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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年轻人,一般称呼她“董姨”,而年长的人,则会在这个名字前再莫名其妙地加个“他”或“她”,变成“他董姨”或“她董姨”,好像是在替自己的小辈称呼一样。
其实董姨一直怀疑,人们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们早就忘记了“董淑芬”这个名字。但是她也没资格抱怨别人,有一次,她想要介绍自己老伴的时候,居然有些不敢确定老伴的名字,只能支支吾吾地说,“这是老孙”。
他们夫妻二人和顾新礼是老邻居,以前住平房的时候就是街坊,所以老房【创建和谐家园】的时候,他们和顾新礼一样得到了补偿。只不过他们夫妻二人没有顾新礼的那股子无赖劲儿,于是拿到的补偿少了很多。
最终他们在洛克公寓置办下一大一小两套房产,这已经倾尽了他们所有。儿子早早就结了婚,结婚以后,董姨和儿子、儿媳妇斗智斗勇,总算把两套房产都保留在了自己名下。
不仅如此,她甚至还说服小两口搬出了洛克公寓,然后把另外一间小房子租了出去——理由很简单,他们老两口没收入,一直靠房租过日子, 要是把房子给儿子住,儿子两口就必须上交大部分工资补贴家用。
“你们看看,每个月交多少,我跟你爸也好商量一下。”她不顾老孙假模假式地阻拦,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宣布了这个决定。
“还有啊,这每个月人吃马喂的,也是一大笔开销。我们不像你们两口,年轻有力气,不愁挣钱。我们身上有再多肉,也禁不住这么啃。”
“妈,看您说的,有时候我们也买菜买肉呀……”儿子有些委屈地说。
“那够干啥的,你小子的饭量一个就能顶你爸我俩的。”董姨赶紧打断儿子,“听说……你们还想养条狗?年轻轻的,不想着养孩子、养老人,养那玩意儿干嘛?回头这【创建和谐家园】是不是也让我俩买呀?”
“就是个宠物嘛,解闷的。您要是不乐意,我们不养不就得了。”儿子说。
“别,您要是愿意,养狮子我也不管。可说来说去,到头来这又变成我跟你爸的活儿了吧。我们俩呀,养活自己就挺不容易了。你说是吧,莉莉。”董姨把话头丢给了儿媳。
“妈,看您说的。我们两口子还能不孝敬您二老吗?”
“就是就是。”儿子赶忙附和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董姨说,“可咱们一大家子也要生活,规矩还是要讲讲清楚的。对你们来说,成家了出去租房子,那肯定是最合适的,听说人家国外都是这样。我们呢还可以把房子租出去,赚赚房租。我跟你爸可不是图这点钱啊,这些钱也是要存起来的,早晚还不是你们两个的。要不然,你们住在这里,我跟你爸还要收个五千块的房租水电,说出去难免让人笑话……”
儿子听到这个钱数,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可比他了解的租金多了不少。
“行了妈,您别说了,我跟莉莉商量商量,找时间出去看看房子吧。”儿子看了看沉默的儿媳,才开口说道。
董姨用余光看到儿媳愤怒又不好发作的样子,心中暗自窃喜——也不看看房本上写的谁名字。
这一战她胜利了。
目前小一些的房子出租给了一个单身女孩,房租方面暂时没出问题。只是董姨觉得这女孩的工作好像不太稳定。有时候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又整天呆在家里。她倒不担心女孩的生活,而是怕哪天女孩的房租断缴。
“哎,老孙,是不是快到交房租的时候了?”董姨盯着墙上的日历说。
“没有吧,我怎么觉得刚交不久。”老孙头也没抬地看着报纸。
“竟瞎扯。”董姨眯起眼睛用手指着日历,“真是的,交房租那天怎么是星期五?”
“哦。”
“哎,你听我说话了么?”董姨转头看向老伴。
“听了听了。”老孙抬起头,“星期五咋了?”
“她要是故意磨蹭,星期五那天不给交上不是很麻烦?这样一来,周末她就有借口了,比如周末不发工资啦、银行的钱转不出来啦之类的,这些借口不管真假,我总不好因为这样就把人赶走吧。这样算下来,她至少能拖三天呢!”
“晚两天就晚两天吧,人家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老孙又把头埋进报纸里。
“你个老东西,是不是春心又动了?”董姨怒目而视,“对以前租房那个小伙,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大方?”
“这老太婆,又瞎说什么呢?”老孙急得从报纸上伸出头。
“谁瞎说?”董姨完全不甘示弱,“以前那个,晚交一天你就撺掇着让人搬家。现在这个宋……宋……她叫什么来着?”
“宋子玉!”老孙提醒了一句。
“对。嗐——”董姨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提高声调走过去一把扯下老孙手里的报纸,“还在那假正经。人家名字你倒记得清楚。我叫什么你都快忘了吧!”
对名字这事儿,董姨有着谜一样的偏执。
“咱俩谁先忘了名字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跟谁介绍我来着?……不管是谁吧,是不是忘了我叫啥了?”老孙不甘示弱,站起身来。
“我不跟你在这儿扯皮。”董姨坐到老孙旁边,双手插在一起放在胸前,“不行,房租我得提前找她要。”
“那你就去吧。”眼看架是吵不起来了,老孙又拿起了报纸,“估计这会儿屋里没人。我早上买早点的时候看见她出去了。”
董姨不甘心,她起身来到 502 房间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几次按动门铃都无人应答,她只好放弃。好在都是同一栋楼里很方便,董姨盘算着晚上再过来,无论如何要让宋子玉在周四以前就把房租交上。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时,听见对面的门响了,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顾黎,才出门呀。”董姨打着招呼,她知道顾黎的工作非常清闲,经常只上半天班。
“哦,董姨呀。”对方显然有点儿意外,可能是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到她。
“对了,我跟你打听一下,对门这位都什么时候在家?”
“这……我不太清楚。”
董姨难掩脸上的失望,“你说现在这年轻人,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都干嘛,整天不着个家。还是你的工作好,又清闲、离家又近,能顾到家里。”她指了指对面的房门,“我们这房,快交房租了,你说也见不着人,让人着不着急。”
发觉对方只是笑笑没有继续说话,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董姨接着问道:“跟你说的鸡后来买了吗,怎么样?”
“嗯。您是下楼还是……”
电梯门已经打开,董姨跟着走了进去,“我也下楼。这种鸡炖着吃最好,连汤也一起喝。你们是炖着吃的吗?”
“嗯,味道很好。”
“我们老孙嘴馋,隔三差五就得让我去买一只回来炖。那边你可不能去晚了,晚了就卖没了……”
董姨滔滔不绝地讲着,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话多。
电梯终于到了一楼,还没等对方迫不及待地说出“再见”二字时,董姨再次先发制人地说道:“对了顾黎,你那个邻居回来的时候,告诉董姨一声哈,我好找她要房租。你也知道,我们老两口就指着这点儿钱过日子……”
“嗯,好。”
望着顾黎匆匆远去的背影,董姨心中充满期待。
“董女士,出门啊。”大厅的老刘打着招呼。
董姨冲老刘招了招手。她其实不太习惯“董女士”这个别扭的称呼,如果可能的话,她想让物业的保安称呼自己淑芬女士,不过她实在没法张口去特意强调这一点。
“今天你值班呀老刘,我去溜个弯儿。”董姨边打招呼边向外走,本来快到门外了,她忽然改变方向朝老刘走了过来。
“安庸过来了吗?” 董姨随口问,她需要一个搭话的借口。
“还没有。”
“那家伙总是没个准儿。”董姨笑了笑,站在老刘旁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你们总在大厅值班哈,502 的那个女孩早上出去了吧。”
“502?您是说宋小姐?出去了吧,我记得早上见过她。”
“那她一般什么时候回来?”董姨若无其事地问。
“呃——”老刘看了董姨一眼,没有正面回答,“这我倒不太清楚。”
“你们在这儿值班,整天看着人来人往的,肯定知道吧。”董姨明白这是老刘不想说。
“您是找宋小姐有事儿?”
“她不是租了我的房子嘛,等她回来,好找她说说房租的事儿。”董姨眨眨眼。
“这个——您非等她回来干嘛呢,打个电话多好,又省事。”老刘说。
“嗐,打了,关机!”董姨提高了声调说,她继续问道,“她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 老刘皱了皱眉,对董姨的执着有些无奈。
第十一章
“老刘,我才是公寓的业主,那个宋小姐不过是个租房的。你想想,物业费是谁交的,谁给你们开的工资?你们得给业主服务,对不?”董姨理直气壮地质问。
老刘心里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他知道,董姨这两间房每年物业费都交得最晚,还有很多次拖欠的记录,负责收物业费的小李不知吃过多少回她们家的闭门羹。这时候倒是摆出了业主的姿态。
不过老刘当然不能把埋怨挂在脸上,他为难地说:“不是我不说,是真的说不准。那个宋小姐有时候回来早,有时候挺晚,要不等值晚班的人来了,您问问他?”
“问了也白问!”董姨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再纠缠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转身出门去了。
和散步比起来,董姨更喜欢与人闲扯或者在电视前追剧。可今天她四处碰壁,一想到回家难免又会和老伴拌嘴,就漫无目的的在附近公园里溜达起来。本想找几个平时说话的老姐妹闲聊几句,谁料竟一个也没碰见。
“老顾!”没想到,最终董姨还是碰到了老街坊。
“哟,她董姨,你也溜弯呐,少见呐。”顾新礼说道。
“没事随便走走。”一有人说话,董姨就不想走路了,她拼命搜索着话题,“怎么,现在没有老胡陪你下棋,也怪没劲的吧。”
顾新礼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嘿,我本来也不爱下,就是为了陪他玩玩。”
“那老胡你们打年轻时候就认识了吧,我记得那会儿他就经常去老院那儿找你。这人说没就没了,你说有什么想不开的?”董姨继续说着。
“谁知道呢。这老胡,低调了一辈子,临了倒整了把轰动的。”顾新礼本来想打个招呼就走的,谁知道对方似乎谈兴很浓。
“可不,后来警察还去我家了呢,说是了解情况,可是没呆多大一会儿就走了。哎,听说,后来是不是还找你了?”
“你听谁说的?”顾新礼皱了皱眉。
“都这么说呗。”董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都说你们那天下完棋之后不久,老胡就——”她比了一个勒住脖子的手势,“——有这回事么?”
“哎,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就和老胡下了盘棋,让警察问了我半天。幸亏确定是【创建和谐家园】,要不然我这有嘴也说不清啊。”顾新礼摇头叹气。
“我还听说,老胡的遗书里提到了你?”董姨别有深意地看着顾新礼,丢出了一个小道消息。
顾新礼脸色一变,“什么!”
“你激动个啥嘛。”董姨对顾新礼的反应很满意,“你还以为这是啥秘密呢,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再说了,咱们多少年街坊了,有事儿哪能瞒得住?”
“他……老胡不过就是把房子托付给我照看……”顾新礼支支吾吾地解释。
“托付给你?他可真大方!”董姨语气中透出酸溜溜的味道。
“不是那意思。他有个近亲的侄子,多年不联系了。老胡想把房子给他侄子。可能是临死前也没联系到人吧,所以在信里托付我,等找到他侄子以后,把房子过给他。”
“哦。这么多年了,还真没听说他侄子的事儿。”
“这也是后来警方告诉我的。”顾新礼顿了顿,“你说这老胡,临了给我弄了这么大个麻烦。我上哪儿找他侄子去呢?”
董姨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里对顾新礼想不想找到人这件事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嘴上却说道,“哎,你真不知道老胡是怎么回事?”
“你啥意思?”顾新礼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她董姨,你这话可别乱说,人家警察都结案了。回头他们没怎么我,你倒先把我给冤了。”说罢他迈步就要走。
董姨一把拉住顾新礼,“别生气呀老顾。要说冤,我们才冤呢。我们不像你,有家业,我们两口子就指着这点儿房租过日子。这老胡一死,我那租户害怕,说什么不肯租了。结果我那房子足足空了俩月才出手,后来的租户,房租压得低不说,交钱的时候还总是拖拖拉拉。你说老胡坑不坑人。”
“人都没了,就积点儿口德吧。”顾新礼显然还在生气,“你那房不是又租出去了吗?”
“嗐,别提了,正愁收房租的事儿呢。噢对了,刚出来的时候碰着你闺女了,这孩子,看着还那么瘦,你可得让她多吃点儿。”董姨话锋一转说,“不过她这工作挺美,又清闲钱也不少挣,大中午的才去上班,多好!”
“也就是图个方便,挣不着啥大钱。”顾新礼敷衍着说,看样子想赶快结束谈话。
可董姨偏偏缺乏那种阅读空气的本事,还在兴致勃勃地问道,“挣啥大钱,你给点儿不都有了。可到底还是缺点儿啥,你说他们两口挺年轻的哈,结婚几年了?怎么还不要孩子呢?”
“我哪儿知道!”顾新礼不想再顾及街坊情面,“我呀,管好我自己就行了,还有那么多闲工夫管别人?那不等着招人烦么。”说完,他不等董姨接话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哎,这老顾,在这儿指桑骂槐呢吧。”看着远去的背影,董姨慢慢反应过来。“嫌我话多,呸,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