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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孟淑贤又拉着周茂生关于中考的事情，言语之间充满羡慕。
果然，孟淑贤和他之间的生疏只存在两人刚见面的一小会，没过多久，她就又变回那个爱说爱笑，充满好奇心的孟淑贤了。
和周茂生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周茂生给她详细讲了讲，末了说：“等你中考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过程。”
“我都没想那么远呢。”孟淑贤手指敲着杯子，“先把初中读下来再说吧。”
“你不想去县里读高中吗？”
“想啊，可我读初中就已经是我父母容忍的极限了，高中还有三年，我还没想过到时候怎么说服他们。”孟淑贤现在都不敢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到时候会有方法的。”周茂生安慰她，“你只管好好学习，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
孟淑贤笑了，“茂生哥，你对我真好。”
这话孟淑贤以前也说过，可现在听起来，却让周茂生加上了不同的含义，就像开关一样，突然打开周茂生心里的某根神经，他像是不好意思一样别过脸，什么都没说。
周茂生趁着回来这几天，把初中的知识给孟淑贤讲了讲，这样她以后学起来心里也会有数。夏天屋里太热了，两人的阵地又转移到村头的树下，孟淑贤写写算算，有不会的问题就问周茂生，周茂生就像往常一样，在她旁边看课外书。
这天，孙有才和村里几个男生从地里回来，看到周茂生正在给孟淑贤讲题，两人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体挨得很近。
周茂生和孙有才本来关系不错，可自从孙有才他妈告诉他那件事后，他就对周茂生总来找孟淑贤越来越看不惯，尤其是孟淑贤一口一个“茂生哥”，还总缠着他给讲什么城里的事。
两人那点小时候一起玩产生的情谊，在孙有才那里算是消散得一点不剩了。
“这不省城的周茂生吗？真是每年夏天都往回跑啊，就是为了来看孟淑贤的吧。”
“还别说，他俩坐在一起还挺像一对的。不是在搞对象吧？”
有人又说：“看着像一对有什么用，那孟家丫头可是给我们有才准备的。”
旁边人说这说那，孙有才听着心烦，他大步走过去，抬了下下巴，“这不茂生吗？又回来了？”
周茂生抬头，正好看到孙有才看着他，面色不虞。
人和人之间是能够感应到对方对自己的情绪的，周茂生点了下头，站起来，他比孙有才半个头来，显得孙有才又矮又瘦。
“有才哥！”孟淑贤无知无觉，笑着跟他打招呼。
孙有才看了她一眼，“淑贤，今天晚上还来看电视吗？”
“看！《西游记》快演完了，我可不想错过结局。”
“那行，你晚上准时过来吧。”
周茂生看看孙有才，转而又看了一眼孟淑贤，“《西游记》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是给过你连环画吗？还没看够？”
“连环画和电视剧不一样嘛，电视剧是真人演的，演得可好了。”孟淑贤还是小，感觉不到不寻常的气氛在孙有才和周茂生之间暗涌。
“茂生在省城，这些电视剧都看够了吧，我们可不一样，我们孟家庄至今有电视机的不过三五家，跟你们大城市的比不了啊，在这生活，让你受苦了，兄弟。”
他说着还推了周茂生一把，周茂生皱着浓黑的眉毛，嘴角却带着笑意，“这是什么话，我爷爷就在这里生活，我也是半个农村人，可从没觉得在这里受委屈了，再说了，等以后孟淑贤去城里上学，城里好玩的东西一大堆，电视机算不上什么。”
“茂生哥！”孟淑贤能不能去城里上学那都是三年后的事，她不太好意思当着别人面说这个，尤其是孙有才他们都不上学了，跟他们说好像在炫耀一样。
孙有才和其他人都笑了，那种笑在孟淑贤看来挺莫名其妙的，有人说，“去城里上学？哈哈哈！”
“上完初中还要上高中呗，哈哈哈！”
“上完高中不是还要上大学吧，好可怕！”
“茂生上高中，因为人家就是城里人啊，跟人家比什么！”
孙有才那又黑又瘦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孟淑贤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实在不觉得自己要去“城里上学”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周茂生敛起嘴边的笑意，声音顿时冷淡了不少，“你们笑什么？”
“没什么？”孙有才还假装摸了摸眼角，“那我们先走了，不打扰淑贤学习，毕竟人家还要继续上学呢。”
说完几个人浩荡着走了。
孟淑贤听得出来对方在讽刺自己，她垂下了头，手指握在周茂生给她的初二课本边上，攥出一道痕迹。
“茂生哥，我想上学，就这么可笑吗？”
周茂生蹲在她面前，孟淑贤低头没看他。
“淑贤，你抬起头。”
孟淑贤终于把头抬起来，少女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无措和难过。
“你想上学，这是好事，是他们不懂，他们笑你是他们素质太差，不是你的错。”
“想上学，跟是农村人还是城里人都没关系，谁说农村人不能读书了？这都是偏见。”
周茂生又耐心地说了几句，孟淑贤才挤出一个微笑。
孟淑贤要回去做晚饭了，周茂生陪着她往回走，他起了几个话题，孟淑贤都兴致缺缺的，还沉浸在情绪里。
眼看着孟淑贤的家近在眼前，周茂生突然灵光一闪，叫住她。JȘƓ
“明天，我带你去县城玩吧。”
孟淑贤顿时瞪大了眼睛，“茂生哥，你说什么？”
“我说，明天我们去县城玩吧，带你去逛逛。”
“县城？可我还从没去过县城呢。”孟淑贤出门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乡里，县城她只是在学校填信息的时候写过。
“放心有我呢，不会把你弄丢了，开学我们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初中，这是好事要庆祝下。”周茂生看过来的眼神很真诚。
孟淑贤很快心动了，她非常信任周茂生，想了想最后还是同意了。
“明天等我来找你。”周茂生最后说。
晚上临睡前，孟淑贤把自己攒的钱拿出来，数了好几张纸票，放进枕头下面，又把剩下的放回原处。
虽然周茂生说她不用为钱担心，但孟淑贤还是打算带一些钱，他有钱可也是他父母辛苦上班挣来的，她可不能无缘无故花周茂生的钱。
做好这一切，孟淑贤怀着兴奋的心情睡着了。
20
第二天一早，孟淑贤给家里做了饭，孟大伟和石灵芝下地后，她收拾好厨房，又回到西屋。
她换上昨天准备好的衣服，一件的确良的白色短袖，和一件深蓝色的齐膝裙子。这已经算是她夏天最好的衣服了，平时没大事是不会穿的。
仔细地绑了两个麻花辫，孟淑贤把钱放进随身的挎包里，突然感觉小腹附近一阵酸痛，过了会又消失了，这种感觉这几天经常出现，孟淑贤想可千万别在今天闹肚子，多扫兴。
周茂生看到孟淑贤的第一眼的时候，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有好几秒都没说话。孟淑贤摸了下脸，“怎么了？我这么穿不好看吗？”
“没、没有，很好看。”周茂生难得结巴起来。
现在去乡里不需要走山路，村里有专门往乡里拉人的人力三轮车，到了乡里后有公共汽车，五角钱就可以到县城。
周茂生这些年都是这样在孟家庄和省城家里往返的，对这条路线很熟悉。
孟淑贤跟在周茂生身后上了公共汽车，这还是她第一次坐公交车，她新奇地摸公交车上的塑料座椅和把手，“这个车好快好稳啊，而且可以装好多人。”
“这不算什么。”周茂生狡黠一笑，“还有更好玩的。”
下了公交车，从站点出来，孟淑贤的眼睛简直不够看的，县城里的路好宽，上面都是骑着自行车匆匆而去的行人和公交车，街道的两旁是几层的小楼房，临街一层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
孟淑贤高兴极了，她不停地指着两边的店铺让周茂生看，“茂生哥你看！这个报刊亭好大啊，比我们乡里的大好几倍！”
“这家的盒饭好香啊，等我们饿了可以来这里吃饭。”
周茂生微笑着点头，孟淑贤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兴奋，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指。“我是不是太没见过世面了，刚才都有人看我了。”
“没关系啊，等你以后见得多了就好了。”周茂生安慰她。
两人没有具体的目的，就在街上到处走，孟淑贤看什么都新奇，路过的公交车她也要停住脚步目送人家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没办法，谁让孟家庄没有呢。
“县城好吧？”周茂生随着她的步速，边走边问她。
孟淑贤重重点头，“太好啦！有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省城更好。”
“有多好？”孟淑贤纳闷地问他，
“楼更高，车更多，好多百货大楼，有钱人已经开上了小轿车。”
“县城对我来说已经够好了，省城那得是什么样的，我根本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就自己去看，外面的世界大得很。”周茂生看她在路过放在路边卖雪糕的箱子时偷偷咽了下口水，他觉得好笑，叫住孟淑贤，给她买了根红豆沙的冰棍。
“谢谢茂生哥。”孟淑贤高兴地接过去，撕开包装袋，小口地吃起来。“真甜。”
周茂生也笑了。
中午两人在路边小饭馆吃了饭，周茂生看着墙上的菜单点了两个荤菜一个素菜。
孟淑贤坐在他对面，这还是她第一次下馆子吃饭，要不是周茂生在，她估计都不知道怎么和服务员说话。
菜上来了，都是孟淑贤会做的家常菜，但味道却比她做的要好吃很多，孟淑贤溜达一上午累了，此时食欲大振，吃得非常满足。
饭后孟淑贤非要抢着去结账，周茂生拦下她拿钱的手，孟淑贤又把另只手伸向老板，“用我的钱。”
老板为难地看着他们俩，周茂生低声对她说：“不用你拿钱。”
“那怎么行？你带我出来玩，还给我买冰棍吃，也该轮到我付钱了。”孟淑贤是真的不太懂，“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你一次我一次，礼尚往来。”
当着老板的面，周茂生尴尬极了，他直接挡住孟淑贤的身体，把钱递给老板，“那电视剧里没告诉你，跟男人出来吃饭，女人不需要付钱吗？”
“这电视剧里可没说。”孟淑贤回忆了下。
老板被她纯真的劲逗笑了，收下周茂生的钱。
出了饭馆的门，周茂生明显被孟淑贤气到了，孟淑贤跟他说了好几次话都没理，她觉得这样的周茂生不像平时那样总在她面前装小大人，也挺有意思的，就故意去逗他，终于把人逗好了。
最后周茂生闷声闷气地说：“下次我要付钱，你不要跟我抢。”
“知道了，茂生哥。”
听她叫自己茂生哥，周茂生觉得自己突然没那么生气了。
下午周茂生带她左拐右拐，走到一个大门口，旁边的白底黑字的牌子上用毛笔写着“崇县第一高级中学”
这里是县城唯一的一所高中，放假期间学校大门紧闭，孟淑贤扒着上面的铁丝网，憧憬地往里看，“这里就是高中啊，茂生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跟我爸给爷爷买东西，无意间路过这里，就记住位置了。”
他看了孟淑贤一眼，“这就是你的高中，以后你会从这里毕业，去往更大的地方。”
他笃定的语气仿佛孟淑贤一定会来这里上学。当初在仙人山上，孟淑贤许的愿望也是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可心血来潮的梦想只有落到实处才知道有多难实现。孟淑贤直到现在还在攒着自己初中第二年的学费。
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她嘴角的笑容凝固了，扣着铁丝边，嘟囔道：“以后的事情，我还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