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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次她知道周茂生和孟巍处过对象后，蒋文娟稍作多想，就知道周茂生根本没放下她，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急流勇退，找了班里一直追她的男生当了对象。

  　　现在两人感情也不错，同学聚会，蒋文娟看到周茂生和孟巍一起出现，不由得感慨幸好自己当初明智，退出得早，要不白白浪费时间。

  　　包房里只有一支话筒，大家抢来抢去的，都想唱歌，抢到话筒的人就上去鬼哭神嚎地嚎一阵，听不出什么调来，都没个正形。

  　　话筒传来传去就到了周茂生手里，大家都起哄让茂生来一个，孟巍也在旁边鼓掌，周茂生就站起来，走到点歌机前，点了首歌。

  　　前奏一出来，孟巍就知道是童安格的《一世情缘》。

  　　去年这首歌刚出的时候，经常有同学在教室用听英语的收音机放，孟巍觉得这个调子很温柔，歌词也朗朗上口，每次听到都会悄悄跟着哼。

  　　周茂生温暖低沉的嗓音轻轻从话筒里扩散出来，喧哗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也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改变这一切，前世的思念，今生今世来了结……”

  　　唱到这里，周茂生的眼神看着孟巍，虽然她坐在角落里，孟巍还是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到脸色发烫。

  　　周茂生知道，孟巍肯定懂他的意思。

  　　旋律静静地在他们俩之间流淌，小时候在孟家庄每年一起过夏天，长大后，不管孟巍在哪，身边都有个周茂生，林林总总，孟巍想起很多两人相处的时光。她坐着，周茂生站着，两人深情对视，两颗年轻的心再一次一起跳动。

  　　聚会结束后，周茂生骑自行车送孟巍回去，在那个小小的木栅栏门前，周茂生扶着自行车，终于鼓起勇气，问孟巍要不要跟他和好。

  　　问出这话，周茂生觉得对自己来说是很大的让步了，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当初被甩的是他，而且，还是以那么伤自尊的理由被甩，虽然这里面很有可能有隐情，但这么长时间孟巍并没有解释过，这在周茂生心里都成心结了。

  　　孟巍并不意外周茂生会这样问，她当然还喜欢周茂生，可是……如果她答应的话，保不齐吴秀珍很快就会杀上门来，再给她来一番“合不合适”的教育，这大半年过去，她还是那个农村土丫头，还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学生，她的外在条件没任何改变，吴秀珍当初说了“绝对不同意”现在她又怎么可能同意呢？

  　　孟巍真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又被弄得鸡飞狗跳，这对周茂生也不公平。

  　　孟巍低头想了想，手在身体两侧捏着裙子边，又过了好一会，她小声说：“茂生哥，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好好打工，跟你在一起我特别高兴，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的关系就好。”

  　　“这样的关系，什么关系？”周茂生紧捏着车把，看孟巍。

  　　孟巍心一狠，“从小长大的发小关系。”

  　　周茂生张了张嘴，“你不喜欢我？不想跟我谈对象吗？”

  　　孟巍心里难受得紧，但她还是重复道：“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夏夜的温度还是很高，她这一句话却把周茂生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他一个被甩的人不计前嫌来请求复合，结果又被拒绝，只能说再温柔的人也有脾气，这显然惹恼了周茂生，他紧了紧下颌线，“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王俊良是我发小，胡铁是我发小，你、不是我发小。”

  　　“茂生哥！”

  　　不顾孟巍在身后叫他的声音，周茂生飞快推自行车调转车头，头也不回地往前骑。

  　　从那之后，周茂生再没来找过孟巍，而孟巍下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45

  　　那天晚上两人不欢而散后，周茂生就彻底消失在孟巍的生活里，孟巍不是没想过找他，可她不敢出现在周茂生家附近，也不敢往他家里打电话，要是周茂生不来找她，两人就彻底失联了。

  　　孟巍也后悔过，觉得自己当时说话过分惹周茂生生气了，现在她只能等待周茂生消气了来找她，再向他好好解释一下。

  　　就这么到了九月份，孟巍升到高二，算算时间，周茂生也应该开始大学生活了，孟巍联系不上他，还偷偷去他学校看过几次，大学校区在郊外，是新开发的园区，孟巍倒了两趟公交车过去，进去后，很快在簇新偌大的校园里迷了路。

  　　她没什么方向地随便走了走，期待可以从迎面走来的大学生中看到周茂生，当然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巧合，孟巍去了两次都无功而返。ɈŚG

  　　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十月份，孟巍算算时间，她已经有两个半月没见到周茂生了，这在他们俩之间实属罕见，她越想越不安，总觉得周茂生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虽然联系不上周茂生，可王俊良还在三高的复读，孟巍想实在不行，她可以去找王俊良打听下情况。

  　　这天早上，她照例背着书包，走进教室，就看到同学们三两个人凑成一堆，不知道都在嘀咕什么。

  　　孟巍跟他们关系都一般，不好去问，就回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去问赵彬。

  　　赵彬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出大事了！”

  　　孟巍一愣，“出什么大事了？”

  　　赵彬神神秘秘地凑近她，“听说前两天省里下了文件，大批工厂都要关停，国企改成私营了！”

  　　“啊？”这可真是大事！别的城市孟巍不知道，就单说省城，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在工厂工作的人，这回企业要改制，那些工人要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赵彬刻意压低声音，他们班里很多人的父母都是工厂的双职工，怕他们听到，“全部下岗了！”

  　　“下岗？是什么意思？”

  　　“下岗就是工作没了，让工人全部回家。”

  　　孟巍瞪大了眼睛，她坐在座位上呆了几分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出教室，赵彬叫她的声音被甩在身后，“马上上课了，你要去哪？”

  　　孟巍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跑到楼上，高三教室那层。

  　　好在这次她运气很好，刚走到拐角，就看到王俊良背着书包从教室里出来。

  　　王俊良抬头看到孟巍，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从她身边走过，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

  　　“稍等一下。”孟巍在背后叫住他。

  　　孟巍几乎没单独和王俊良说过话，可现在情况紧急，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们俩在走廊的窗户边站着，王俊良的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操场。

  　　“这几天我也没见到茂生，不过听我爸说，他父母是板上钉钉要下岗了。”现在几乎整个城市都在讨论国家的新政策，没办法，对于遍地是工厂，家家都在厂里或工厂相关行业工作的城市来说，影响太大了。

  　　“周叔和阿姨同时没了工作，生活可怎么办啊。”孟巍跟着着急，“那王叔呢，他级别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事吧，他不能帮周叔想想办法吗？”

  　　王俊良苦笑一下，“级别高更要起带头作用，我爸在下岗的第一批名单里。”

  　　“啊？”这下孟巍更绝望了，连王世昌那种有地位的领导都下岗了，那其他人更是没有斡旋余地了。

  　　她都不敢想象现在周茂生是什么心情，孟巍不禁深深为他们一家担心，看起来王俊良心情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她就没再打扰他，只说：“如果你见到茂生哥了，告诉他我想和他见面，拜托了！”

  　　说完她还朝王俊良鞠了个躬，走了。

  　　周茂生请假有一星期了，因为公布下岗名单那天，吴秀珍直接高血压发作，被送去看急诊。急诊大夫给她打了针，说没什么大碍，就让她回家养着。

  　　现在吴秀珍整天躺在床上，连窗帘都不拉开，整个家里都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颓废之气。

  　　周国庆在沙发上坐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客厅烟雾缭绕，呛得周茂生直咳嗽。

  　　本来惹人艳羡的双职工家庭，现在双双下岗，变成无业游民，这对整个周家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关键时刻，十九岁的周茂生决定站出来，他这几天代表父母出面应付掉亲戚朋友打来的关心电话，告诉他们，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安抚完外面，还要安抚周国庆和吴秀珍，这几天打理家庭事务就全靠他。

  　　周茂生把煮好的速冻饺子盛了两碗，一碗放在周国庆面前，另一碗送到吴秀珍的床头柜上。

  　　周国庆像没看到一样，继续抽烟，倒是吴秀珍，见到周茂生进来，掀了下眼皮， 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了句：“放那吧。”

  　　周茂生看着苦闷的父母，心中叹气，却也知道，他们估计需要很多时间才能恢复正常，毕竟对他们这种十几岁就开始进厂工作的人来说，已经不单单是份工作，而是生活的信仰。

  　　现在这个信仰，不要他们了。

  　　他们要“改制”，要“减员增效”。好几十万的工人就成了负担，明明领导前一天说肯定会保障工人的利益，第二天就让各车间统计名单，车间主任往下的员工直接下岗，车间主任职位往上的员工，可以选择停薪留职，　周国庆就是停薪留职那一拨里的，这也就说的好听，其实周国庆心里清楚，不给发工资，停薪留职到什么时候都没个准数，哪家过日子不需要钱？

  　　这不就变向在逼他们走吗？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周国庆狠狠地抽了口烟，心里咒骂，骗子、都他妈是骗子！

  　　这时卧室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吴秀珍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凶神恶煞地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几个月前我说什么来着，都已经听到风声了！说工厂要改制！我说让你去走动关系，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去？”她把手里的枕头扔到周国庆身上，被周国庆躲开了。

  　　吴秀珍声嘶力竭地骂他，“你如果当时听我的，事情是不是还有周旋的余地！就你！装什么知识分子假清高！现在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周茂生皱着眉过来拉他妈，“妈你别说了！”

  　　“我当初怎么眼瞎找了你这个农村人，眼界低好面子！害了我们母子一辈子！”

  　　“你发什么疯！”周国庆心情不好，自然寸步不让，吼道：“找关系！你就知道找关系！就这一波就要下岗 30 万人！多少个工厂从头撸到尾，去哪里找关系！”

  　　吴秀珍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锤胸口，”这可怎么办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当初我就不该找你！不跟你结婚，就不会受这样的苦啊！”

  　　周国庆大手一挥，“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反正这么多年，我跟你也过够了！”

  　　一时间屋里吴秀珍的哭喊声和周国庆的怒吼生响成一片，场面混乱成一团，周茂生忍着气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过了好半天，总算消停了。

  　　他坐在沙发上喘口气， 一时间心里也茫然，他大学专业是按照以后去厂里上班才选的机械，现在工厂都没了，他还上学有什么用。

  　　不如……

  　　周茂生把想法试探着跟周国庆说了，周国庆不同意，他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极其看重这个身份，他一定要周茂生好好把书读下来，还宽慰他说不用为钱着急，他读书的钱家里早就准备好了。

  　　周茂生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他家里关系这样紧张，有什么想法等以后再说吧。

  　　周茂生假期的最后一天，王世昌来找周国庆了，两人中年男人失业又失意，很快在周茂生家里喝得烂醉，王世昌大着舌头说：“【创建和谐家园】没想到，我这种级别的也下岗了，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周国庆只是默默喝酒，在他看来，王世昌还算好的，他老婆是小学老师，下岗了一个，家里起码还有一个能挣钱，像他家这样，才真叫没希望。

  　　“一年的工龄才给几百块钱，干了快二十年，几千块钱就打发掉后半辈子，这都是土匪作风！”王世昌恨恨骂道。

  　　周国庆心里也难受，在他的思维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要撑起这个家，给老婆孩子继续带来安稳的生活才算男人，可现在这种局面， 他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不行我们就创业，自己当老板！”王世昌彻底喝多了，他晃着手里的酒杯，“新闻不是总说吗？南方在搞改革开放，遍地是黄金，那叫什么来着，下海！对我们也下海！”

  　　王世昌喝趴在桌子上还在念叨，说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周国庆只是默默喝酒， 连话都不接了。

  　　他知道王世昌说的就是天方夜谭，像他们这种中年人，手上只会做车间那点活，别的什么都不会，还能下海？别笑死人了！

  　　失意的中年男人彻底喝多，双双趴在桌子上哼哼，周茂生叫不醒王世昌，只能打电话叫来王俊良。

  　　快一个小时，王俊良才到，周茂生气不顺，没好气问他怎么才来。

  　　王俊良侧了下身体，孟巍从他背后钻出来，“茂生哥！”

  　　周茂生一愣，随即装作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46

  　　孟巍好像没注意到他的态度一样，“是我拜托俊良哥，让他来找你的时候带上我，他今天接到电话，就去学校找我了。”

  　　“找【创建和谐家园】什么？没见我忙着呢？”周茂生示意王俊良抬起王世昌的另一只胳膊，王世昌喝酒喝得肚子鼓起来，两个精瘦的高中生根本扶不动他。

  　　“我来。”孟巍伸手，帮忙推着王世昌的后背，三人小心翼翼把人往出租车那边带。

  　　在司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把王世昌塞进车里，王俊良跟着坐进去，对周茂生摆摆手，“先走了。”

  　　周茂生随便跟他挥了挥手，看着出租车走了。

  　　他转身往家属院里走，孟巍迈着小碎步跟着。

  　　“跟【创建和谐家园】什么？不知道我现在很忙？”事赶事堆积在心里，周茂生罕见地冲她不耐烦。

  　　“知道你忙，我不打扰你。”孟巍丝毫不在意，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我就是担心你，也担心周叔和阿姨，想过来看看。”

  　　周茂生大步上楼梯，站在自家房门前，手扶着房门，“反正就是一团糟，没什么可看的，快回去吧。”

  　　“别啊。”孟巍站着不动，“茂生哥，你别赶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让我帮帮你吧，随便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