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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爷爷去世了，这也是我们家的祖宅，又卖不了多少钱，不如留下吧，以后回来祭祀也有住处。”这是周茂生刚才想出的理由，他希望以此劝说父亲。

  　　周国庆长叹一口气，这是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他和周老爷子在这里有过很多共同经历，他也不舍得。

  　　“你妈那边还催我赶紧解决了房子和土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提起吴秀珍，周国庆苦笑道，“这里也是我的家啊，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我回去劝她，你放心吧。”

  　　周家父子又在家里住了几天，把房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锁上院门，准备回省城。

  　　以前每次周茂生回去，孟淑贤总要大张旗鼓地来送，这回两人关系发生质变，她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朝周茂生挥挥手，远到周国庆都没看清她是谁。

  　　周国庆问他那是谁，周茂笑笑，“那是淑贤。”

  　　“这姑娘不是跟你关系很好吗？怎么不过来打个招呼？”周国庆疑惑道。

  　　“可能是害羞吧。”周茂生也冲远方挥了挥手，淡淡道。

  　　开学后，孟淑贤从初一跳到初二，学习压力一下子变得很大，又是第一次接触到英语，光是音标就学了好久。

  　　为了更好地练习发音，她每天放学都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借着帮忙打扫办公室的名头听一会英语磁带，英语老师见她如此好学，也说了可以随时帮她补进度，在这样的高强度学习下，当孟淑贤连着收到两封来自周茂生的信时，她非常惊讶。

  　　两封信寄出的时间仅差两天， 应该是乡里邮递员攒到一起派送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问候孟淑贤的学习和生活，第二封信还随带一个包裹，里面是几本英语辅导书和一些周茂生记的笔记，还有一瓶麦乳精。

  　　孟淑贤收到这一堆东西，又惊喜又纳闷，赶紧提笔问他为什么寄这些东西。很快收到周茂生的回信，只有几个字，“因为我们在谈对象。”

  　　谈对象，这是孟淑贤从没想过的三个字，如今被周茂生落在笔上，比口头更加庄重，像是签订了某种契约似的，正式而严肃。

  　　她捧着这封信，终于对和周茂生的关系有了实感。也有一种糟蹋对方心意的愧疚感。孟淑贤不知道怎么叫谈对象，不过没关系，她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只要给她学习资料，她肯定能学个七七八八。

  　　说干就干，孟淑贤从校外的书报亭挑挑拣拣，租回来几本《故事会》，每天晚上熄灯后偷偷摸摸地在被窝里看。

  　　没办法，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不正经”的书了。

  　　里面什么故事都有，孟淑贤逐页翻过去，也没看到哪里有教人谈恋爱的，但其中偶尔有些描述，还是让她看的脸红心跳，什么“亲吻”“拥抱”甚至还有“上床”，孟淑贤看得懵懵懂懂，急切地想找人指点一下。

  　　初中生已经到了可以将青春懵懂化为行动的年纪，每到夜晚来临，学校操场的角落地总是有几对互诉衷肠的小情侣，为此，老师们经常轮番去查，抓到就警告加找家长一条龙，可在乡镇这样的地方，年轻人结婚都很早，很多情侣都是初中毕业后直接回家结婚，先办婚礼生活在一起，到了法定年龄再办理结婚证。家长们非但不管，甚至还怂恿这种行为，这让老师也无可奈可。

  　　孟淑贤想了想，悄悄去问班级里正在恋爱中的沈梅，沈梅的对象去年已经毕业了，就在乡里做些零工，有空的时候就来看她，两人感情很好，约好等她毕业就结婚。

  　　沈梅和孟淑贤的关系还算不错，她早就看出来，每次收发室老师说有孟淑贤的信，孟淑贤就喜滋滋地跑去拿信，这一看就是有情况。

  　　“给你写信的那个，是你对象？”

  　　孟淑贤一时不太适应用“对象”来称呼周茂生，她愣了下，随后嘿嘿笑了两声，默认了。

  　　“沈梅，我想问问你，你和你对象在一起都做什么呢？”

  　　“也不做什么，就是互相讲讲发生的事，去乡里的饭馆吃顿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沈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除了这些就是拉拉手，亲亲嘴。”

  　　“啊？”孟淑贤之前还以为《故事会》里的故事都是假的，没想到别人处对象真的会亲嘴的，她不好意思地问：“你们不会害羞吗？”

  　　“这有什么的，他都是你对象了，还在乎这些？”沈梅又语重心长地叮嘱她，“但是不能做那种事。”

  　　“那种事是哪种事啊？”孟淑贤真的没懂。

  　　“哎呀，你真是天天学习都学傻了。”沈梅凑过来，小声说：“就是在一起睡觉，上床啊！”

  　　孟淑贤听懂了，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聊着亲嘴，怎么又说到那里去了，“亲嘴都可以，为什么上、上床不可以？”

  　　“说你傻你还真是冒傻气，亲嘴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妈特意告诉我，那种事是一定要在结婚后才能发生的，男人都喜欢处女，不是处女会被婆家看不起，要是最后没结婚又失去处女之身， 那就成了不值钱的货色，以后可就难嫁人喽！”

  　　孟淑贤把这句话来回想了几次，觉得不对，她嘀嘀咕咕的，“怎么就能给女的定规矩，那种事也不是女的一个人能做的，为什么不说男的跟别人睡了后就娶不到媳妇？”

  　　“别说傻话了，男人可不在乎这个。”沈梅故作老成地指点她。

  　　“那凭什么啊？要不在乎就一起都不在乎，总挑女的的毛病算怎么回事？”

  　　沈梅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她手一挥，“别问那么多，反正大家都这么想的，你记住就行了。”

  　　孟淑贤犹豫地点点头，“那你明年毕业以后还上高中吗？”

  　　沈梅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照了照，“上什么高中，明年年底我就订婚了，后年开春结婚，然后先生个孩子，对了生之前要看看大夫，最近听说有种汤药喝了就能生男孩。到时候我去开两副……”

  　　“你才多大啊，就生孩子，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女人不结婚生孩子还能做什么呢？”沈梅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也不解释，只是拍了她的手一下，“走了，晚上要见对象。”

  　　孟淑贤看她的背影，感到从没有过的疑惑，难道女人活着就是为了结婚生孩子吗？除了这两件事，女人就不能有其他想做的事？

  　　陈桂芬心灵手巧，什么花样的图案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织出来，单子多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收入就超过赵静她爸种地一整年的收成，她自己从小到大一路第一读过来，可孟家庄的人却只记得陈桂芬生不出儿子，只记得孟淑贤不想和孙有才定亲闹得家里沸沸扬扬。

  　　她不理解为什么不管是沈梅、赵静还是她的父母、她的同学还有孟家庄的人，都觉得女的到了 16、7 岁就要定下夫家，好像错过了这个时间就再也找不到结婚的人。

  　　匆忙地订婚、结婚、生儿子。仿佛落后一步就会被其他人甩开，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心求学的孟淑贤活得像个异类，她甚至不敢跟别人说自己以后想走出深山，想读高中，甚至大学。

  　　就像刚才，她还没说呢，沈梅已经用“读书读傻了”来形容她，说了，怕是要被当神经病一样被其他同学疏远。

  　　如果周围人都是这样想的，那孟淑贤会觉得肯定是她的想法有问题，而不会想到要去质疑，幸好，她身边有个周茂生，是他告诉孟淑贤，这世上有很多人都不像孟家庄人那么生活，而她也应该像那些人学习，而不是拘泥在她身边人给她灌输的思维里。

  　　好在“异类”孟淑贤并不孤单，她现在已经明白有心里话去找周茂生说，她茂生哥，才最懂她。

  25

  　　时间在来往的一封封书信，一件件给予心意的礼物和一个个埋头苦读的夜中溜走，孟淑贤在这年的学期末，以跳级的身份，拿下年级第一名。

  　　徐老师非常高兴，拉着她的手不住地夸，说她只要以这个劲头保持到明年，考上高中不是问题。

  　　她告诉周茂生后，周茂生非常高兴，他高兴，孟淑贤就更高兴，被人认可的感觉真好。

  　　“我儿子真是聪明，竟然能考进全校前五十名。”吴秀珍得意极了，不住地往周茂生碗里夹菜。

  　　周国庆也满意地点头，他工作的厂子这两年业绩蒸蒸日上，工资也是越发越多，周茂生又有出息，他可真是体会到人逢喜事精神爽是什么感觉了。

  　　“等开学以后那些文科不用学了，他的成绩还能再提高。”周国庆脸都激动得发红，“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等大学再选个好专业，最好是跟我们系统有关的，什么机械啊制造啊，以后找个铁饭碗完全不是问题。”

  　　周茂生低头吃饭，对他们的谈话并没参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过了会，他放下筷子，“过几天，我想回孟家庄一趟。”

  　　“还回去干什么？”吴秀珍看了周国庆一眼，”你爷爷都不在了。”

  　　周国庆也不理解，他俩齐刷刷看着周茂生。

  　　周茂生不慌不忙地他们对视，“就是想回去看看，以前放暑假都是去爷爷家，今年我也想去。”

  　　吴秀珍劝他，“不是儿子，孟家庄没有爷爷了，等过年我们回去扫墓是可以的，可是现在还没到一周年呢，你回去干什么？”

  　　周茂生坚持道：“我就是回去看看。”

  　　“你回去住哪里啊，谁给你做饭，你吃什么？”吴秀珍要被逗笑了，“农村条件很差的，以前有你爷爷照顾你，我们还能放心一点，现在人都没了，怎么可能让你回去？”

  　　这个问题周茂生早就想过，“我都 17 岁了，可以照顾自己，我在孟家庄也认识很多朋友，不行还可以找他们。”

  　　这话冷不丁地，让吴秀珍想起那个和在院子和周茂生跪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她皱了下眉，敛起笑容，“茂生，你跟我说实话，你非要回去是有什么目的吗？”

  　　“就是去看看朋友，顺便住几天。”

  　　“看哪个朋友？”

  　　周茂生的眼神看起来很无辜，“很多啊，好几个小孩都跟我从小玩到大的。”

  　　吴秀珍直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没再说话。

  　　晚上，周国庆走到周茂生的房门前，从半开的门看到他在收拾行李。

  　　周国庆没把这当成多大的事，周茂生想去那就让他去，他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能出什么事，周国庆在他那个年纪都已经参加工作好几年了，不过既然吴秀珍委他重托，周国庆只能出面来找他。

  　　“为什么非要回孟家庄？”周国庆走进房间，坐在他床边。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周茂生没看，手上利索地把衣服叠整齐，“回去看看朋友。”

  　　刚才吴秀珍神神秘秘地把周国庆拉到一边，把那个女孩相貌特征一说，周国庆就知道是谁了，毕竟孟家庄也就那么一个长相漂亮的姑娘，可她接下来说的他就完全觉得是天方夜谭。

  　　周国庆和孟淑贤？

  　　怎么可能，那姑娘才多大？

  　　再天方夜谭，周国庆该问还是要问，要不吴秀珍回去又要念叨他。

  　　“回去看谁？”周国庆笑着问周茂生，没当回事，逗他的态度，“儿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回去到底干什么？”

  　　周茂生先是回头看了眼门口，站起来，把半掩的门完全关上，转身看着周国庆。“你先答应我为我保密。”

  　　别看平时吴秀珍对周茂生的照顾算得上是无微不至，他其实还是跟周国庆关系更好，原因无他，周国庆对他的各种决定都很尊重。

  　　周国庆看周茂生小脸绷得很紧，笑了笑，“什么惊天地的大事，尽管说，还不相信你爸吗？”

  　　这时他看到周茂生的行李里有件白色的衣服看着眼生，他抽出来一看，竟然是条白裙子！

  　　“这是准备送人的？”周国庆都不知道自己儿子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心思。

  　　“送给孟淑贤的。”

  　　周国庆意识到了什么，他敛起笑容，坐直身体，盯着周茂生。“为什么要送她？”

  　　“我跟她在谈对象。”周茂生语气没什么变化，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承认道。

  　　周国庆一下子站起来，这怎么还被吴秀珍给猜中了，这俩孩子不光关系亲密还处上对象了？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茂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在跟孟淑贤恋爱，我已经告诉你了。”周茂生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周国庆叉着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难以消化，”不是，你怎么就和她谈上了？”

  　　“我怎么就不能和她谈？”周茂生很纳闷。

  　　“我的意思是你才多大啊，你都还在上学呢！净胡闹！”周国庆不想惊动吴秀珍，脸色发红，压抑着声音。

  　　“没胡闹，小怎么了，你不是经常说你像我这么大，都跟我妈确定关系了吗？”周茂生有理有据。

  　　“我们那是什么年代？”周国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开学你才高二，那丫头年纪更小，你们不想上学了？”

  　　“淑贤在她的初中每年都考第一，我的成绩也不是受影响的样子。你还有什么顾虑？”

  　　周国庆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这其实和他们的成绩没有关系，他只是完全没想到周茂生会在这个时候谈对象，对方还是孟淑贤。

  　　他转身往门口走，“爸，你答应过我会替我保密，如果你告诉我妈，以后我什么事都不会告诉你了。”

  　　周国庆回头看周茂生，从 17 岁少年的眼中看到认真的神色。

  　　他呼出一口气，对不对象的事小，父子失信才是大事，“你让我想想，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妈。”

  　　周国庆彻夜没睡，捧着学校发的青春期教育手册看了半夜，其实书里翻来覆去写的就是让父母看开，只要没做出格的事，父母应该给予指导而不是一味否定。

  　　天快亮的时候，周国庆也想开了，周茂生这个年纪正是对这种朦胧爱恋好奇的时候，有对象也正常，孟淑贤也是个不错的姑娘，再说了他们俩才多大，又离这么远，搞不好过两天就黄了，因为这事跟惹得大家不高兴没必要，不过是不能告诉吴秀珍，否则她非得炸了不可。

  　　但当爸的有些话还是要说，周国庆明确说了，周茂生不能有过分行为，周茂生一听就笑了，“我们俩才多大，都是未成年，能不能别这么想我们。”

  　　周国庆一听放了心，周茂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点没人比他这个当爸的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