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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唇角微弯,默默暗答了林汀婉方才的疑惑:能让云雾敛放在心上的,未必只有朝政,还可能是人。
近来九州四海风调雨顺,各州郡县无灾无难,朝中确实没什么棘手要务。论说唯一值得商榷的,便是前几日忽被下狱的铜州节度使一案。
那铜州节度使吴旸原是依例入京述职,可他的车马刚及京畿便被城门卫拦下。吴旸这才知晓,有监察御史上奏弹劾他驯养兽奴,草菅人命。皇帝遂下旨,命令都察院协同大理寺严查此事,同时收押铜州节度使。
弘文馆内多的是大义凛然且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沉不住气,义愤填膺地斥责吴旸妄为一方节度使,应当褫官流放,死不足惜。更有甚者希望都察院彻头彻尾地追查,绝不放过吴旸手底下任何一名暴吏。
一时间,江城雪与林汀婉成了殿中唯二的冷静之人,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怎么看?”江城雪侧头问她。
“证据。”林汀婉低声道,“若能拿到证据,吴旸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若是没有如山铁证,一方节度使之位缺不得人,大理寺顶多把人关上几日,也就放回去了。”
江城雪挑唇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吴旸该死,那是国法律例的威严,也是铜州百姓的心愿,却独独不是云雾敛想要的结果。
他心知肚明,那些城门卫是摄政王党的人。奉旨拦截车马说得好听,实际上,无非是金明池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金明池看这位不肯站队的铜州节度使不顺眼了,因此选在吴旸进京的时间点,将他做过的脏事恶事捅出来,要置人于死地。再顺势换上一位自己的人坐镇铜州,方便行事。
铜州毗邻西秦,地理位置至关重要。既然金明池意欲伸手染指,云雾敛自然当仁不让。
金明池想要吴旸死,他便要吴旸活。金明池想让金党的亲信接任铜州,云雾敛便要让吴旸变成自己的亲信,拉拢他变成云党的拥趸。
至于众人口中的真相……
金明池也好,云雾敛也罢,谁都不是追求真相的清官贤臣,他们眼中只有握在掌心的实权和属于自己的利益。
晌午暂休,用饭的时辰总是格外珍惜。江城雪故意走在最后,凝神细听身后轻浅的脚步声。
直到云雾敛唤她:“公主殿下——”
她回头,诧异道:“云相也与大家一同用膳吗?”
“有关铜州节度使之事,方才公主一直不曾说话。”云雾敛道,“臣想听听公主的意见。”
江城雪毫不怀疑,他这话,实则想问的是江云锦。
从前云雾敛与昭阳公主便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江云锦在待人接物方面甚有分寸,因此云雾敛每每同她接近,都会拿朝政作为幌子,令人无法拒绝。而无疑,江云锦德才兼备,提出的看法对其大有裨益。
这晌,江城雪上前半步,俏皮背着手道:“大人真的想知道?”
“自然。”云雾敛素来言简意赅。
江城雪登时眉眼盈盈,荡开满目笑意,说出口的话却是耍赖:“可我也有一事好奇,很想知道。不如,大人先解答我的困惑?”
她倏尔靠近。
云雾敛下意识想后退,可当闻见她周身淡淡的沉水香入鼻,长衫下正向后挪的腿又缩了回来:“公主请讲。”
江城雪将他细小的动作尽收眼底,杏眸眨动:“我听弘文馆的大家说,此前谈时论政都是各部大人前来,怎么今日,劳驾了云相纡尊降贵?”
云雾敛沉声:“近来闲暇……”
“本宫不信。”江城雪截断他的话,“你若真闲暇,只怕能待在府邸和你的棋盘过一整天,连院门都懒得出,哪里会走这么长的路进宫来。”
“我要听实话。”她踮起脚尖,直视眼前人墨色黑瞳。ͿSǦ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
云雾敛不得已与她对视,喉咙忽然一阵干哑:“……嗯。”
敲落耳膜的每个字都是事实,犀利剥开他不愿承认的私心,辩无可辩,终是垂眸向自己妥协:“臣来看一看公主的课业。”
“课业啊……”江城雪似是突然犯了难,嘴角笑意瞬间僵硬。但她随即反应到自己的神情过于明显,下一刹,连忙故作轻松遮掩道:“挺好的,挺好的。”
云雾敛没漏掉她面上闪过的讪色,径直问:“何处不懂。”
眼见瞒不住了,江城雪因雀跃而不禁踮起的脚落回地面,脑袋像霜打过的茄子般微微低垂:“全都不懂……”
云雾敛叹出一口气,转身就走。
江城雪错愕抬眸:“大人……”
“跟上。”云雾敛不曾回头,隔空传来的声音极尽无奈。可如若细听,会发现尾调隐有起伏,藏了些许宠溺。
江城雪一路随他坐进安车,双手搭在大腿上。听见他吩咐车夫回府,女子纤细的手指揪着衫裙略显惴惴不安:“弘文馆尚未散学,午后还有两个时辰的课业。现在出宫,怕是无法及时赶回。”
“那便不回。”云雾敛嗓音平淡。
江城雪朱唇轻抿,犹豫开口:“可谢大学士最不喜有人逃学。”
“谁说公主逃学了?”云雾敛反问。
瞧见面前少女清澈的眼眸被焦急和好奇铺两种情绪满,来回拉扯,难分秋色。
生平第一回,起了些捉弄人的心思。
他故意将停顿拖长,直到江城雪秀眉轻蹙,方才续道:“既然谢大学士的讲解晦涩难懂,便去相府,臣亲自为公主讲学。”
蒙住少女杏眸的难色顷刻间如浓雾散开,展露出明亮。兴许这俗世间的欢喜自有潜移默化的感染力,惯来面若霜寒的相爷随之目光柔软下来,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
车驾辘辘行了半晌,他才想起来问:“公主现在可以说对于吴旸一案的看法了。”
“这个容易。”江城雪轻快道,“大人是什么想法,我就是什么想法。”
云雾敛忽愣,他设想过各种是非黑白,唯独未料是这般回答,不禁问:“那么依公主看,臣心存何种想法?”
前一秒还怡然自若的人突然支吾起来:“就是……”
她仿佛搜肠刮肚想说出个所以然,奈何无果,反倒将面颊脸色憋得泛红,在自暴自弃的边缘徘徊许久,终于放弃挣扎,梗着脖子道:“你的想法,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江城雪倔强嘀咕:“反正,反正我和你看法一样就是了。”
云雾敛霎时失笑出声,虽然仅有极轻的一瞬,却是擦过喉嗓,自心底发出的笑意。
他可以确信,江城雪没有深掘这桩案子的关键,就连是否听懂,也尚且有待考证。
旋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昭华,想到如若今日与他相对而坐的是江云锦。怕只怕她一眼便能看穿自己的用意,而后义正辞严搬出森严律例,制止他将吴旸策为己用。
她向来不齿云金两党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势。
必会向上请旨,协领骁骑卫一同查案,用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将吴旸斩首示众,以平民愤。
立场从不在一艘船上,不欢而散在所难免。
而为了避免闹出隔阂嫌隙,就得谨慎拿捏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的分寸,真话假话各掺一半讲。必要之时,甚至互相算计,相互利用。
说不清究竟自何时起,许是他官拜丞相的刹那,许是他培植党羽势力的开端,又或许更早。早到他少年老成,十几岁便深知权势执掌生死,于是暗下决心追名逐利的伊始。
他和江云锦之间,就再也没了完全的真心。
疲惫不知不觉深埋下种子,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滋长茁壮,将他包裹得麻木,喘不过气。
如今望着江城雪眉目单纯,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嘴角重新映回那抹克制的浅笑。
丞相府坐落在离宫城最近的宽巷深处,门童在外安放脚凳,跪迎两人下车。
“郎主……”进了门,院中僮仆立即迎上前。话音出口他才注意到江城雪也在一旁,连忙收了声,恭敬行礼。
“何事?”云雾敛边走边问。
僮仆缄默不言,显然顾忌外人在场。
云雾敛想起江城雪在车内期吞吐艾的模样,抬手道:“但说无妨。”
“是。”僮仆回禀,“按照郎主的吩咐,属下已经将那些铜州来的人安置在京畿外一间荒败寺庙里。那地隐蔽在成片茂林之中,平常没有百姓出入,摄政王府的人想找也找不到。”
云雾敛应声:“把人看好了,这两日之内,用得上他们。”
江城雪慵懒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的皮相下,默默将僮仆的话记在心里。
铜州的人……
看来这一局,暂且是云雾敛稍胜一筹,抢在金明池之前,带走了吴旸驯养的兽奴。
这正是林汀婉口中的铁证。
只要都察院一日找不到这些兽奴,大理寺就一日没法给吴旸定罪。只要吴旸在铜州节度使的位置上坐着,金明池就难有机会安插自己的亲信。
云雾敛控制住吴府兽奴,其中之一的意图便在于此。
至于第二条目的,云雾敛很清楚,这些兽奴的存在,既可以是吴旸的保命丸,也可以是催命符。此番,他藏匿罪证,从断头台上救人活命之恩,吴旸必得对他感激涕零,为他差遣。
日后,他照样能拿捏着这柄判人死罪的刽子刀,刀下之人若生异心,便随时把兽奴递交都察院,手起刀落取项上人头。是生是死,荣华富贵抑或阴间亡魂,全凭他说了算。吴旸只能效忠云党,铜州也只能是他的囊中物。
确实是算无遗漏的缜密计划,不过嘛……
江城雪心底冷笑。
京畿破庙,茂林遮蔽。
等着吧,两日之内她定有惊喜奉上。
从前厅到主院,云雾敛与亲信部署诸事,对她毫无防备。江城雪遂听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把他近期在朝堂的部署探了个底朝天,然后甚为善解人意地开口:
“云相公务如此繁忙,看样子本宫今日还是先回宫吧,万一耽误朝政,那罪过可就大了。”
“公主且慢。”云雾敛当即挽留她,命府邸下人带江城雪去偏厅用膳,“至多一炷香的时间,臣马上过来。”
江城雪向他强调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敷衍朝堂要务,得过云雾敛再三点头,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随后,转过眼就在偏厅大快朵颐,夹一箸山珍,尝一口海鲜,吃得津津有味。
云雾敛说是一炷香内忙完,不长不短刚刚好,沉水香燃尽最后一截,白袍玉姿翩然映入眼。
他目光扫过江城雪手侧的酒壶:“公主饮酒了?”
“只喝了一小盏……”江城雪如是说,举起的手却比出了三根手指,笑得眼眸弯弯,“桃花酿,不会醉的。”
云雾敛道:“还能读书写字吗?”
“当然能!”江城雪蓦地站起来,掌心撑着桌面,为了证明自己,“书房在哪里?今儿下午,本宫必要将所有不懂的字句全都弄明白。”
云雾敛生怕她摔倒,不由伸出手臂搀扶,却被江城雪果断拂开。
她吐字清晰,路也走得平直稳当,遇着青石板路两侧翠竹横生还能准确无误地拨开,确实不像贪杯醉酒模样。
云雾敛到底拿她无法,由着她进入书阁。
江城雪在弘文馆用的笔墨书籍都被云府下人搬到此处,她翻开书页,随手指了一处:“就从这里开始讲吧。”
云雾敛骤然一怔:“……这是公主的字?”ɈŜԌ
“是啊。”江城雪掀眸反问,“怎么了?”
云雾敛捧起她的书囫囵翻了一遍,落笔批注皆是这般字迹,眉心仄痕不自觉渐深:“公主的字跟何人所学?”
“非要算的话,只有阿姊教过我运笔,等到自己能写笔顺了,就是临帖习字。”江城雪听他语调严肃,本就若隐若现的好奇心不免更甚,“你还没说,我的字究竟有什么问题?”
“无事,乍一瞬看晃眼罢了。”云雾敛摇头将书籍放回桌案,“是臣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