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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茂生也笑了笑。

  　　有了周茂生的暑假，孟淑贤高兴多了，更别提周茂生还告诉她，自己带了好多新的小人书和连环画册回来，孟淑贤恨不得立刻去周老爷子家大饱眼福。

  　　可她不行，现在孟小辉大了，已经没法让他在自己身边安静地待着了，要是让他自己去玩，万一磕着碰着，石灵芝准饶不了他。

  　　看孟淑贤为难，周茂生想了个主意，他们可以就在晒场这棵大槐树下看书，反正这里的石墩面很光滑当书桌正好，头上树荫遮凉，也不耽误孟淑贤带孟小辉。

  　　就这样，在这棵历史悠久的大槐树下，每天孟淑贤都和她从城里回来的小伙伴一起看书，赵静也会来，不过她每次都装模作样地翻几页书，就和孙有才他们在晒场上玩。

  　　周老爷子白天遛弯的时候过来看过几次，看到他们在一起只是安安静地看书，也就默许了这种行为，只是心里嘀咕：放假前茂生不顾吴秀珍的反对，非要回孟家庄，就是为了和村里的这几个小孩待在一起吗？

  　　他明明说过和这里的小孩合不来，怎么转变这么快？小孩的脸真是说变就变，周老爷子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有了周茂生，孟淑贤的作业里那些搞不明白的题目可算找到人问了，不管她问什么问题，周茂生都可以为他讲解，几次下来，周茂生在孟淑贤心里的形象，可以说越来越高大。

  　　“你真是越来越像个书呆子了，下午去摘榆钱，算你一个？”这天中午周茂生回家吃午饭了，石墩前就剩下孟淑贤自己在看书，孙有才过来跟她说话。

  　　听到着不太友好的语言，孟淑贤没说什么，她的心思都在书本上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我跟你说话呢。”孙有才不满意她的回答，用脚踢了踢孟淑贤的小腿。

  　　“你干什么？”孟淑贤还没说话，就听到周茂生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孙有才比周茂生还大一岁，他仗着自己的父亲是村长，平时在孩子圈里呼风唤雨的，他本来就看孟淑贤和赵静还有孟小辉天天围着周茂生看书学习的就不顺眼，这回可算找到理由喷他几句。

  　　“我跟淑贤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啊？”孙有才下巴一扬，语气很呛人。

  　　“有话就好好说，你踢一个女孩算什么？”周茂生不甘示弱，迎着他的目光就往前走。

  　　孙有才后面的几个“小弟”也跟了上来，周围的空气都有一瞬间停滞。孟淑贤一看大事不好，赶紧站起来，“一点也不疼，有才哥他跟我闹着玩呢，没用力踢。”

  　　她站在周茂生和孙有才中间，面对着周茂生说：“真没事，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

  　　周茂生看着面前的孟淑贤和孙有才，一致对外的样子，自己替她出头倒像是多余的事情一样，不由得嘲笑自己多管闲事。

  　　孟淑贤又回头孙有才：“还去西沟摘榆钱吗？我也去。”

  　　她看了眼黑着脸的周茂生，“茂生哥也和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周茂生转身走了。

  　　“去吧，榆钱炒着吃，又脆又甜，可好吃了。”

  　　嘴里说着不去，孟淑贤到底还是死拉活拽地把他拉走了，几个人走到西沟的榆树下，孟淑贤就摩拳擦掌地准备上树。

  　　榆树很高，周茂生目测能有二十米，就靠自然生长的枝丫当垫脚，还是挺危险。

  　　“我去。”周茂生胳膊一伸，抓住树枝，轻松地把自己甩了上去。

  　　孙有才不甘示弱，也马上爬了上去。两个男孩你追我赶，很快就摘了一竹篮的榆钱，下来的时候，孙有才像猴子一样，轻松地蹦了下来，周茂生毕竟不经常爬树，下来的时候没估算好距离，趔趄了一下，他以为自己肯定要摔个狗吃屎，没想到关键时刻孟淑贤上前抱住了周茂生的手臂，跟着周茂生后退两步站稳了。她热乎乎的手心还放在周茂生的胳膊上，周茂生又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跟她生气。

  　　下来后，他主动和孙有才说话，两个男孩又没什么大仇，关系反而近了起来。

  　　回到孟家庄，周茂生把一竹篮的榆钱都给了孟淑贤，孟淑贤推辞了几句，便高兴地接过去，转头给了他一大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炒榆钱。

  　　“快尝尝好不好吃。”

  　　迎着孟淑贤装满期待的大眼睛，周茂生吃了一口，嚼了嚼，看着她慢慢地说：“挺甜的。”

  　　从这次之后，周茂生算是彻底融进孟家庄几个小孩的小圈子了，这年他走的时候，孙有才还来送他，俨然一副把他当兄弟的模样。浩浩荡荡的几个半大小孩，把周国庆都逗笑了。

  　　孟淑贤问他明年夏天还来吗？

  　　周茂生没怎么犹豫说：“来。”

  　　此后的几年，他确实说到做到。

  08

  　　周茂生说第二年夏天还来，说实话孟淑贤没太往心里去，他不是没有过说话不算话的时候，可孟淑贤的心里没有去年和他道别时那么难受了，不管他明年暑假来不来孟家庄，反正周老爷子在这，她早晚能见到周茂生。

  　　孟淑贤垫着脚尖，冲着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周茂生使劲挥手，直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孟淑贤按部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周茂生临走前趁周国庆不注意，又留了两本书给她，不过这次不是连环画了，是他学过的四年级数学和语文课本，让她有空的时候看，把不会的题目记下来，等他再来的时候给他讲解。

  　　所以孟淑贤经常在干农活和做功课之外，还要挤出时间来预习四年级的课本，过得那叫一个充实。

  　　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家里那些以前总让她难受的事情，比如孟大伟的责骂和石灵芝的偏心，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二年夏天，孟淑贤在暑假开始后不久，如约见到了周茂生，看着孟淑贤吃惊的眼神， 周茂生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还真是！”孟淑贤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看到周茂生就高兴得不行，恨不得 24 小时都和周茂生在一起看书说话，做他的小尾巴。

  　　这年两人分开时，孟淑贤没再问周茂生还回不回来，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转年的那个暑假，孟淑贤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一年，周茂生 14 岁，开学上初中二年级，他在去年以很高的结业考试成绩，顺利进入周国庆和石灵芝所在的企业附属初中的尖子班。与此同时，男孩开始抽条，四肢变得瘦削细长，以前的几分婴儿肥迅速褪去，脸上的棱角开始分明，鼻梁变得更加高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脖子上开始显出喉结的浅显形状，声音忽而沙哑忽而低沉，整个人一副进入青春期男孩的典型状态。

  　　孟淑贤还是小孩子心性，像以前那样，每天乐呵呵地跟在周茂生身后，一口一个“茂生哥”，什么男女有别，她完全想不到那里去。

  　　也不怪孟淑贤，她的学校没有生理卫生课。她对发育期的男女生心理和生理会急速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不像周茂生的学校，老师早早就开家长会，让父母一定要多多关心和引导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为此，吴秀珍还特意买了本书，每天下了班就和周国庆轮番地看。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要来孟家庄，吴秀珍没有像之前那么横加阻拦，就是因为书上说了，“青春期男孩容易冲动，做事任性莽撞，合理范围之内家长不妨多顺着孩子的意思，千万不可粗暴对待，过了这一阶段孩子的情绪自然就会稳定下来。”

  　　虽然吴秀珍认为周茂生连着三年暑假都要回到贫穷落后的孟家庄算得上是无理的要求，但看在不想影响儿子和自己的感情的前提下，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想到这里，周茂生默默地把孟淑贤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拉了下去。

  　　“哎呀。”孟淑贤趔趄了一下，堪堪站定，回头看他，女孩声音很清脆，带着些许埋怨，“茂生哥，你刚才一动，我差点掉沟里。”

  　　此时他们几个在爬山的路上，途径一条小路特别陡，大家就你搭我肩膀我拉你胳膊地往前走。

  　　周茂生看着孟淑贤另只手拉着孙有才，随后又把目光移回到她脸上。

  　　孟淑贤和三年前比不过是五官长开了一点，个子也高了一点，其他的没什么变化，照例两个羊角辫，照例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的。

  　　周茂生喉咙动了动，指了指前面，“往前走吧，他们都走远了。”

  　　一听要被赵静他们那一撮落下了，孟淑贤也顾不上别的，赶紧回头推着孙有才的肩膀往前走。

  　　孟家庄山很多，今天他们要爬的，是其中离村子最远也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名叫做仙人山，孟淑珍他们从小就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曾经有位仙人，在山顶落脚休息过，要是能上去，把仙人曾经休息过的地方坐一坐，说不定仙人能保佑他们梦想成真。

  　　这在周茂生一听来就很胡扯的故事，没想到村里的小孩竟然深信不疑，他们甚至从小就想去山顶一探究竟，当然那时通通被家长们用各种方式劝退，也就是现在，这批孩子都长大了，其中最大的孙有才已经 15 岁了，这件事才被重新提起来。

  　　几个人说做就做，前几天就一直在筹划要进行“爬山许愿”活动，出发的日子被孟淑贤一拖再拖，就是为了等周茂生来孟家庄，好和他们一起去。幸好周茂生这几年已经和孙有才他们几个混熟了，这才没有引起众怒。

  　　周茂生很想拒绝，可看着孟淑贤望着自己的眼神，他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在回到孟家庄的第二天，就和他们一起“爬山许愿”。

  　　山高路远，仙人山很少有人去，向上的路都非常的狭窄和陡峭，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的登山队伍拒绝 10 岁以下的小孩参加，这样，孟小辉就不能像往常一样粘着孟淑贤，这让她感到久违的自由，一路上连走带蹦的，路再难走也不抱怨不嫌累。

  　　走过这段陡峭的山路，周茂生目测他们已经爬了仙人山的一半，他身上出了很多汗，黏黏地粘在衣服后背上，很不舒服。周茂生停下脚步，看着前面还在继续前进的队伍，想喘口气然后再去追他们。

  　　农村小孩平时的劳作量不是他能比的，这点路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周茂生可不一样。

  　　孟淑贤习惯性地回头找周茂生的身影，看到他叉着腰一只脚踩在石头上，赶紧说：“有才哥，静儿，等下茂生哥，他累了。”

  　　“茂生，走不动了？”孙有才走在第一个，他的嗓门很大，声音穿过这几人，落在周茂生的耳朵里，“城里的大少爷这么容易累吗？”

  　　孟淑贤和赵静都笑了。

  　　孙有才没有恶意，他是没把自己当外人才这么开玩笑，周茂生知道，平常他也就笑笑算了，可他回想起刚才孙有才拉着孟淑贤的胳膊的那一幕，不知道怎么回事，周茂生就笑不出来了。

  　　“来了。”过了一会，他低着头，从后面赶上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他们终于爬上了仙人山。

  　　“我的天！”赵静发出惊呼。

  　　“这也太好看了！”她大声地说。

  　　孟淑贤把手放在眉毛下面，挡住汹涌的阳光。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山挺拔开阔，远处的那些覆盖着郁郁葱葱树木的山脉和地下绿油油的农田，都尽收眼底。

  　　山上风很大，孟淑贤的白色上衣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可她毫不在乎，只觉得身心舒畅极了，年幼的她此刻所能想到的所有烦恼，此刻都随着耳边的风声，被吹得无影无踪。她兴致一来，大声地背出周茂生才教过她的诗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原来在山顶，竟能感受到如此爽心和快意！

  　　孟淑贤开心地笑了笑，回头就看到赵静和孙有才短暂感叹过后，已经转身去找那块被仙人坐过的石块了。

  　　好在周茂生就站在她身边，孟淑贤知道他听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诗，因为他刚才浅浅地笑了一下。周茂生一笑，她就知道，周茂生肯定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

  　　真好，认识周茂生真好，这世界上还有人能懂她，真好。

  　　孟淑贤看着周茂生，正好周茂生也在看她，两人目光撞上，同时笑了起来。

  　　“省城就在山的那边吗？”孟淑贤抬手，指了下远方的位置。

  　　周茂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其实他站在山顶，根本分不出来哪里是省城，但他还是说：“比那个更远。”

  　　“还要远？”孟淑贤吃惊追问，那个几乎在他们视线里小到无法看清的山头，已经是她视线的极限了。

  　　“这里是看不到的。”

  　　孟淑贤“哦”了一声，语气无比低落地说：“想象不出来省城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自己去看。”周茂生的嘴角轻微勾起，眼神很专注地看着孟淑贤。

  　　省城，那可是孟淑贤做梦都不敢梦的地方。

  　　“我真的能去吗？”她有点不太敢相信地问周茂生。

  　　坦白说，周茂生也不知道孟淑贤以后的求学之路到底能走多远，毕竟她出生在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家庭中，可他知道，此时，孟淑贤需要的不是他来分析怎么样能说服她的父母让她继续读书，怎么以农村小学这样薄弱的底子，去和更大地方的学生竞争。

  　　这些，等以后需要她花费大量时间去解决。

  　　此时孟淑贤最需要的，只是他的一句肯定。

  　　“当然。”周茂生回答得很快，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你好好学习，以后哪里都能去。”

  　　“嗯。”孟淑贤用力地点头，“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去省城，去外面，看更大的世界。”孟淑贤声音很轻，风声把她的声音带走，飘得很远很远。

  　　周茂生站在她身边，微微侧着头看她的脸，强烈的阳光落在孟淑贤脸上身上，给她全身罩上一层光晕。

  　　不知道怎么回事，周茂生就这样看着她，久久没移开眼。

  09

  　　吹够了风，孟淑贤和周茂生去找赵静和孙有才，发现他们俩已经对着山顶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挑花了眼。

  　　“我觉得这块是。”

  　　“这块才是吧，这块比较平坦。”

  　　“不会吧，仙人的【创建和谐家园】这么小吗？”

  　　孟淑贤和周茂生站在旁边，看他们煞有介事地讨论，不由得都笑了。

  　　终于孙有才和张静意见统一了，他们认定这块石头就是当年仙人坐过的，不容许其他两位质疑。

  　　理由是这块又大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