想上学，我就想着，如果我考上大学了，她郝佳能帮我说几句话，让爸妈同意我去上学。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她郝佳眼里，我就是个仆人，她从来都瞧不起我，更别说帮我上大学……然而太晚了，当我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想和她分道扬镳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女孩泣不成声。

  　　“我听说，郝佳这次考试退后了一百多名，是不是和你有关，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报复你？”

  　　于慧茵含泪点点头：“我中途没有去厕所，没有让她抄。”

  　　怪不得。

  　　“叔叔，其实我这次偷跑出来，我是想死来着，死了，一了百了，就没有人打我的主意。可当我悄悄地出了门，我才明白，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但我知道，如果我留在这里，我会生不如死。叔叔，我真的不想嫁人啊。”女孩含泪，要给陆家民跪下。

  　　陆家民赶紧扶她起来：“叔叔不是不让你走，叔叔是……你准备去哪儿？”

  　　她摇摇头。

  　　“你带钱了吗？”

  　　“还有些零花钱。”女孩翻开口袋，是一大把散钱，目测不过二十块。

  　　陆家民四处看看，眉毛揪成一疙瘩。过了一会，他低头问她：“你信得过叔叔吗，愿意让叔叔安排去路吗？”

  　　于慧茵咬着唇，犹豫良久，终于点点头。

  　　陆家民松了一口气，又四处看了看，从公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叔叔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话音刚落，熟悉的诺基亚音乐就响了起来，他立马接起电话，“什么……报警……失踪了？怎么回事……”一个没看住，女孩转身跑了。陆家民只得边接电话边奋力追赶。

  　　于慧茵好像意识到什么，更是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左躲右闪。陆家民费了好半天的工夫，才将她堵到了一个无人的死角。

  　　“叔叔，求求你放过我吧，如果我回去，他们会打死我的。”于慧茵又要下跪。

  　　陆家民一把捞起她：“就这么十几块钱，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女孩说不出话，只是低声抽噎。

  　　长叹一声，陆家民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记下一个地址和人名，而后又掏出了口袋里的十张百元大钞：“叔叔只有这么多了，你买张车票，去找这个人，我待会就给他打电话，说明你的情况，你去找他，他会暂时保护你。这件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你放心，叔叔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女孩抹着眼泪，微微颔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一千块钱。

  　　陆家民蹲下身来，和她平视，扶着她的肩膀：“答应叔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的活下去。还有，这件事交给叔叔，自己千万不能擅自做主、擅自报复。你还年轻，因为她们，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女孩又点点头，答应了。

  　　陆家民看了眼时间：“快走吧，半个小时后有一趟去那儿的公交车。乖乖的，在那里等着叔叔。”

  　　目送着女孩离开，陆家民才收回了目光，返过身，慢悠悠地往回走。显然，对于那所谓的失踪案，他并不着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茵子并没有去你安排的地方。”

  　　陆家民抬头看了眼儿子，神色是满满的无奈：“老孙是我当年的战友，退伍后被分配到湘北省一个县派出所。前两年退休，我们还聚过。老孙为人仗义，我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他了，回来以后我就给他打电话说明情况，他知道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把茵子的照片用邮箱传给他，当天下午他就去了汽车站，等了一下午，没有接到人。”

  　　“茵子到底去了哪儿？”

  　　“不知道。那几天我拿着照片在火车站、汽车站四处打听，没有任何消息。”

  　　“难道说那个于慧茵还在这里，根本就没离开？”肖华猜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