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僮仆埋首沉默,羞愧难当。
“但吾更好奇另一个问题。”云雾敛蹙眉,“那批人藏得隐蔽,又远离皇城。金明池是如何得知藏匿之地?”
僮仆猝然一怔,自昨晚事发紧急,他便率领人马试图劫回人证。几番无果后,又继而追查金明池手底影卫的动向,倒疏忽了这最根本的问题。
此时不免若有所思起来。
他道:“属下派去京畿执行任务的人,都是行事最谨慎的,定然再三确认没被盯梢才出入密林,绝不可能泄露行踪。要说唯一知晓此事的外人,仅有一个……”
他说到最关键之处,话音忽然顿住。
“如今奏事,还需我催着你说了?”云雾敛的嗓音并不算冷冽,却无端使得夏末温暖的空气都凝冻。
僮仆心中寒颤,徐徐开口:“是二公主。那日属下同郎主禀报铜州来人的关押地点,二公主便在一旁。”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觉得庭院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一股森寒自跪地膝盖渗进骨髓,两股战战。
多年以来侍奉云雾敛的经验告诉他,自家主子不高兴了,连忙寻找措辞补救:“这些都是属下的妄自揣测,并非怀疑二公主。”
云雾敛道:“确是妄自揣测。”
怎么可能是江城雪泄得密。
她生性单纯,对朝事一窍不通。
又不喜金明池,对其避之不及。
她甚至答应过他,只因他与金明池不睦,今后便都会与金明池保持距离。
泄密之人绝对不可能是江城雪。
“大人——”
思绪将将落下,耳畔忽传来女子雀跃喊声,犹如清泉漱玉,回荡在中庭半空。
“大人——”
旋即又有另一道尖利声音响起,伴随着细微沙哑聒噪,不属于女子温声软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云雾敛抬眸,便见江城雪身穿一袭湛蓝色散花云烟裙穿过门扉。
她款步姗姗,本是皇室公主该有的端庄仪态,却似乎因为心情喜悦,在与云雾敛眼眸相望后,忍不住步履生风起来。耳垂上勾挂的青玉坠子也随她的步调摇曳轻晃,将少女纯真活泼衬得淋漓尽致。
云雾敛蓦然发觉,她已许久不做昭华公主那般明艳华贵的打扮了。而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才是她最原真的模样,丝毫不比江云锦逊色。
江城雪双手背在身后,故作神秘地启唇:“大人猜一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鹦鹉。”云雾敛道。
他方才便听出来了,那道高昂锐声,乃是鹦鹉学舌的声音。
“居然猜到了……”江城雪映满光芒的眼眸顿时黯淡了几分,有些失落地瘪嘴,“一点儿惊喜都没了。”
云雾敛恍然意识到,他虽准确无误地回答对了,却同时也回答错了。
从未细致揣摩过姑娘家心思的清冷丞相,生平第一次认真琢磨起来。末了,他缓声慢慢,不甚有底气道:“重来一遍吧,臣再猜一回。”
江城雪的眸子瞬间又亮了,把鸟笼子重新在背后藏好,眨眼问道:“大人猜一猜,我带了什么礼物来?”
云雾敛垂着眼睫沉吟半晌,终是无奈摇头:“臣愚钝,不曾猜得。”
“公主告诉臣吧。”
江城雪笑得越发烂漫,倏尔抬起右手,将豢养白鹦鹉的铁笼高高举过头顶,满脸尽显春风得意:“是鹦鹉!没有想到吧。”
云雾敛很是配合地颔首,没有半点不耐。
“还有更厉害的呢!”江城雪心潮澎湃地说着,朱唇衔指吹起口哨,指挥白鹦鹉表演口技。
一声又一声“大人”登时响彻云表,打破丞相府经年沉淀下来的安宁阒静,也敲开云雾敛沉寂如水的铁石心肠荡漾出一圈圈涟漪,融化出不曾示于人前的柔软。
“确实很厉害。”男人笑着接过鸟笼,就算收下了这份礼物,“对了,它可有名字?”
“方才来的路上,我随意取了一个,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欢。”江城雪道,“君不见。”
对于宠物而言,这个名字委实称得上奇怪。云雾敛下意识问:“此名讳,可有讲究?”
“讲究算不上,无非是: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江城雪吟唱起太白诗仙的旷古名作。
成雪。
城雪。
云雾敛倏然明白了她的深意,不禁伸出指尖,轻轻揉了揉鹦鹉头顶耸立的羽冠,笑道:“好,就叫君不见。”
仍在旁侧侍候的僮仆霎时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自家郎主究竟有多爱洁,他是知道的,但凡常人用过的物件尚且不会再触碰,更何况是身上携带着古怪异味的禽类。
竟还是亲手抚摸,透着不可名状的温柔。
云雾敛注意到他略显夸张的神情,却并没有就此收回抚弄鹦鹉的手,头也不回地呵斥:“怎还不退下。”
僮仆保持着半跪姿势有苦难言,只得如实回话:“属下还未请示郎主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云雾敛指尖微顿,似是这才回想起自己还有事务没处理,神色如常地开口:“传令下去。”
“郎主,不可。”僮仆急促出声,颇为无礼地打断了云雾敛才开头的话。
他漆黑眸子抬起,饶是明知道会惹郎主不虞,明知道这是对公主不敬,更明知以下犯上,不信任的目光仍是从江城雪脸上一闪而过。
提防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做影卫的,眼里没有感情,只有事实。
这般刻意插话与强烈视线,江城雪自然也有所察觉。她蓦地了然:“本宫先行回避。”
“不必。”云雾敛握住她的小臂,阻止她离开。而他自己面色冷沉:“没有什么是公主不能听的。”
江城雪温和一笑,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将男人骨节分明的白玉五指徐徐拂落:“大人有这份心,本宫便也知足了,只是大人实在无需这样。我到底是外人,窥伺大人的机密不合适。”
语罢,当即转身,进入书房避嫌。
云雾敛望着她的背影,手中提着鸟笼,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
知晓藏匿地点的任何一个人都存在泄密的风险,唯独江城雪没有。他身边任何立过誓死效忠诺言的影卫都难以避免背叛的隐患,唯独江城雪待他必一心一意。
再看向僮仆的眼神犹如三九寒冬的池水:“传令下去,派人暗中递话给吴旸,抵死不认。”
金明池就算劫走人证又能如何,既然注定没办法为他所用,那就找个机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二人说话时,江城雪就坐在屋内。
其实这薄薄的一扇木门压根挡不住任何动静,她之所以自请回避,无非是给云雾敛掩耳盗铃的错觉罢了。
这晌,院中谈话一字不落地随风吹入她耳中。
杀人灭口显得是那么轻飘飘。
又很快散在空中,了无踪迹。
屋外云雾敛的声音落下,规律脚步声随即响起。白衣男子半边身子披着阳光,另半边落入门框勾勒的阴影走进书房:“公主久等。”
江城雪脸上挂着嫣然浅笑,仿佛全然没听见外头的谈话。她捻起案前茶盏道:“不久,一盏茶还没喝完呢。”
云雾敛温声:“若真叫公主等一盏茶之久,那才是臣的罪过。”
他侧身将门关上,江城雪则是搁下了杯盏,站起身没再坐着:“一盏茶也算不得久,这屋内有如此多画作,我就是草草看一遍,只怕也得大半炷香时间才够。”
闻言,云雾敛身形倏尔一僵。他似乎忘了,自己昔日绘作江云锦的画还曝晒在屋子里。
江城雪从画前走过:“这些都是阿姊吗?”
少女轻盈的语调携了零星几分新添的困惑,好像对眼前这一切的真相毫无所知,更对云雾敛曾经藏于心底的倾恋毫无所知。
见光芒明媚而不窥晦暗阴私,分外纯粹。
让人想将她揉进怀里,哪怕需要付出欺骗的代价。但他又觉得,她这般天真,想来必定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便不算欺骗,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
云雾敛慢步至她身后:“不,是公主您。”
“我?”江城雪长睫眨动几次,“你若指这幅趴在书案前偷懒睡觉的是我,倒还说的过去。可其余这些……”
她目光环视,并不被轻易忽悠:“我从不曾去过围场狩猎,也不曾在宴上抚琴。”
云雾敛面不改色:“公主在现实中确未做过,可城雪,你不知道……”他突然摈弃尊称,直呼她的闺名,在江城雪错愕的神情下,深情款款:“你曾无数次出现在臣的梦中,这些都是臣在另一方缥缈天地,亲眼所见。”
他双手搭上江城雪的双肩,稍稍用劲,使她转过身来面朝自己。
颀长身形覆落阴影,薄唇翕合吐露温热,将她自上而下笼罩着。
男子掌心的温度似穿透轻薄夏衫贴在她肩头皮肤,同他清冷外表如出一辙,微有凉意。常年执掌生杀予夺的威压迫使江城雪不得已与他对视,撞进他浓稠如墨的深眸,盛满她一人的倒影。
江城雪的脸颊瞬间浮现上绯色,当四目相对望见云雾敛眉目含情,霞红愈浓。
“大人这是什,什么意思……”连出嗓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磕磕绊绊起来。
“臣的意思……”一声笑意压过喉咙,温柔得不像话,“您不是外人。”
“臣的府邸书房,您可自由出入。臣在朝堂布局,您可随意探听。”他道,“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臣这般说,公主可明白?”
江城雪把文绉绉的话翻译了一下,无非是:
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丝萝春秋,并蒂荣华。
无异于明晃晃的表露爱慕。
江城雪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揪住衣袂,不停抠弄衣裳。又目色闪躲地迅速低了头,无处安放的视线四处寻找着陆点,最终落在自己鞋面上,盯着脚趾头忍不住蜷缩抓地。
腮晕红潮已不足矣,虽她瞧不见,却能料见脖颈、背脊、腿窝,再向下蔓延至脚踝,想必都红了个透彻。
“我……我……”女儿家嗫喏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她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已然说明她其实听明白了。
云雾敛便也不着急,等着她给出答案。
江城雪的莹白贝齿将下唇咬出几道印痕,抹花了殷红口脂,总算溜出轻如蚊喃的小小声:“我先前送你的玉佩香囊,便从未见你戴过。”
隐有失落的语气中藏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溢于言表的期待,我见犹怜。
云雾敛想起来,她确实送过给自己不少东西。奈何他原先不以为意,瞧都不瞧几眼,就让下人随意收进库房。
不过好在那些东西虽然不在身边,但至少没丢,找寻出来应当不成问题。
他又说了一个谎:“公主送的物什,臣全部珍藏着。怕佩戴在身上染了风尘,玷污公主心意。”
江城雪面上的委屈之色瞬间更深,唇角瘪了瘪。
云雾敛见状,续道:“但今日得公主言,下回相见,我必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