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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校长真诚的目光，让我有了倾诉了欲望，没想到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却被送早餐的服务员打断了。

  　　“刘校，早餐到了！”学校食堂的女服务员，就像宿管阿姨一样，年龄都偏大，眼前这个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胖乎乎的满脸喜气，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她笑呵呵地报着菜名，“这是芋粿三角糕、花生汤、豆浆，肉燕馄饨刚煮好，小心烫，对了，还有两根油条，也是新炸出来的，又脆又香……”

  　　“谢谢你啊，云霞阿姨。”不得不说，刘校长确实很平易近人，即便对待一个普通的食堂阿姨，也很客气，他站起身，帮忙将碗碟摆好，还稍稍欠了欠身，“辛苦了！”

  　　“应该的……” 云霞阿姨连忙摆了摆手，随后，她将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打量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来，趁热吃！”被云霞阿姨 这么一打岔，刚刚的话题是彻底断了，刘校长将那碗肉燕馄饨推到了我面前，“这可是咱们青大的招牌，尤其是这燕皮，堪称一绝。”

  　　“是……”看着碗里那如珠如玉、如琢如磨、晶莹剔透的美食，我不由感慨，“第一次吃肉燕馄饨时，我还以为是燕子肉做成的馅儿……”

  　　“呵呵，一般的小馄饨灵魂在肉，而肉燕的灵魂则在皮。”说起青大一绝，刘校长不由津津乐道，“这肉泥可都是咱们食堂师傅纯手工打出来的，机器做的那些完全比不了，俗话说‘无燕不成宴，无燕不成年’，快尝尝，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当年，他说了当年……那么随意，那么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感。

  　　我心里一滞，这也就意味着，刚刚关于年代的猜测，确实只是我的臆想。

  　　不得不说，美食具有强大的治愈效果，几颗馄饨下肚，我顿时觉得紧绷的情绪松弛了不少，身上也畅快了许多。

  　　“智程啊……”热络的气氛似乎让人忘记了一切，不过，在吃了两口油条之后，刘校长放下筷子，双手交叉而握，沉思了片刻，才又开口，“你最近工作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刚刚为什么会提出那么奇怪的问题？”

  　　看着刘校长小心翼翼地探询模样，我心中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他怕是以为自己曾经的学生，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于不停地在各种扭曲的时空中穿梭这件事，我完全想不出问题的关键点在哪，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表达，却又控制不住强烈的倾诉欲，“但是，刘老师，你要相信，我绝对不是在胡言乱语。”

  　　“嗯，那就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刘校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或者应付，师长的诚挚以及学者的严谨让人心安。

  　　我心头一热，如同在无涯的大海中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在漆黑的让人绝望的夜色中看见了灯塔的微光。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没有向任何一个人真正敞开心扉。

  　　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刘校长就像心怀慈悲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一样，能为沦陷虚无的人指点迷津。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我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行为诡异的刘若东、死而复生的父母、从陌生到痴恋的顾雅、不知是否还存活于世的宋萌萌……这些熟悉的面孔在记忆中不断翻滚，轮番上演着不同的剧情。

  　　我没提孟春玲，因为会涉及到那场乌龙“【创建和谐家园】”，实在让人心里膈应。

  　　再说，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如果说，人生是大梦一场。那么，我的人生就是梦中梦。一环套一环，永远也没有止境。

  　　最要命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迷蒙的，甚至连明明应该很清晰的生死边界感，都消失了。

  　　听完我对全部事件的叙述后，刘校长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他看向窗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过了好久才再次开口：“这么说，你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

  　　“也不能说完全忘记。”我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准确来说，是部分。比如在上一次生命中，我的父母死而复生，但在记忆中，他们三年前就应该去世了。记忆好像被割裂成了一块块拼图，有的遗失了，有的还在，但因为看不到全貌，所以总是模模糊糊的……”

  　　“嗯，虽然你刚刚说的那些事，都很……不可思议……”刘校长确实是个很熨帖的人，他考虑了半天才选择了一个不太会伤害到我的词，“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偏偏就让你遇上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他给出这样的结论，我有点激动，更多的则是感激。

  　　刘校长没有把我当成神经病患者，也不认为我刚刚说的一切滑稽可笑，反而认认真真地展开分析，只此一点，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一直以来，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和未知的变数对抗，用尽全力却被命运反复玩弄。尤其是刘若东和顾雅的身份成谜后，那种凄凉感更甚。

  　　现在有了刘校长的支持，我终于又拾起了残存的一丝丝勇气，希望能探得最终的真相。

  　　不管结局是死是活，也得给自己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刘老师，我现在真的很迷茫。”美食并不能完全化解巨大的沮丧和前路未卜的恐惧，我抓了抓头，懊恼地说，“原本想查找刘若东和顾雅的信息，但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

  　　“上一次人生……我指的是你父母死而复生的那次，他们再次出现，是什么时间？你还记得吗？”刘校长并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抛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记得。”我不会忘记接到电话那天的震撼，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中秋节之后的两个礼拜，星期五，我记得很清楚。”

  　　刘校长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打开万年历，递到我面前。

  　　“明天。”他盯着我的眼睛，“如无意外，明天你会再次接到他们的电话。”

  　　我微微一怔，这段日子一直沉浸在顾雅和刘若东的事情中，几乎忘记了捋一捋时间线。

  　　刹那间，我明白了刘校长的用意，如果我是在不断地重生，那么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会按部就班地一一呈现。

  　　他虽然没明说，但肯定也想借此机会证明一下，我刚刚说的那些到底是事实，还是一个精神病人的臆想。

  　　我能揣摩到他此时的复杂心情，并且也很愿意顺着这条线找到答案。但有一点却想不通，在上一次人生中，顾雅明明出现在父母二次离世之后，怎么这一回，她提前了呢？

  　　“好了，别想了，天大的事，也得先把这些吃了再说，可不能浪费了！”刘校长收起刚刚的严肃，神情变得轻松，他夹了一块 三角糕往嘴里送，“哎呦，都凉了，云霞阿姨，麻烦给回锅热一下。”

  　　“好嘞！”云霞阿姨闻声而至，她依旧笑呵呵的，没有丝毫不耐烦，端盘子的时候又深深看了我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青大的毕业生吧？看着眼熟。”

  　　“眼熟？”我心里一震，“您认识我？”

  　　“云霞阿姨可是青大元老级的人物了，在校三十年，进进出出见过也不稀奇。”刘校长解释道。

  　　“呵呵，可不是……”云霞阿姨确实有点本事，只见她双手托着四个白瓷盘子，又平又稳，“稍等啊，马上就好。”

  　　“要说云霞阿姨也不容易……”看着她的背影，刘老师感慨地摇了摇头，“一个单身女人，靠在食堂打工，生生供了个研究生出来，还好春玲那孩子争气，过几年她一退休，也能享享清福啦！”

  　　谁？

  　　我迅速捕捉到两个不同寻常的字，春玲……刘校长刚刚说的春玲，不会是孟春玲吧？

  🔒38 灭绝师太

  　　“就是孟春玲。”见我眉头紧锁，一脸讶异的样子，刘校长进一步解释，“你可能也忘了，她是 2014 级数学系的，第二专业选了计算机，那时候经常来咱们班上课。”

  　　2014 级数学系！还经常来我们班上课！

  　　我头皮一紧，身上顿时生出一层寒意，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孟春玲才是我大学同学，同届不同班，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在既往的人生中，她明明就是个跑龙套的，怎么突然变成主角了？这种颠覆性的角色转变，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刘老师，您确定她叫孟春玲吗？而不是什么张春玲、李春玲……”此时的我，就像行走在峭壁上的岩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抬眼向上望，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蹄尖只能紧紧抠着那狭细的缝隙，寻找逃生的机会。

  　　耳边是猛烈呼号的疾风，它们凭空生出了一双双强劲有力的手，狞笑着扑上来，目的就是要把我扯落，送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是孟春玲。”刘校长笃定地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正在收拾餐桌的云霞阿姨说，“那孩子随母姓，云霞阿姨姓孟，我不会记错的。”

  　　“哦……”听刘校长这么说，我不免有些颓然，此次青云大学之行，全然否定了刘若东和顾雅的身份，却意外地发现了孟春玲的过往，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毕业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见我神情古怪，刘校长的身子往前凑了凑，试探着问。

  　　“没……没有……”那场不堪入目的“【创建和谐家园】”又从脑海深处跳了出来，我心中一惊，迅速挺直了身子，矢口否认，“我跟她又不熟，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就是听您提起，随便问问。”

  　　“也对。”刘校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同班同学都不一定联系，又何况是上数学系的……这人一上了年纪，就特别爱怀念过去，有的没的……你别在意啊！”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跟您闲聊几句，我心里也挺舒服的。”

  　　吃过早餐后，刘校长说上午要开会，叮嘱我别忘了明天的电话，就匆匆离开了。

  　　重新回到阳光下，食堂里那股让人违和的年代感终于渐渐褪去。

  　　我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刘校长口中的孟春玲，或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糟糕。

  　　“同学们，早上好！”正在这时，食堂对面那块电子屏突然亮了，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子出现在屏幕上，看样子应该是校电视台的主持人，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西服，正襟危坐，却盖不住青春的稚嫩。

  　　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但女孩的台风很好，她字正腔圆地说：“为庆祝祖国母亲六十五岁华诞，青云大学组织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同学们各显其能，每个节目都很吸引眼球。为记录下这些精彩的瞬间，校电视台特意制作了一期国庆优秀节目展演集锦，供大家欣赏学习……”

  　　六十五？我微微皱眉，忍不住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1949……那不应该是 2014 年发生的事？

  　　可刘校长明明说现在是 2022 年……难道他在骗我？还是播音员出现了口误？

  　　“嗳，那谁……你等下……”

  　　正在怔忡间，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慢慢转过头去，发现竟然是云霞阿姨。

  　　“我有点事想问问……”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搓了搓手，“刚才刘校在，不太方便。”

  　　“哦……”由于知道云霞阿姨的女儿也叫孟春玲，我有点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您……您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和刚刚在食堂时的爽利截然不同，云霞阿姨的言语有些犹疑，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才再次开口，“是不是叫宋智程？”

  　　“您认识我？”心脏“忽的”一下沉到了底，她既然能说出“宋智程”三个字，那孟春玲大概率不会是重名。用脚后跟想想也能知道，我俩之间的牵绊，恐怕不止一场“【创建和谐家园】”那么简单。

  　　“还真是你！”云霞阿姨顿时激动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她朝四周看了看，来来往往的学生依旧很多，于是把我拉到了角落里，压低声音，“我知道这么做挺突兀的，但是……”

  　　她像是有些难言之隐，嗫喏了好半天才又接着说：“春玲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当年那事对她【创建和谐家园】挺大的，一直走不出来，我就想着……”

  　　“什么事？”我一头雾水。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过分……”云霞阿姨面有难色，咬了咬嘴唇，“本来跟你就没什么直接关系，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虽然你们都是青大毕业的，但也没义务……我又怕给你造成困扰……”

  　　“云霞阿姨，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好了！”她不停地兜圈子，这让我愈发焦躁不安，“孟春玲到底怎么了？”

  　　“瞧瞧，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傻丫头！”云霞阿姨脸上流露出一丝凄楚，我看的清楚，那里面并没有埋怨和愤怒，只是一个母亲的无可奈何，她重重叹了口气，“快毕业那会，春玲突然闹了一回【创建和谐家园】……后来我才知道，是为了你。”

  　　说完，她悄悄抬起眼皮，目光闪烁地看向我。

  　　“什么！”我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创建和谐家园】？孟春玲闹过【创建和谐家园】？还是因为我？”

  　　“嗯。”云霞阿姨点了点头，一脸落寞，“那孩子心思重，性格又内向，什么事都憋着不肯说……”

  　　心思重？性格内向？

  　　这两个性格特质，跟我认知的孟春玲完全对不上号。

  　　“等等……云霞阿姨……”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您有孟春玲的照片吗？我想看看您说的，和我认识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难道我还会骗你吗？”云霞阿姨原本沉浸在旧年的悲伤中，听我这么一说，脸突然沉了下来，明显有点不高兴，转身就要走，“不想帮忙就直说，我又不会赖上你……用不着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不是不是……”好不容易出现一条线索，我又怎么会让它溜走？赶紧拦住了云霞阿姨的去路，好言好语道，“您误会了，我最近生病了，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只不过想核实确认一下。”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迅速划拉了几下，一张照片立刻跳了出来。

  　　那张面孔清晰又熟悉，确实是孟春玲没错。

  　　“看看，这回能想起来了吧！”云霞阿姨明显不信我的说辞，嘴角向下撇着，冷着一张脸，“是不是一个孟春玲？”

  　　“是，是……”我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您能跟我说说，那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在云霞阿姨的叙述中，被岁月掩盖的火热毕业季，终于拂去时间的厚密蛛网，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数学系和计算机系素来男多女少。不管在哪个班里，寥寥可数的女生，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

  　　但孟春玲却不太一样。

  　　她长相一般，不爱与人交往，性格还很古怪，从不跟谁主动说话。至于班级活动，更是不怎么参加。全部心思都在学习上，每天背着重重的教辅材料，独来独往，孤僻得很。

  　　男生们私下里都叫她“灭绝师太”。

  　　同宿舍的五个女孩子也很排斥她，有一天晚上甚至还故意上了锁，几个人齐齐装睡。结束晚修一身疲惫的孟春玲喉咙都喊哑了，也没人来开门。

  　　她又不愿找宿管阿姨，于是就在水房里凑合了一宿。

  　　那可是十二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青云大学所在的城市虽然不像北方那么严寒刺骨，但因为 没有暖气的缘故，也不好过，湿冷的空气犹如一片片薄刃，专往骨头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