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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传来周茂生带笑意的声音，“是今年题目比较简单。”
“别谦虚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周茂生那边应该是有人在叫他，俩人又说了几句，他说等过些天他会回孟家庄，让孟淑贤等他。
孟淑贤乐呵呵地说：“我就一直在孟家庄，又不会去哪里。”
周茂生也笑了笑，少年低缓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震得孟淑贤耳朵都有点麻。
孟淑贤小学毕业后，孟家庄和她一起上学的同龄小伙伴里，除了她齐整整地全部辍学了，有的全家搬到了外县，更多的则是留在孟家庄，和父母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陈桂芬劝过赵静很多次，让她继续上学，可赵静油盐不进，对此只有一个字回复：“不”
她自知不是读书的料，也懒得受背书的苦，就像她爸说的那样过几年给她找个好人家生儿育女也不错。
为此陈桂芬和赵静他爸吵了好几次，最后那次赵静他爸又对她动了手，那天晚上村东头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可没人去拉架。孟淑贤是第二天才知道的，她想装作没看到陈桂芬脸上的伤，可那些青紫和红痕过于刺眼，孟淑贤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陈桂芬不自然地用手捋了下头发， 徒劳地遮了遮。
“桂芬姨，疼不疼啊？”孟淑贤到底没忍住。
陈桂芬缓慢地摇摇头，自嘲道，“又不是第一次挨打，已经习惯了。”
孟淑贤一拍大腿，“前后院的邻居怎么都不拉架呢，要是让我听到我肯定要来帮忙。”
“拉架？”陈桂芬苦笑道，“这几天的村里的风言风语你也都听到了吧，他们看热闹都来不及，怎么会拉架？”
孟淑贤抿了下嘴角，她确实听到了。
“陈桂芬的心思根本不在村里。”
“她那哪是劝自己女儿，她是想借此机会脱离农村，心气儿高着呢。”
“当初她嫁给老赵就不情不愿的，要说我老赵身强体壮的，要不是她家不要彩礼，人家还看不上一个病秧子呢。”
“一个女人，从来不下地干活，整天关在家里，还跟县城的人有联系，那还能叫好女人？”
诸如此类的话，越传越离谱，给农闲时的人们增加了不少谈资。即使这些人中的家里，大多都还挂着陈桂芬串的门帘。
孟淑贤真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能安慰陈桂芬的话了，她只能沉默地干着手里的活。
“淑贤。”陈桂芬突然叫她的名字，孟淑贤抬头看她。
“静儿跟我不是一条心，我也说不了她，她以后能过成什么样就看她的造化了，可姨知道你不一样，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你一定要走出这里，去外面，去更好的地方，听到了吗？”
陈桂芬眼睛又红又肿，此刻正用一种孟淑贤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她，孟淑贤一怔，随后马上点头。
“等以后我长大了，你可以来我生活的地方来找我。”孟淑贤想让气氛轻松一点，“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以后会在哪里，但那里的人肯定不会像孟家庄的人这样爱说闲话。”
陈桂芬苦笑一下，没回答。
周茂生考上重点高中的消息，让周国庆和吴秀珍非常高兴，吴秀珍还不顾周茂生的阻止，硬是在饭店摆了两桌，还通知了双方的亲戚领导和周茂生的同学，周国庆认为她过于夸张了，无奈拗不过她，只好托人去孟家庄把周老爷子也请了过来。
周老爷子面颊深凹，笑起来皱纹深得不见底，他给周茂生包了个大红包，吴秀珍连声推脱，最后还是替周茂生收下了。
宴请当天，周茂生就算再不情愿，也要给父母面子。他主动上台致辞，挺拔的少年身形舒展，语言流畅毫不怯场，几句话周到又贴心地一一感谢了父母亲戚和朋友，惹得台下一阵掌声。
“你儿子真是一表人才，以后能成大事。”有人对吴秀珍说。
这话算是说到吴秀珍心坎里，她笑容灿烂，“那借你吉言啦！”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周茂生动了动笑得发僵的脸，低头问周老爷子是想出去走走还是送他回家休息。
以周老爷子现在的身体，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勉强，他气若游丝地说想回去了。
“那我送您回家。”周茂生已经比爷爷高很多了，不怎么费劲地他扶起来。
“茂生。”蒋文娟从角落里走出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我以为你跟王俊良他们一起走了。”周茂生慢慢地扶着爷爷往前走。
“特意等你呀，还没找到机会单独跟你说说话呢。”蒋文娟歪头笑了笑。”我也考上省重点了，以后我们还是一个学校的。”
“恭喜你。”周茂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他根本没邀请蒋文娟，看到她出现，就知道是吴秀珍做的。“也谢谢你能过来。”
“不用谢，下周我家父母也会帮我办宴请，你也过来呀！”蒋文娟尽力控制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悦耳一点。
可这语气在周茂生听来却有些做作，他尽力笑了笑，“我要送爷爷回老家，恐怕没机会去了。”
蒋文娟露出失望的表情，很快她又说：”那等你回来的吧，到时候我们再约好不好？”
“到时候再说吧。”周茂生礼貌地一点头，“我先走了。”
送爷爷回孟家庄的前一天，王俊良找他和胡铁吃饭，正好王俊良父母没在家，几人从楼下的小饭店点了几个菜，王俊良还神神秘秘地从房间拿出一个暖壶。
“怎么大夏天吃饭还喝热水啊？”胡铁嘲笑他。
“你懂什么！”王俊良白了他一眼，拿过三个碗，一字摆好，打开暖壶盖往外倒，倒出来的却不是水，而是黄色的液体，上面覆盖着细密的泡沫很快就消失了，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是啤酒？”
“对啊，散装啤酒。我昨趁父母没在买的。”夏天的街头巷尾经常有人拉着大瓦罐一样的酒罐售卖，大家拎着自家水瓶去买酒，炎热夏日喝上一口，真是舒爽。
周国庆不喝酒，周茂生家里没这些东西，他知道，班级里的男生或多或少都喝过酒。
“我家本来还有罐装啤酒的，可要是喝了容易被我爸看出数量不对，所以今天我们喝这个。”
三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像模像样地碰了下碗，各自喝了一口。
啤酒入喉，带着麻和辣口的味道直冲周茂生的口腔，他顿时觉得有种热力直冲脑门。他赶紧放下碗，吃了一大口菜，半天才缓过来。
王俊良和胡铁见他这副样子都哈哈大笑。
周茂生闷头吃菜，一时没搭理他们俩。
又喝了几口，周茂生才适应，三人边吃边喝边聊天。
王俊良他爸和周国庆同属一个系统的，他爸比周国庆还要高好几个级别，他家里条件好，虽然他中考考得差，还是决定交择校费让他继续上高中。
胡铁成绩够不上择校线，他家里给联系了中专，只再读三年，毕业后也能分配到不错的工作。
学校的事情没什么好聊的，王俊良很快说起自己在和一个上夜校的女生处对象， 胡铁很好奇，抓着他问各种细节。
在王俊良描述第一次拉女孩的手，当时他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时，胡铁发出一阵大笑，“没出息。”
“怎么你拉过？”
“我不光拉过，我还亲过呢。”胡铁的初恋在几个月前结束，但他亲没亲过，没人知道。
“吹牛逼吧。”王俊良骂他一声。
“骗你干什么！”
周茂生喝酒上脸，两碗下去他的脸已经开始发热发红了，他没说话，闷声听他们俩扯淡。
突然他开口打断王俊良和胡铁互喷，“那你喜欢她吗？”
王俊良和胡铁止住话头，齐齐看他。
“茂生你问我？”王俊良诧异地看着他。
周茂生点点头。
“喜欢啊！这还用问？”王俊良给出理所应当的答案。
周茂生看起来很迷茫，“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这可把胡铁问住了，他推推王俊良，“你不说喜欢吗？你给茂生讲讲。”
“你不也处过吗？”
胡铁：“我觉得我对那个不是喜欢吧，就是看别人有对象，我也想有而已。”
王俊良喝光碗里的酒，一只脚踩上凳子，“让哥哥给你仔细讲讲。”
“喜欢就是看不见她就会想念，心里揪着，想她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想她有没想自己。而当你见到她，周围的一切都会失去颜色，你的眼中就只能看到她，别人都变得无关紧要。”
“停停停，这是一个大男人能说出来的话吗？肉麻死了。”胡铁做出呕吐状。
“你知道个屁，等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王俊良觉得他扫兴。
俩人又开始斗嘴，谁都没看到周茂生一直低着头，突然他无声地点点头。
那是因为他意识到王俊良说的是对的。
19
“淑贤！”周茂生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大背包，远远地朝槐树下的人挥挥手。
孟淑贤抬头一看，马上笑了起来，把手里的衣服一放，赶紧跑过来。
“茂生哥你回来了！”孟淑贤高兴地围着他转了转，“我觉得你又长高了！”ĴŠĠ
“你也高了。”少男少女们都正处在快速发育的阶段，一两个月不见都能察觉变化，更何况他们上次见面还在去年夏天。
这一年，孟淑贤头发剪过两次，个子高了，五官也张开了，原来【创建和谐家园】的下颌线也变得清晰起来，下巴变尖了，就是两个大眼睛还是像以前一样，又黑又亮。
“变成大姑娘了。”周茂生打量她一眼，笑着说。
“是吗？”孟淑贤被周茂生看得不太好意思，捋了把自己的两个辫子。
“你父母在家吗？”周茂生指了指背包，“我给你带了些初中的书和笔记，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他们下地了。”孟淑贤想接过来，周茂生没松手，“我给你送家里去吧。”
两人走进孟家院子，孟小辉玩得满身土，和他的小伙伴们正在水井边洗脸，见到周茂生进来，他喊了声：“茂生哥。”
“小辉也长大了。”周茂生点点头。
“是啊，现在不粘我了，成天在外面疯玩，有时候我问他，他还烦我总管他。”孟淑贤笑了笑，“以前觉得成天带他觉得烦，现在突然自由了，还不太适应。”
这还是周茂生第一次进到孟淑贤的家里，他把背包放在地上，四处看了看。
堂屋里打扫得十分干净，窗户一看就是经常擦的，灶台和柜子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周茂生知道，这些都是孟淑贤做的。
孟淑贤拿出一个板凳让周茂生坐，又从厨房拿出一个茶缸，给他倒了杯水。
已经是大人的待客方式了，周茂生看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茶缸，感慨道：“我记得那年我来你家找你，你还在院子里洗衣服，我就站在一边等。”
“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孟淑贤嘻嘻地笑，那会就是个野丫头，没读过多少书，说话做事都一股子野性。
现在好歹是 14 岁的姑娘了，为人处世也渐渐摸出门道来。
“茂生哥，我上次找赵静看到周爷爷，周爷爷可高兴了拉着我给我讲，说你家宴请那天，大家都在夸你。没多久村里人就都知道了，都夸周爷爷有福气，周叔和你都那么有出息。”
“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没办法，在这里有什么新闻，不出一天就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孟淑贤又拉着周茂生关于中考的事情，言语之间充满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