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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主任。”孟淑贤给主任鞠了个躬，把表格放在办公桌上，抬笔就要写。

  　　“那你想叫什么啊？”周国庆俯身去看。

  　　“孟巍？”周国庆看着入学登记表上姓名那栏里面这两个端正的字体，“你要叫孟巍？”

  　　“对。”她对周国庆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叫孟巍。”

  　　她不想活在父母的期待里，更不想做贤良淑德的农妇。她要做一座山，一座巍峨开阔的高山，从今往后她为自己而活，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郑重地把表格交给主任。

  　　现在是 1991 年，从这个夏天开始，这世上再没有孟淑贤，只有孟巍。

  🔒39

  　　心头大事尘埃落定，孟巍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和周国庆慢慢走出教学楼，“文具、书包那些东西，等哪天我带你去买吧。”

  　　孟巍摇摇头，“不用，这些我自己都能准备的。”她对周国庆笑了笑，“周叔，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您放心吧。”

  　　周国庆没说话，孟巍左右不过 16 岁，一个女孩住在那么破的房子里，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我都能在孟家庄活得好好的，没道理到了省城这么好的地方还出问题。”孟巍表情很轻松，像是真的不把周国庆担心的事放在心上。

  　　想起孟巍以前的那个家，那对父母。周国庆终于笑了笑，“那就好。农村的孩子就是皮实，能抗事，这点比城里孩子强太多，就像我们茂生，他这几天……”

  　　话说到一半，周国庆才反映过来，这时候跟孟巍提起周茂生，多少不太合适。

  　　孟巍却根本没在意这个，她马上停住脚步，盯着周国庆，“周叔，您说茂生哥怎么了？”

  　　周国庆没说话。

  　　“您快告诉我呀！茂生哥到底怎么了！”孟巍更着急了，很多个不好的想法从她脑里闪过。

  　　“周茂生那天回家后，就开始生病，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都没好，状态特别差，人瘦了好多。”

  　　“怎么会这样？您没带他去医院吗？这么拖着哪行呢！”孟巍急得什么似的， 一串话连珠炮一样。

  　　“打了好几天的点滴了，没什么用。”

  　　看着孟巍小脸都皱起来，周国庆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你别担心，，毕竟不是身体上的病，过两天等他心里舒服了，身体自然就好了。”

  　　孟巍当然明白周国庆的意思，她那天对周茂生说的话，肯定伤了他的心。两人沉默地走到校门口，她才把脸抬起来，大眼睛里都是泪水。

  　　“你这是……”周国庆吓了一跳。

  　　“周叔，你让茂生哥别伤心了，趁早把我忘了吧。”她直接哭出了声，“其实我也难受，但我知道现在这样对他是最好的，就像阿姨说过的，他以后还能遇到比我好几百倍的人，他要是问起来，您就把所有的错都推到我身上……”

  　　孟巍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向下落。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这场眼泪不知道她忍了多久才终于释放出来，周国庆被她哭的心里也难受，本来挺好的两个孩子，硬生生被拆散，弄得两败俱伤。

  　　事到如今说别的也没用了，周国庆宽慰她几句，孟巍总算止住了哭声，两人在学校门口分开，一个回家，另一个则要擦干眼泪回饺子馆继续上工。

  　　看着孟巍单薄的背影，周国庆是真的觉得她挺不容易的。

  　　孟巍在饺子馆打工直到开学前一天，开学后她就不能继续在这干活了，这里离学校太远了，来回都不方便。

  　　之前办理入学的时候交学费、杂费、校服一共就小二百块钱，加上她租房子的钱，还要留出生活费，孟巍的生活马上捉襟见肘起来。

  　　拿着从饺子馆结清的工钱，孟巍算计来算计去，怎么算怎么不够。

  　　在省城生活的花费确实超过她的想象，孟巍这点钱能撑过高一就不错了。

  　　孟巍合上账本，往后倒在被子上，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昏黄灯泡，有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想来想去，她也没别的办法，也只有在生活费上节省，然后再去找个零工，这回就在学校附近找，这样上下学方便。

  　　盘算来盘算去，孟巍无意识地双手交握，捏到手心的茧子。

  　　她的十个手指指根几乎都有茧子，这是从小劳作的证据。

  　　捏着捏着，孟巍好像从刚才那种茫然中抽离出来，眼前开朗很多，大不了就吃馒头就咸菜，怎么样也能把高中这三年坚持下来。

  　　那种日子她又不是没过过，更何况她还在周国庆面前说过不用他担心，说道做到。

  　　想起周国庆，孟巍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周茂生，这些天忙忙碌碌，她似乎已经很少想起周茂生了，可这不代表她已经从分手的阴影里走出去，只是面临的生存压力太大，那些情爱的小心思，都已经排在后面，暂时无暇顾及。

  　　一个星期前，她终于鼓起勇气，给周茂生家里打了个电话，却被周国庆接到，周国庆告诉他周茂生身体已经好了，跟王俊良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了，让她不要担心，孟巍这才松了口气。

  　　“他好了就行，好了就行。”当时在电话里，孟巍是这么说的。

  　　在周国庆问需不需要告诉周茂生她打过电话时，孟巍顿了顿，最后说：“您不用告诉他，我知道他没事就行了。”

  　　挂了电话，孟巍又哭了一场。

  　　为周茂生能恢复正常生活开心，也为周茂生真的忘了她而伤心。

  　　从那之后，她就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只会在很偶尔的瞬间，突然很想她茂生哥，也会在接下来的一瞬，记起他们俩已经分开很久了。

  　　想到这里，孟巍的眼角滑下一滴泪，顺着脸颊流进头发里。

  　　第二天是第三高中全体返校的日子，孟巍早早就穿上校服，背上准备好的书包，临走前，她破天荒地在墙上挂的小镜子前照了好一会。

  　　这还是她第一次穿校服呢，蓝白相间的运动款式，看着真好看。

  　　三高门前满是送孩子来的家长，很多自行车停在门口，挤得满满当当。大部分父母都在抓紧时间对自家孩子进行教导，只有孟巍背着书包，静静地站在队伍里，等待门卫开门。

  　　这时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人往后挤，孟巍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后面人的脚上。

  　　她马上回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事。”

  　　孟巍觉得这声音有点像周茂生，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个子不如周茂生高，脸也长得大相径庭，穿着跟自己一样的校服。孟巍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周茂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正想着，门卫准时打开大门，校门口的人迅速往里走，到公告板前，找自己的名字和班级。

  　　孟巍虽然没挤到公告板前，但她视力好，个子也高，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前面写着高一（二班）。

  　　孟巍转身顺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她找到自己的教室，教室里已经有几个同学在座位上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看上去应该以前就是同学。

  　　三高的教室很敞亮，窗明几净，桌椅板凳都很新，孟巍独自找了个偏后的座位，把书包放在桌洞里，静静地坐着。

  　　不断有学生进入教室，教室很快坐得七七八八，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孟巍谁都不认识，就静静地等老师来。

  　　“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孟巍抬头一眼，竟然是校门口被她踩到脚的那个同学，她笑了笑，“没有。”

  　　那人坐下后，也把书包放到桌洞里，随后主动跟孟巍说，“我叫赵彬。”

  　　“我叫孟巍。”

  　　“草字头的那个薇？”

  　　“巍峨的巍。”

  　　赵彬看上去有点意外，“很少有女同学叫这个字的，挺特别的。”

  　　没想到赵彬还挺健谈，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

  　　“你是从崇县过来的？那里好远啊。”

  　　“还不是崇县县城，是下面的一个小村庄，更远。”

  　　赵彬听说孟巍是农村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感叹她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上学真是有勇气。

  　　本来孟巍担心城里的同学会不会看不起农村人，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赵彬看上去丝毫不介意，她安心不少，多和他聊了几句。

  　　人到齐后，班主任开始开班会、发书、发课程表……这一套流程完成后，他们就可以走了，明天开始正式上课。

  　　孟巍站起来，跟赵彬打了声招呼，背起书包准备走。

  　　“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出去。”赵彬叫住她。

  　　今天也是高二高三的返校日，教学楼下还有很多家长在等他们孩子放学，两人穿过人群，边聊天边往学校门口走。

  　　走到门口，巍和赵彬方向不同，挥挥手后，就各自散去。

  　　孟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心里盘算一会回去放了书包出去看看有没有招工的，三高到高三才有晚自习，这样她每天放学都可以出来打工。

  　　低着头边走边想，刚走了几步，她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

  　　孟巍抬头往上看，顿时心跳如鼓，竟然是周茂生！

  　　茂生哥怎么会在这里？

  　　周茂生本来就不胖，大病一场后更是清减很多，眼睛都有点凹进去了，孟巍看着这张她想念许久的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茂生身边还有一个男生，看到两人对视的目光，朝孟巍扬了下下巴，“你就是孟淑贤？哥俩在公告板上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的名字啊！”

  　　她和王俊良并没有见过面，没敢说话。

  　　“还不搭理我？我就是王俊良，王世昌就是我爸。”王俊良没什么耐心地看她，“我和你一个学校的。”

  　　“哦，你好。”孟巍冲王俊良点了点头，规规矩矩地答，“我改名字了，现在叫孟巍。”

  　　“那你倒是说一声，让我们这顿好找。”

  　　这下孟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就那么站着。

  　　“为什么改名字？为了躲我？”周茂生终于开口，他紧紧地盯着孟巍，声音很低。

  　　“当然不是……只想有个新的开始。”孟巍握着书包带，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那里。

  　　“新的开始需要新的名字。”周茂生打断她的话，大病初愈的他脸色发白，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还需要什么，新的朋友？怎么跟人家有说有笑的，见到我脸一下就变了？”

  🔒40

  　　病了一场之后，周茂生虽然仍然觉得孟淑贤不会因为她当天告诉自己的理由离开他，但他好歹终于能接受，他和孟淑贤已经分开这个事实。

  　　病好后，他曾经想过要忘掉孟淑贤，他天天找王俊良和胡铁他们玩，去录像厅，去歌厅……以前没去过的地方，他都去了个遍。

  　　甚至在蒋文娟又一次叫他出去看电影，他没有拒绝。

  　　可惜这些事情作用都不大，周茂生还是会经常梦到孟淑贤，醒来后怅然若失，也会在王俊良和胡铁骂她“就是白眼狼”的时候感到非常生气。

  　　孟淑贤绝对不是那种人，这点周茂生很清楚，即使不在一起了，他也听不得别人诋毁她。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到了三高中返校那天，周茂生借着去看王俊良的名义，来到学校。

  　　一张公告板，他从头看了两遍都没找到孟淑贤的名字， 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她人了，却发现，孟淑贤和一个男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

  　　看上去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分手的影响。原来只有他自己留在过去，别人早就往前走了。

  　　周茂生是个脾气挺好的人，却在那一瞬间妒火中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