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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从小就爱开玩笑!”三叔嘿嘿一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眼神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都快三十了,一点变化也没有。”
“嗯嗯……”我连连点头,顺着他的话,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熟稔热络,心里却惦记着重重谜团,恨不得一下子全都解开,“坐车还真挺累的,咱赶紧回家吧!”
为了来接我,三叔特意骑了一个蓝色的三蹦子,其实就是烧汽油的三轮车。前面有驾驶位,后面有半圆形的金属车厢,上面安装了防雨棚,平日里用来拉货,偶尔也能坐下一两个人。
车厢左右两侧各留了一扇小窗。说是窗,其实就是掏了两个正方形的窟窿,外侧最上边缘处钉着一张薄薄的透明塑料布,当做“窗帘”。车稍微开快一点,风就将塑料布全掀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的作用。
在“蹦蹦蹦”的巨大噪音中,三叔载着我,一路颠簸朝“家”的方向驶去。我抓紧两侧的栏杆,整个人被晃得心肝脾肺胃都要吐出来来,却仍忍不住贪婪地看着每一处风景。
即便记忆中完全没有印象,但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强调:宋智程,这就是生你养你的地方,是你的家,是你的根。
不得不说,【创建和谐家园】确实有强大的暗示作用,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我就对这一切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愫,甚至眼眶都开始不自觉地发热了。
“这几年,变化不小啊!”三叔在前面骑车,见我沉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道,“智程,你要是再不回来,怕是都认不出回家的路了。”
“现在就认不出了……”我怅然若失,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噪音实在太大了些,三叔没听到我的话,高声问了一句,同时还微微侧头,像是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没什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决定对之前发生过的怪事不再透露分毫,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句,“我是说,变化确实大。”
三蹦子从大街转到小巷,转了几个弯之后,终于在一栋灰色的楼房前停了下来。
这房子应该有些年头了,灰色的楼体表面斑驳剥落,看起来陈旧不堪,如同蒙了一层厚厚的风尘,忠实地记录了岁月的变迁。
停好三蹦子后,三叔指了指右边的楼道口,示意我进去。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里面却乌漆嘛黑的,用来通风采光的小窗户应该全被堵死了。
三叔又是跺脚又是咳嗽,头顶的声控灯总算亮了。昏黄的灯泡上裹着一层油泥样的罩子,将原本的亮灿灿全都拦了下来,只有些微光洒落而下。
我迅速环视了一圈,和猜测的差不多,除了楼梯之外的空地,几乎全都是废旧纸箱、杂物,还有好多常年不骑的自行车,七七八八摞了几层,上面盖着足有半指厚的灰尘。
“条件不好……”三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一边笑着一边拿出钥匙,打开了 101 的房门,“这阵子有传言,说是要【创建和谐家园】呢!说不定下次你回来,我就搬新房了。”
“挺好。”我并非虚伪客套,而是这实实在在的烟火气,让人心里觉得特别踏实。过日子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哪有那么多富丽堂皇?哪有那多完美无瑕?
和眼前比起来,曾经豪奢至极的金雅苑,现在想想,实在太不真实了,如同浮在云上的空中楼阁一样。ͿŜԍ
“不过话说回来了,幸好还有我这么个地方。”三叔引我走了进去,一楼几乎见不到太阳,屋子里比外面走廊更黑。“啪嗒”一声,他按了墙上的开关,灯光顿时倾洒而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要不然,你爸妈的遗相都不知道挂在哪……”
“家里的房子……”我唯恐说错话,字斟句酌,吞吞吐吐。
“表面上说是两人去旅游,四海为家,才卖的房子。”三叔摇了摇头,苦笑道,“其实啊……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一笔钱娶媳妇……这回倒好,钱是留下了,人却没了。”
三叔的话让我鼻根一阵阵发酸,想起爸妈死而复生后的那段温馨日子,不由悲从中来,天上地下,这回终究是再也见不着了。
“瞧我,都过去三年了,还说这个干嘛!”见我面色沉重,三叔抹了抹眼角,似是在埋怨自己,他迅速调整好状态,指了指里面的小房间,“进去上柱香吧,他俩都在呢!”
我轻轻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迎面墙上挂着的两张黑白照片,那埋在心底的眉眼笑意顿时一跃而出,如同两枚尖利的钢针,一下子刺进了我的心里。
“爸!妈!”腿一软,我还来不及挪步,就直接跪在了门口,眼泪不受控地涌上跌落,悲伤的情绪犹如冬天凛冽的寒风一样,将整个身体裹挟,再也动弹不得。
“转眼都三年了……”看到这一幕,三叔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浑浊的眼珠再次罩上了一层湿意,“智程,你爸妈都走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三年?
又何止三年?
暗自唏嘘感叹,我怔怔地望着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从我生命的时间轴来说,已经过了两辈子了啊!
“去找你三叔,他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JŞɢ
突然,孟春玲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顾不得继续悲伤,恨不得立刻就问个清楚明白。
但当答案就在眼前时,心中却开始退怯不安,如同潘多拉魔盒放在眼前,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无数灾难。
但终究,好奇心战胜了一切,给爸妈上完香后,我鼓足了勇气开口:“三叔,你认识孟春玲吗?”
“孟春玲?”三叔微微皱眉,思索了片刻,脸上明显怔了一下,“你问她干嘛?”
他果然知道!
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她……她是我大学同学吗?”
“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三叔的情绪并不高,甚至有些闷闷的,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俩还有联系吗?”
“呃……”我犹豫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嗫喏着应付。
“当年你确实有错,不过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三叔重重叹了口气,“又不是故意的……”
“三叔,你是说……她割腕【创建和谐家园】的事?”隐约中,我有点心慌,难道自己真的对孟春玲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但听三叔话里的意思,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小孩子……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大学生,倒像是……
“她什么时候割腕【创建和谐家园】过?我怎么不知道?”三叔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人怎么样?救过来没有?”
“没……没事……”我越发糊涂了,“上大学的时候,都过去好多年了。”
“哦。”三叔明显松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歪着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再次开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要不欠的更多,得愧疚一辈子。”
在三叔的叙述中,时光倏地一下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我刚十岁,正是人嫌狗不爱的年纪。
有一天,邻居家搬来一对夫妻,带着个小女孩,跟我同龄,长得像个洋娃娃。
第一次看到她,我就特别喜欢,觉得心里好像开出一朵花来。
那是一种懵懂的情感,在潜意识里蠢蠢欲动,既欣喜又害怕,甚至还带着一丝羞耻,恐怕被小伙伴知道藏在灵魂深处的秘密。
那个洋娃娃就是孟春玲。
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大多数都会用欺负心仪女孩子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我也不例外。
上课前,我偷偷藏起孟春玲的作业本,看她被老师批评,狠狠瞪我,就会有一种被关注的兴奋感。
放学后,我和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跟在她身后,故意吊儿郎当地起哄,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就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这种奇怪辗转的心思,让我欲罢不能。她越讨厌我,我就越来劲儿。
终于,有一天,在小伙伴的怂恿下,我将一串点燃的炮仗,扔进了她家院子里。
“我还干过这种事?”打断了三叔的回忆,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典型的熊孩子吗?也太烦人了。”
“其实倒也没什么,小孩子调皮……结果赶巧了……”三叔叹了口气,“她家院子里堆了不少干柴,那天风又大,鞭炮冒出的火星子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把整个房子都点着了……”
“啊?”我的心砰砰狂跳,怎么会这样?孟春玲家的房子,竟然被我烧了?“那人呢?人没事吧……”
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拼命祈祷,不想面对更糟糕的事实。
“你真都忘了?”三叔试探着问,见我眉头紧皱脸色苍白,他的表情松弛了些,“忘了就算了,都过去了。”
“别……”我更紧张了,到底是怎样的严重后果,让三叔欲言又止,“您快说,这对我很重要。”
“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三叔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事实比你想象中的更严重。”
“嗯。”我使劲点了点头,手心里都是汗。
“孟春玲的父母,在那次火灾中,双双身亡。”三叔的表情变得很沉重,“她自己也被严重烧伤,情况稳定之后,做了好几次植皮手术,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43 步步紧逼
火灾,死亡,烧伤,植皮……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犹如高速旋转的电钻,不停地冲击着大脑,它们用尽全力挤入了我空荡荡的记忆中,那一帧帧可怖的画面仿佛皮影戏一般,在惨白的幕布上渐渐显现。
从全景到特写,从轮廓到五官,从声音到表情……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清晰。
三炷香顶端忽明忽灭的火光渐渐被放大,最后化作一片赤焰汪洋,恍惚间,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浓重的焦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火焰已经窜到了三尺高,我吃惊地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中。
没有父母的遗相,没有香火缭绕,甚至连三叔都不见了。
肆意升腾的火苗已经舔上了【创建和谐家园】的手臂,奇怪的是,我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但那上面的汗毛却身先士卒,在一阵细细的“滋啦滋啦”声中,卷曲蜷缩,瞬间化为灰烬。
“三叔!”我有些慌了,大喊一声,这两个字瞬间被热浪吞没,连一点渣滓都没剩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身陷其中,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跑出去。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并没有任何门窗,如同一个严丝合缝的方形铁桶,根本插翅难逃。
下一秒,光洁的墙壁开始剥落卷曲,像是失去魔法护佑的幻象,顷刻颓败。
恐惧如同夏日阴凉处的藤蔓一样,无声地悄悄疯长,很快就将我死死裹挟住,让人透不过气来。
房梁被烧得劈啪作响,不远处的火光中突然冒出来三个清晰的身影——一男一女和一个小女孩,他们满脸绝望,正拼命地挣扎着。
也许是被灌了浓烟的缘故,这几个人的声音并不尖利,犹如被闷在了一个巨大的罐子中,瓮声瓮气的,又像是从水下传上来的,总之就像是和我隔了很远的距离。
火势越来越猛,但它们似乎并不想伤害我,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全都改了方向,冲着那三个人汹涌而去。
“爸爸,妈妈,我怕!”小女孩的呼叫声虽然很微弱,但却像一根强韧的丝线般,钻进了我的耳朵眼,刺得耳膜生疼。
我定睛一看,只见她整个人覆了一层厚厚的灰,连带着流出来的眼泪都变成了黑色,在稚嫩的脸颊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触目惊心。
女人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看起来异常辛苦。
男人虽然半个身子状如焦炭,但他还在努力挥着手,喉咙中拼命挤出来几个字:“春……春玲……快……快……”
话音未落,一截带着火的房梁突然掉落,连着半面墙都倒了下来,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了男人的身上,他的嘴甚至还没来得及闭合,整个人就被卷入了火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人见状,凄厉地喊了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瞬间也被吞没。
小女孩似被吓傻了,立刻停止了哭泣,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任由狞笑的火链爬上她的身、她的脸……
“快跑啊!”这一幕看得我心神俱裂,恨不得跑过去将她抱起来,但脚下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惨绝人寰的悲剧发生。
“智程……智程……”
突然,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也像是被按了倒放键。蔓延的大火开始快速回缩,直至完全熄灭。倒塌的残垣断壁从废墟中一跃而起,又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我心急如焚,瞪大眼睛想要找到那一家三口,但地面干干净净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
“宋智程!”
怔忡间,像是有人在头顶上狠狠敲了一下,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父母的遗相就挂在正前方的墙上,那三炷香已经燃了三分之一, 香灰“啪嗒”一下落在了桌面上,激起一簇微尘。
“智程,你怎么了?”三叔的脸再次出现,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焦急道,“怎么出这么多汗?”
“啊……”我摸了摸,果然上面水淋淋的一层,不止是额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全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刚刚那场火,并不是什么幻象,应该是沉寂在记忆深处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