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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茂生不想大过年的影响孟巍的心情，抬头看了看，看到孟巍摊在炕上的书本，他放下水杯，走过去，随意翻了两页。
“期末考试考的怎么样？”
孟巍无言地摇摇头，周茂生就知道这是她不满意的意思。
“哪科拖后腿了？”
“英语听力不好，数学最后两道大题都没做对，语文作文得分也低。”孟巍不太好意思挠挠脸，“反正都挺不满意的。”
“过来我教你。”周茂生跟她招手。
孟巍走过去，周茂生已经打开草稿纸，开始在上面演算起来，“这道题你看这个公式……”
从小到大，孟巍不知道听周茂生讲题多少次了，对他的讲解方式非常熟悉，很快就集中注意力，边听边提问，好几次她都以为回到了初中那会，自己跟着周茂生学习的日子。
只是那时候两人见面总是在夏天，这回时间地点都对不上不说，他们俩现在还是本来应该尴尬的前对象关系。
好在他们默契地都没提，气氛倒也和谐自然。
等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打断两人的学习，孟巍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
进屋两人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周茂生又开始“重操旧业”，孟巍有点过意不去，按住周茂生还在写字的手，”不学了，等过完年再学也不迟。”
周茂生看着孟巍的笑盈盈的脸，慢慢点点头，“行。”
孟巍起身下地，“快到十二点了，我去煮饺子！”年三十晚上十二点要吃饺子还是她来了这里才知道的，孟家庄没这规矩。
这大半年的独居生活，孟巍干活越来越利索，很快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
接过孟巍手里的筷子，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周茂生吃了个饺子，点头，“好吃！”
“好吃就行。”孟巍高兴地也吃了个饺子。
孟巍家里连个正经饭桌都没有，他们俩守着矮柜，头挨着头站着吃完了这顿年夜饺子。
吃完周茂生也该走了，大过年的，总赖在别人家里不好，更何况家里还只有一个姑娘在。
孟巍出去送周茂生，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子口。
周茂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忘了跟你说，前两次让你看到我旁边的那个姑娘，是我……”
他一提，孟巍就知道他说的是谁，“我知道，那是你的初中同学，叫蒋文娟。”
周茂生愣了一下，“我想说的是，我跟她没别的关系。”
这是在向孟巍解释了，孟巍心里觉得暖呼呼的，就像又喝了一碗饺子汤一样。
她没答话，只是默默点点头。
周茂生走到栅栏外面，低头看孟巍，手指互相搓了搓，“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孟巍仰脸看他，周茂生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这次，她从他脸上看到些许紧张。
孟巍没多矫情，他们俩在处对象之前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没道理对象黄了，朋友也不当了，更何况，更何况……
“当然可以！”
得到想要的答案，周茂生终于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他看着孟巍关好木栅栏，终于跟她挥挥手，骑上自行车走了。
回到家，把自行车推到车棚里锁好，周茂生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窗户的灯光，深深地长出一口气，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上了楼梯。
打开家门，之前吴秀珍摔碎碗的碎片还在地上躺着，吴秀珍坐在沙发上，拿手纸擦眼睛。
“茂生，你去劝劝你爸！”吴秀珍余怒未消。
周茂生一句话没说，从厕所拿了笤帚出来，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
“茂生！我在跟你说话呢！你也不听我的是不是？这日子我真是没法过了！”吴秀珍嗓门越来越大。
周茂生把扫起来的垃圾扔进垃圾桶里，他皱着眉毛刚想叫吴秀珍小声点，大过年的，成天吵吵像什么话。
这时周国庆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他指着吴秀珍，“吵什么！现在一切都没定论呢！就要我去领导面前装孙子！让其他工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
“什么事情都要未雨绸缪，等通知真下来了，再去求还来得及吗？”吴秀珍在和周国庆这些年的交锋中从没服软过，此刻更是不例外。
“你要是没了这个工作，你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废物一个！”
吴秀珍的口不择言惹恼了周国庆， 周国庆果然大怒，他几步冲到吴秀珍面前， 扬起手就要打她！
“来啊。你打我啊！你动我一下，这日子就不用过了！”吴秀珍死死地瞪他。
“爸！你干什么！”周茂生扔了笤帚就过来拦他，抱着他的腰往后退。
“这个家有你就好不了！”周国庆放下手，狠狠地骂了句。
吴秀珍刚要反唇相讥，就听周茂生大喝一声，“都别吵了！”
在他们俩接近两个月的争吵中，这是周茂生第一次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反感，“烦死了！”
周国庆和吴秀珍都讪讪闭了嘴。
🔒43
大概两个月前，周国庆和吴秀珍所在的工厂，突然开始有传言说，厂子要改制，具体怎么改，上面正在研究，不过肯定不是像现在这种形式了，还说不光他们的工厂，整个省城所有的国企都要进行改革，“要以全新样貌迎接新时代的发展。”
这消息一出，工人们心里都像长了草，一时间厂里说什么的都有，周国庆也听说了，他还跟车间里几个相熟的人一起去问上头，上头只说现在一切都没确定，让他们耐心等待消息就好，反正工厂是肯定会保障工人的利益。
得到这样的答复，周国庆倒也安了心，继续每天上班下班，安安稳稳做他的车间主任。
可吴秀珍坐不住了，她出去打探一阵消息后，回来非说国家要把工厂卖给个人，要把这些工人全部打发走。
这不天方夜谭吗？不说省城的其他工厂，单说他们工作的这个，那每年产能都能在全省排上号的，每天机器“轰隆隆”地开，大家干活干得热火朝天的，怎么可能把这样的工厂卖了呢！
周国庆一点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吴秀珍就不愿意了，天天在家里念叨着，要他去活动关系， 不要等到通知下来了再着急。周国庆实在听烦了， 就说她是被害妄想症，两人就吵起来了。
以前他们俩吵架，十次有十一次都是周国庆让这吴秀珍，这回周国庆实在是被吴秀珍烦透了，多年屈居下风的苦闷终于爆发，寸步不让地跟她吵了起来，吴秀珍又习惯了占上风，这下战火升级，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拿出来吵，这个家天天没个安静气氛，他们俩也越吵越生气。
大年三十晚上，又因为吃饺子要做什么馅吵了起来，吴秀珍在厨房敲敲打打， 周国庆在客厅把电视声音开得山响，周茂生在自己卧室坐了一会，突然生出一种浓重的窒息感。
他连谁都没告诉，直接拿了外套就出了门，等骑着自行车直接往三高中方向走，周茂生才反应过来， 自己想去见谁。
不由自主，全凭本能。
他找了家还在营业的商店，随便买了些东西，就往孟巍家里去。
等到了孟巍小院的外面， 周茂生却又不敢进去，又舍不得走。
犹犹豫豫地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身上都被冻透了，他终于听到孟巍朝他走来的脚步声。
在孟巍家里的那两个小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周茂生最近几个月来最轻松的时刻，他不用面对总在吵架的父母，也不用去思考只剩下半年的高考，他和孟巍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无论他说什么，孟巍都能接得上，两人不管是聊学习还是聊生活，都默契十足，轻松自在。
从孟巍家里出来，周茂生就像是充满电的家用电器，终于有足够的能量回家去面对一地鸡毛。
孟巍是在第三天的早上，听到石头敲击木头的声音，走到大门口，看到周茂生的。
周茂生背着书包，手里还塑料袋， 没了上一次来时的局促，这回他坦然地看着孟巍，“在家里学不进去。”
孟巍说不出拒绝的话，打开门闩，把他迎了进来。
进到屋里，周茂生卸下书包，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收音机和一摞磁带，递给孟巍。
孟巍睁大了眼睛，用手指自己，“给我的？”
周茂生怕她不要，赶紧解释，“这是旧的，你拿着用，可以听英语。这些磁带，都是我高一的时候听的。”
孟巍还在犹豫，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接受周茂生的礼物了。
周茂生硬塞进她手里，“你就拿着吧，不想英语进步了？”
这话算说到孟巍心坎上了，她抿了抿嘴唇，犹豫地接过去，“那算我问你借的。”
周茂生温和地笑了笑，“也行。”
说完收音机的归属问题，周茂生和孟巍就打开各自的书包，把课本拿出来，开始学习，孟巍遇到不会的问题就去问周茂生，解决完问题，两人就互不打扰，各自学习。
中午孟巍下了把面条，放了些白菜叶，又卧了两个鸡蛋，周茂生也没跟她客气， 接过碗就开始吃。
稍作休息后，就又开始学习，等到太阳落山了，周茂生收拾好书包，跟孟巍挥手，走了。
第二天又准时来了，第三天、第四天……此后就就成了惯例，等领会了周茂生的意思，知道他准备长期来孟巍这里学习后，孟巍就去市场买了个二手的方桌和两个小板凳，这下两人才结束了趴炕上写作业的生活。
他们俩挤在小小的方桌两边，各自埋头苦学，彼此离得很近，一轻一重的呼吸声都交织在一起，可他们俩就像没听见一样，丝毫没感觉被对方打扰。
互递作业本、讲题、聊天、吃饭……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自然默契，好像他们一直在一起，没有争吵、分开也没有长达半年的空白。
一次两人吃过午饭，周茂生帮孟巍擦桌子，正好孟巍把洗好的碗放在碗柜里，两人都同时后退，一下子撞在一起，孟巍的后背撞在周茂生的肩膀上， 她不由得“哎呀”一声。
周茂生赶紧转过身来， 没多想就扶着她的胳膊，“疼不疼？没事吧？”
孟巍笑着摇头，“不疼。”
周茂生也笑了，正午的太阳暖洋洋地照进这几平方米的小堂屋，给他们俩身上都罩上一层柔光。
他入神地看着孟巍笑得弯弯的眼睛，突然手上用力，把孟巍拉进自己怀里，胳膊紧紧地抱着她的后背，嘴里小声地说：“小巍、巍巍，我想你。”
孟巍本来还在挣扎，一听到他的声音，心顿时软了，她在心中默默回应，“我也想你。”
周茂生又问：“为什么不和我处对象了？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原因，对不对？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肯定不是因为那个！到底因为什么？”
这几天的相处中，她侧面问过周茂生，问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周茂生便把家里的事简单跟她说了。
孟巍自己的父母是拿吵架当家常便饭，她不知道文质彬彬如周叔叔那样的高知分子家庭也会吵架。
“这么多年，我也经常觉得我妈太过分了。”
“阿姨怎么过分了？”孟巍问他。
“做的事，说的话，都太不给我爸留面子，也就我爸，能忍她这么久。”周茂生摇头。
再一次拥抱周茂生，近距离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孟巍闭了下眼睛，几乎有一瞬间，她就要把事实说出来了。
可她最后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周家的关系现在已经很紧张了，她还是别凑热闹了，更不想成为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人。
孟巍从周茂生怀里挣脱， 她摸了摸头发，面对周茂生热切的眼神，逃避道：“回去学习吧。”
说完就往屋里走，周茂生不想逼她，只能叹了口气，跟进去。
那天之后，周茂生又提过两次，孟巍都打岔岔过去，他也明白孟巍不想面对这件事，最起码是现在不想面对，就没再提过。
跟孟巍在一起的时间太轻松自在，周茂生便越来越不想回到自己那个不是争吵就在冷战的家里，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好几次都过了答应吴秀珍要回来吃晚饭的时间。
不过好在吴秀珍忙着从各个角度挑周国庆的错，对他的关注度降低，他也就省了很多口舌。
虽然吴秀珍和周国庆天天斗得不可开交，周茂生烦不胜烦，可从他从心里却认为这些都是暂时的， 就算他们再吵，这个家庭的稳定性也不会受到挑战，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握手言和，重新成为别人眼中幸福的一家人。
周国庆和吴秀珍多年相濡以沫，感情基础稳定，周茂生从不怀疑这一点。
三月份开学后，周茂生回到省重点，开始准备高考前的大复习，他和孟巍的见面时间，也改成了每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