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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富商之死【1】

  　　清河公园的热闹是从早五点到晚十点的，比早高峰都早，比晚高峰略晚。

  　　从第一拨打太极的老年人率先拿着剑走进公园、摁开播放器的那一刻起，公园里一晚上攒下来的寂静被自然打破。接着，就是一整天的喧闹。打太极的一走，然后就是广场舞一队、二队……交谊舞、模特队，歌唱团、京剧班，敲锣打鼓、震耳欲聋，你方唱罢我登场。除此之外，在那相隔较远的小树林里，还有围坐在一起的象棋老友在那里楚河汉界、博弈厮杀，时不时地为着一小步走向吵得面红耳赤。

  　　待到晚上【创建和谐家园】点，公园里的玩家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不知是第几队广场舞团队结束最后一支舞曲、摁下播放器的按钮，喧嚣了一天的公园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

  　　陆叶觉得，和这些一天到晚耗在这里的大爷大妈相比，自己算不得这公园的主人。纵然从记事起，他就看着这条蜿蜒清河从家门前缓缓流过，纵然这里曾有过儿时自己修筑的堡垒……

  　　可日复一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认真领略过它的全貌了。

  　　一年前，因为工作调配，他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沿着清河公园重修的石板路慢跑，一直到远处的小桥；过了桥，走河对岸，再过桥，回到原地。

  　　这是一圈，手机计数 1500 步，1.2 公里。

  　　十圈，他给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耗时 25 分钟。

  　　停下脚步，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听着周围杂七杂八的音乐，不但不觉得烦躁，反而有一丝人间烟火般的动人和愉悦，能够令他忘记那痛苦的过去，回到平淡的现实。

  　　看看时间，还早着呢，想着天下太平，他决定迟到一回。向前几步，趴在仿汉白玉的栏杆上，看着脚下潺潺的流水，他忽然想起了她。

  　　“她会不会变成了漂亮的美人鱼，回到龙宫做公主去了？”

  　　这是他十年前的遐想，换成现在，他更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微信视频电话的【创建和谐家园】在这个嘈杂的公园里很快被淹没，然而他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细微的震动……

  　　“头，出案子了，快来吧。”

  　　在新买的本田车边停了片刻，陆叶果断地骑上了那辆已经掉漆的白色电动车。现在是早上八点零二分，小轿车比电动车快不了多少，尤其是电动车可以穿行一些完美避开红绿灯的小路和近道，说不定还可以提前到达目的地。

  　　路过唯一一个红绿灯时，局长吴克华打来电话，也是催促。陆叶应付了几句就挂了。心里暗骂人的善变，明明昨晚上还拍着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体贴自己，不要太辛苦，要多陪陪家人，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拍着桌子，骂偷懒、骂迟到，真正的翻脸如翻书。

  　　不过也可以理解，人命案，在这个不到五十万常住人口的小城镇，的确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要说现在的通讯设备就是先进，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不用多说，对方所在的位置一目了然。

  　　只是吃瓜群众太多，里三层外三层，陆叶只能把电动车停在距离案发现场五百米左右的一个商铺屋檐下，本想和老板说一声，向里看了眼，老板不在。

  　　“队长，这次的情况有点复杂。”

  　　一看见陆叶，刚入警队半年的实习生肖华就迎了过去。

  　　“死因查清楚了？”陆叶边走边问。

  　　“死因不复杂，初步断定是溺亡；只是死者的身份有些特殊……”

  　　这是陆叶第一次真正的走进“碧海云天”，这个本地最大、也是最早的洗浴中心，刚上初中、十二三岁时，他就听说过它。

  　　初建时，这里还是一块荒地，周围除了低矮陈旧的农家院落，并无其他。随着时间的推移、经济的发展、农民的富裕，这里渐渐变成了热闹繁华的城中村、自由市场，一栋栋二层小楼快速建起，各式各样的贸易坐落其中。批发零售、服务维修，应有尽有。只要你来，没有你找不到的。

  　　然而周围的兴盛却从未埋没过“碧海云天”的光彩，二十年来，它依然是这条街上最靓的“仔”。

  　　从最开始的二层楼房，到如今的五层建筑，老远便可以看见那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到了晚上，霓灯一开，光线一打，更是耀眼夺目。隔着一两公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这地方就自然而然成了本地标志性建筑。

  　　在陆叶看来，这个标志现在都是，最起码在他如今生活着的老区。

  　　跟着肖华七拐八拐，进入了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房间很大，大概有五六十个平方，中央是一个超大的浴池，浴池里盛满水，在池旁绿砖的反衬下，反射出淡淡的蓝色。

  　　肖华告诉他，这是温泉水。

  　　陆叶差点笑出了声，自己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就从未听说过在这个地方哪里有温泉。

  　　距离温泉池差不多五六米的距离，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个躺椅。其中九个都是空的，唯有最中间的那一个凌乱堆放着一些衣物，不用说，便是死者的。

  　　死者已经被打捞上岸，法医张健正带着徒弟做着最基本的尸检。看见自己，点头打了招呼。

  　　陆叶凑过去，看着那微微肿胀的尸体，虽然还没有完全变形，可一看便可知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的模样还没有太大的变化，还能认出对方的相貌。

  　　因为这个，陆叶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老头子大发雷霆，这人的身份果然不一般。

  　　邱元泽，方大集团总经理，陆叶见过，就在昨天，本地新建小区光华家园的奠基仪式上。

  　　或许对于堂堂一个总经理来说，区区一个负责秩序的公安干警给他留不下太大的印象；可陆叶对他，却是印象深刻，毕竟演讲时，他就站在他的后面，距离不过五十公分。

  　　当时深感无聊的陆叶看见对方那一头茂密的黑发，深深地陷入了强烈的妒忌中，果然是有钱人，保养的就是好；再看看自己，三十出头，头发已经是只掉不长，再这样下去，未老先衰，指日可待。而如今看见对方那扯去假发的地中海，他立马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有钱人不过如此，平衡了平衡了。

  　　邱元泽不是本地人，之所以来此投资，也是与人合伙。

  　　陆叶还记得，昨天的奠基仪式一共来了三个有钱人。邱元泽代表的方大集团，穆春航代表的兴凯公司，贾卫平身后的浩盛集团。

  　　在这三人中，贾卫平是本地人，可浩盛集团却不是本地企业。

  　　贾卫平是五十年代生人，七十年代进入本地的一所电机厂，八十年代停薪留职下海深圳，从一个小小的纺织工做起，一步一步，总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自己的公司，还让自己的父母家人都在广东落了户。本地领导一直在邀请其回乡创业、带动本地经济，贾卫平总是含糊其辞，没有给予肯定答复。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五年前。那时，周边房地产发展迅猛，唯有此处，找不到合适的投资人，无人建房，大批的年轻人不愿意留在此地，致使老龄化形势严峻。

  　　在这种情况下，市领导再次与贾卫平联系。可能是年纪大了，期盼着落叶归根；也可能是时代已过、在深圳再没有什么发展机会了，贾卫平终于决定掉头回乡，来支持家乡的房地产事业。

  　　为了避免损失过大，贾卫平先在距离中心不远的地方买下了少量土地，建起了一个仅可以容纳千人居住的小型居民区，没想到开售一个月，就卖出了 60％的住房，建成后，更是达到了 80％以上的入住率。

  　　如此巨大的需求率和购买力给了贾卫平极大的信心，再加上市领导的内部消息--老旧小区危房【创建和谐家园】改造项目，那将会是一个多大的房地产项目。

  　　尤其是现在，作为本地唯一的开发商，贾卫平自然不愿与人分一杯羹。所以，在市领导即将招标之前，他已经许诺、并且签订了秘密合同。致使后来的招标工作只是个走过场而已，最后的机会，还是落在了贾卫平的头上。

  　　这可是一个十几亿的项目，贾卫平自己拿不下来。于是他找到了当初在深圳一起打拼的邱元泽、穆春航两个人，三人分粥。

  　　就这样，移居隋市的邱元泽，远在上海的穆春航，在同一天到达本地，与老朋友贾卫平、前去接机的市领导一起热热闹闹地在本地最豪华的明珠大酒店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庆祝合作愉快。

  　　昨天是他们来到此地的第五天，奠基仪式的举行标志着尘埃落定。

  　　陆叶他们半个多月来的保卫工作也基本结束，按照计划，今天早上，邱元泽和穆春航会分别搭乘各自的航班离开南城。

  　　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晚上老局长可以拍着肩膀，嘱咐陆叶好好休息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今早上就出了事。

  　　“初步推断是溺死，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六七个小时左右。”

  　　“那也就是凌晨的一两点？”

  　　“差不多。”法医张健点点头，“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断，因为不是第一现场……”

  　　“不是第一现场？”陆叶听了此话，倒是吃惊不小，难道……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并非是指尸体是从其他地方搬运而来，而是当时尸体已经被人为拖出，据说还做了一系列的抢救工作，看见人不行了，才报了警，所以现场的情况不太理想。尤其是在我看来，这样一个地方，若是想溺死，恐怕有点困难……”

  　　边听着张健的分析，边打量着周围的布局，对于张健的话，陆叶还是认可的。

  　　这个温泉池的高度看起来不过五六十公分，如果想淹死一个人，实在困难。

  　　“死者喝过酒？”

  　　“应该是喝过的，具体多少还不清楚，不过自从进来，我也没闻见太大的酒味。”

  　　这是一个比较闭塞的环境，周围连个窗户都没有，唯有东西两角挂了两个中等的排风扇，而且还是关闭的。刚才一进来，陆叶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仿佛是雨天前的下水道，令人作呕。但在这其中，独独没有酒味，想来是已经散了。陆叶不确定，又问了其他人，都是这样的答案。

  　　陆叶让张健将尸体带回局里，又让肖华通知目击者，自己则本能地走到【创建和谐家园】椅前观察起上面的衣服了。

  　　死者的衣服堆放凌乱，似乎是匆匆离开，他要去哪儿，是去浴池吗？

  　　想着，陆叶不由得回头，看了眼前方的温泉池。

  第一章 富商之死【2】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位清洁工人。她早上 7：30 左右进入浴场，一进来，就看见有人歪在浴池里一动不动。初时，她还以为是有人泡着澡睡着了；凑近一看，觉得不对劲，喊了几声也没有人答应。

  　　“我想把他弄上来，可他太重了，我弄不动他。”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皱着眉头为难地对警方说。

  　　她不得不求助于同事，当时“碧海云天”还没有开门，来的不过是两三个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他们合力将人拉出来，发现人昏迷不醒，还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

  　　“咋都弄不醒，我一摸，没气了，就赶紧打电话给经理。”

  　　说话的是另一个清洁人员，男性，负责打扫楼上的客房。听到同事的求助，立马跑下楼帮忙。

  　　报警人是娱乐城的负责人，姓蔡，蔡文明，员工们都叫他蔡经理。

  　　据他所说，接到电话后，他连早饭都没吃就跑来了，因为家住在附近，用时差不多五分钟。

  　　“我一看情形，就立马报警了，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哦，我还训了他们，没有及时报警，这不是耽误事吗？”

  　　面对警察，蔡经理马上做出了一连串的解释，还当着警察的面，直接训斥员工，甚至于威胁开除。

  　　陆叶重咳一声，打断他的耀武扬威：“你们娱乐场什么时候关门？”

  　　“我们都是通宵，基本上凌晨四点才清场……”

  　　“凌晨四点清场，你们温泉池还有客人？”

  　　“警察同志，这你就不知道了，温泉池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其实到了晚上 11 点左右，温泉池这边就不接待新的客人了。但如果里面还有客人，我们也不会赶人。因为大部分人泡完温泉，可能还会找人【创建和谐家园】。在这个过程中，人就睡着了，我们也不会打扰，等什么时候睡醒了，自己就可以走了。”

  　　“走？怎么走？你们都关门了。”

  　　“我们还有一个偏门。”蔡经理边说边引着陆叶去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在那里，陆叶果然看见了一个无锁的铁门。

  　　“客人来的时候，我们会和他说清楚。反正都已经交过钱了，什么时候走，我们也不会管。”

  　　陆叶也是听说过这样的事的。早年间，有人去外地出差，为了节约住宿费，往往会选择那种通宵营业的浴所，花上五六十块钱就可以泡个热水澡、享受一下【创建和谐家园】服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甚至还有免费的点心水果。

  　　邱元泽显然是不需要如此省钱的服务的。更何况，根据陆叶的了解，邱元泽应该不是住在这个地方的。

  　　“你们清场的时候难道没有人来这边看看？”

  　　“这我不知道，昨晚不是我值班；我已经打电话了，她马上就到。”

  　　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推卸责任，陆叶打算暂时放过他。不过在等待值班人员到来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而是继续询问案发时的情况。

  　　“你们当时具体是在哪个地方发现尸体的？”

  　　“就是这里。”那位女清洁工指了一个地方。

  　　陆叶认得，张健刚才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进行简单的尸检的。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他是个什么样的姿势？”

  　　“整个人都浸在水里，身子靠着池边。”

  　　“你确定？”

  　　“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叶又问了其他几个清洁工，都是一样的答案。

  　　按照他们的描述，陆叶简单地还原了一下现场，邱元泽应该是泡着泡着就倒下去了，整个人都被浸入水中。可这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苏醒，没有挣扎、呼救？法医判断，死者是溺水而亡，也就是说在落水之时，人还没有死，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及时上岸？一个动作的事，他为什么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