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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敛置若罔闻,指尖被流苏扫过,微一抬眼,将摸到的物什扯了出来。
“便是这串念珠。”他数着连成一串的砗磲珠子,不多不少整好十三颗。
砗磲乃佛教圣物,民间极为罕见。他记得金明池便有一串,不出意外如今正在他手中。
江城雪捂着被他捏过的手腕,好似疼极了,不满嘀咕:“大人好歹也是名士公子,做起事来,怎也如市井流氓般孟浪。”她伸手张开五指:“不问自取即为盗,把东西还给我。”
云雾敛还在数珠子,一颗颗摩挲把玩,似要将每粒砗磲表面的纹路都拓进心底。直到第一颗佛珠到第十三颗佛珠完整轮过一遍,他倏尔俯身。
阴影渐渐笼罩住了江城雪,漆黑眼瞳映满她的倒影。他嗅到幽兰之馨,前两回靠近她,闻得的也是同种香料。当时只觉熟悉,却不曾细想。这香,他在某处闻到过。
去年元日,波弋国入朝进贡。贡品中有一味香,名曰荃芜。
使者在金銮殿上焚烧此香,原是怀揣着殷勤献宝的心思,孰料江稷明不喜欢这味道,笑面当即垮了下来。那使者闹了个没趣,献也不是,不献也不是,一时间进退维谷。
是金明池不顾江稷明的脸色站出列,奏明自己喜欢这香,又恳请江稷明将贡物悉数赏赐,解了波弋使臣之围。
彼时云雾敛只以为金明池是为了笼络波弋国君才演了那出戏,毕竟这荃芜香属实不算好闻。如栀子芬芳的前调散尽后,清新怡人的中调也徐徐淡去,而它的后调似花落尘泥,给人以凋零与死亡悄然将至的错觉。
但后来,他因公务踏进过王府几次,每回都能闻到荃芜香的气息,才恍然金明池似乎真的品味独特喜欢这香。
而今在江城雪身上嗅见,只有可能是从摄政王府沾染来的。
亦或者金明池送了她香料,而江城雪不仅笑纳了,且日日燃之,这才熏出满身与金明池如出一辙的气息。
暧昧至极。
他厌恶地站直身子,与江城雪拉回原来的距离,语调淡淡:“公主好算计。”
没有怀疑对质,没有询问缘由,也没有要求解释,只有一句百味杂陈的笃定。
他如今终于承认僮仆的判断无一差池。
真是好大一盘棋……
云雾敛苦笑声低哑干涩,霎时间明了一切。
他曾经在御花园内撞见江城雪与金明池对弈,可那局棋其实始终没有散,反倒越走越精彩。
一个在众臣百官面前请旨赐婚,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铿锵拒婚,让所有人都相信江城雪对金明池无意。随即又有含璋宫一幕,让他相信二人毫无瓜葛。环环相扣,请君入瓮。
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应当愤怒,应当让胆敢欺骗自己的人付出惨烈代价。可事实上,塞满胸腔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汹涌澎湃,牵扯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生着疼痛。
催使他开口尽是不甘:“可臣不明白,他到底好在哪里?”
江城雪眼见东窗事发,索性卸下伪装,变脸的速度比变天还快,敷衍都嫌懒,重复道:“把念珠还给本宫。”
话音落,突然天光乍明,一片惊诧的百姓喧嚣中,穿透窗棂的暖色红光艳压屋内如豆烛火。
半炷香的时间到了。
三千天灯腾空飞舞。
火光映染夜幕,如晚霞瑰丽。他费尽心思送给眼前姑娘的惊喜,而今成了一场莫大的笑话。
“这就是大人想给我看的惊喜?”江城雪仰头望向窗外,眼中却并没有欢快喜色。宛如只是瞧见日升月落般,平平无奇,提不起兴致。
云雾敛拿着砗磲佛珠的指骨用力攥紧,似想把它捏碎成齑粉,灰飞烟灭。
但砗磲珠的硬度不容小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漫过肺腑,堪堪压住舌根苦涩,违心道:“不是。”
“不是便最好,也省得叫人觉得本宫亏欠了大人什么。”江城雪嘴不留情,趁他恍惚失神,猛地从他手里夺过念珠,抽出丝帕反复擦拭。
好似要擦尽云雾敛留下的痕迹,揩尽肮脏。
而拭完之后,她更是直接将念珠戴在手腕,视若珍宝。
再抬眼,看向云雾敛的目光只剩下无边凉薄:“既然大人都知道了,那么从今往后,你我也不必再见面了。”
往昔的温柔纯粹在顷刻间消逝,无影无踪。
唯有一副冷冽眉眼,浑身长满扎人的倒刺。
她已然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片刻也不欲多留,转身就走。
“公主留步——”云雾敛忽而冲着她背影喊道,他难得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公主待金明池一心一意,可曾知他的心意也一样吗?”
江城雪脚步微顿,在刹那的踯躅之后回过头道:“大人这是何意?”
云雾敛视线瞥过她佩戴念珠的手腕,轻嗤一声:“公主珍爱此物,便难以忍受旁人碰之夺之。死物尚且如此,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倘若金明池当真对公主情深义重,如何会舍得让公主去到其他男子身边,如何舍得公主使用这招美人计。”
云雾敛嗓音清晰,每个字都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径直钻进人心底。
江城雪细眉不自觉蹙起,垂在身侧的手指也缓缓弯曲,勾住了袖口。
“公主,金明池城府颇深,满口谎言虚词,他只是在利用您罢了。”云雾敛看见她的神色逐渐黯淡下去,像是稠云遮住了明媚的光芒。他心里也不好受,无奈叹了一声续道,“公主又何必吊着心思在一个不爱您的人身上。”
“住口!”江城雪骤然打断他。
她攥着衣袂的手指无意识掐紧,莹白指节也泛出经络苍青了,好似难忍极了,偏偏面容却仍维持着牵强笑意。
“云相休要挑拨本宫与王爷的关系。”
云雾敛看出她的动摇:“如果公主与金明池的关系当真无懈可击,又何须畏惧挑拨,何须靠替他办事维系?”
窗外天灯越飞越高,红烛摇曳的光芒里,江城雪面色一点点变得颓白,强颜欢笑的面具彻底破碎:“住口,本宫都让你住口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深吸气来撑住端庄:“云相口口声声说王爷心机深沉,可难道云相就没有算计吗?”
“云相说的话,本宫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语罢,不给云雾敛任何离间的机会,推门而出。
木门随风震颤了几下,惊得桌上烛台光晕曳动,似湖水波纹荡出涟漪,一圈比一圈清浅,抹平温暖明媚。
云雾敛扯下腰间玉佩,假玉便是假玉,心意又如何真得了。
他两步走到窗台前,从三楼扔下去的东西,必定粉身碎骨。
正要松手,却是漫天流光溢彩抢先照映眼底,恰似繁星点点,明河在天。而描绘着江城雪小像的那盏天灯正对着他,灯上女子眉眼弯弯,梨涡浅现,烛火点缀着杏眸柔光潋滟流光,恍若盛了一片璀璨星河。
刺痛云雾敛漆黑眸色。
丢掉铜州节度使的位置,他不在乎。一腔心意与情意付之东流,他也不计较。甚至江城雪一直以来都在骗他,与他逢场作戏,这些,通通可以对自己说没关系。
可她对金明池竟那般死心塌地……
对另一个虚情假意的人死心塌地。
心口似乎被镰刀剜空一块,拽着他整个人往下坠,狠狠砸到谷底,痛不欲生。
终归是没能松开五指。
蓦然,天灯内的蜡烛燃烧到了尽头,最后一截余光明暗交错,闪烁着熄灭。灯笼恍如顷刻间被抽干浑身气力,摇摇欲坠,秋风轻轻一吹,便跌入无边黑夜。
传言鲛油为灯千年不灭,也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小云同学的第一把火也正式烧上了,fire!
后面还有第十更。
29 ☪ 第 29 章(十更) ◇
◎“阿姐,别怕……”◎
江城雪一离开雅间, 就把念珠摘了下来。
这是那日在京郊猎场,她从金明池手里抢来的,为的就是在云雾敛面前派上用场。
但这归根究底还是金明池的物件, 她才不乐意多戴。能够对付着云雾敛, 便算它物尽其用了。
反倒这漫天灯火辉煌,煞是好看。在建康城, 晚市常有而佳节难逢, 入夜之后少有这般热闹的, 自然得玩个畅快,才不算辜负良辰美景。
江城雪走在熙攘人群中,顺手买了一顶幂篱遮容,不必再假惺惺伪装温婉雍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登上画舫。
江南多水, 阁楼店肆钟爱临江而建,平素便常有扁舟竹筏摆渡纵横。而今夜更是格外奇妙,足足五艘装饰奢华的画舫并排荡漾在湖水中央, 那檐下宫灯一盏赛一盏明亮。
江城雪上船后才得知,原来是城中名气最大的五家红楼相互较量,在今晚比斗歌舞才艺, 选拔花魁娘子。
怪不得周围看客九成九都是男子。
她一向不喜这种将女子当作物品示于人前, 甚至供男性指点姿容,比较竞价的事儿,当即就想转身离开。
但她刚走到船尾,立马被两名小厮拦住去路。那二人态度强势,绷着面无表情的脸色告知她, 在花魁娘子竞选出来之前, 所有画舫只能上不可下。
江城雪放眼眺望, 果然湖上渡人的船夫只载客来,不载客走。就算她越过这俩小厮,也没办法回到湖畔,遂不得已,只能等他们的较量结束。
周遭有琵琶婉转丝竹悠扬,又有金风飒爽丹桂飘香,姹紫嫣红风光中,时间倒也不算难捱。
唯一惹她烦躁的,只有来来往往的人。
围观花魁娘子轻歌曼舞和逛青楼的本质其实差不离,先一饱眼福,而后一掷千金。有家室的谓之偷腥,没成家的谓之窃欢,好色之徒和风流浪子两者必沾其一,心灵不干净,手脚更加不干净。
这些人看见楚腰卫鬓的妙龄女子凭栏而站,就以为是楼中伺候人的姑娘,言辞孟浪地与她攀话。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之内,江城雪已经碰见五六个不知趣儿的。好在前几个人都只是风流浪子,听闻江城雪说明她并非风尘中人,立即向她揖身赔礼,道了抱歉。
可这会儿,她似乎遇到了好色之徒。
对方非但没有冒犯人的惬意,甚至嗤之以鼻地一笑:“糊弄谁呢?良家女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说话男人生得一副肥头大耳模样,挺着宛如五月怀胎的大腹便便,那股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油腻感藏都藏不住。他反手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在江城雪面前甩了甩。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拿乔姿态想多要点钱嘛,那你遇上我就对了,我多的是银子。”说着,也不顾江城雪没有收他的银票,贼溜溜的眼睛和另只手就一齐朝着江城雪的腰肢探去。
江城雪长睫微垂,半遮住的眼底满是厌嫌与恶心,当即打算出手拧断这人的胳膊。
既然学不会礼貌,干脆手臂就别要了。
蓦地——
“把你的脏手,拿回去。”
在她准备动手之际,身后同时响起一道少年声,嗓音爽朗却因明显压抑着怒气而显得低沉。
江城雪脑袋稍侧。
隔着幂篱白纱,她看见少年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利刃出鞘紧贴着男人的肚腩,逼迫他收手。
油腻男人乍然收到惊吓,瞬间的愣怔后睁大眼睛瞪向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唾沫星子飞溅:“哪来的黄毛小子,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
“向她道歉。”少年不理会他的腌臜话,刀锋侧转在他衣裳上勒出一道鲜明印子。
油腻男人不由吸气,收了收肚子,但嚣张气焰一点儿也没收,梗着脖子蔑笑:“知道我是谁吗?让我道歉,怕是你们消受不起这福气!”
“看在你小小年纪毛还没上齐的份儿上,爷可以不跟你计较,把你这刀撤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乖乖掏钱在爷屁`股后头排队,要么给爷磕两个响头然后他娘的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