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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把空盏抛进汤池,水花溅了半人高。
在巨大水声里,江城雪突然悠悠开口:“会稽酿酒名家上贡的花雕,好酒。只可惜添了迷`药,味道差了些。”
说着,探出舌尖,柔软的殷红将嘴角泛着晶莹的清亮酒渍卷走。
她也不装了。
她出门前服用的那颗药,是为百毒解。效如其名,能化解世间大多数的毒。金明池下在酒中的药,对她无效。
仓皇无措,惊恐慌乱,为人鱼肉的矫揉造作转瞬间荡然无存。江城雪眸光冷冽,一侧唇角慢慢勾起的笑意暗含几分狡黠。纵使身高不及,可只一眼便是一国公主的高高在上。
“王爷想要的东西终究能否得到,本宫不知。”她掀眸,“但本宫不想要的东西……”
“我定会奋力把它踢开。”
有多远,就踢多远。
说不嫁,便是不嫁。
金明池盯着她的朱唇一张一合,盯着她的眉眼镇定自若。男人那张映衬星光的半张脸如恶鬼煞白,阴鸷攀爬过面部血管,布满眼瞳。
他拿捏着江城雪下巴的手迅速下移,意图掐住她的脖颈。他曾经养过一只黄鹂鸟儿,亲手喂食时,鸟儿忽然用尖嘴啄了一下他的指尖。不痛,但使人愤怒。
金明池握住了黄鹂鸟纤细的脖子,将瘦弱小玩意儿整个提溜起来,拎到半空。然后五指渐渐收紧,“咔擦”一声,骨骼顿时断在他指尖,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城雪便像不听话的鸟,也该和那只鸟一般下场。
雪白的脖颈【创建和谐家园】在空气中,男人的手只差一厘就要贴上。突然,金明池手肘一阵发麻。
剧烈的酸涩感从肘关节顷刻间扩散到整条手臂,乃至蔓延到浑身经络,抽空全部力气。
金明池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痉挛垂落。
操纵棋局久了,乍然落败,还是被一个没放眼里的小娘子反将一军,换作谁都难以接受。江城雪理解他此时或震怒、或震惊的情绪,慷慨地替他答疑解惑。
“王爷不必这样瞧着本宫。”她无辜地耸肩笑笑,“你我离得这般近,王爷难道就没闻到什么异香吗?”
音落,江城雪抓住金明池的手腕猛力一推。
考虑到眼前这个人身经百战,江城雪用的迷`香足足比寻常多出了十倍剂量。就算金明池意志再强,也抵不住汹涌澎湃的药性。
他被江城雪推得踉跄倒退了两步,四肢百骸恍若虚无地不复存在,完全不受大脑掌控,以刻板的后仰姿势跌进汤池里。
供予贵人用的汤池不深,一个成年人站在里头,水面高度堪堪只能淹过肚脐。对于一只手就能把数名禁卫军掀翻在地的金明池来说,即便身中迷`药,也不该成为威胁。
可偏偏,只要身而为人就会有弱点。
而金明池唯一的弱点,恰恰是怕水。
约莫是他十二岁那年,还在国公府过着近似寄人篱下的庶子生活,爹不疼祖母不爱,弟弟金屿轩处处针对他。老夫人寿宴当天,前厅喜庆洋洋,他却在偏僻后院遭了阴手,被金屿轩和一帮浪子纨绔按进了水里。
三九寒冬,南方不似严寒北地,池水会结出坚硬冰面。南方缓缓流动的水流中混杂着细碎冰渣子,刮过少年脸颊,彻骨冰寒钻进耳廓、渗透头皮、侵蚀神经,无孔不入。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除了无边无际的寒冷,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当他失去所有知觉,以为自己将会命丧于此——
江云锦救了他。
七岁的小姑娘呵斥了金屿轩一群人的恶行,又旋即让随行侍从将金明池捞上来,给他请太医,为他熬驱寒药。
甚至捻着一副奶声奶气的嗓子,却老气横秋地告诉他,要想不受人欺负,就得自身强大。
比敌人强大。
后来,金明池不择手段往上爬,机关算尽至位极人臣,都只是因为江云锦当年的一句话。
可饶是他如今已把金屿轩踩在脚底,压扁得一文不值,风头权势也盖过荣国公不知多少倍。他仍旧清晰记得,当年那片池水,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索命阎罗的降临与召唤。
他对溺水有着极度的恐惧。
这晌,水流倒灌入鼻腔,往昔最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席卷。他无力挣扎,他抬不起头。
江城雪在岸边慢慢蹲下,掌心掬起一捧温热浴水。五指倏地张开,任由温水从指缝间流走。同一个动作悠然重复了三四遍,漫不经心:“王爷,害人不成,终害己呐。”
她倒该感谢金明池把约见地点选在含璋宫,让她能睥睨他的狼狈,居高临下:“既然王爷这般渴望迎娶王妃,本宫必当助王爷一臂之力。”
语罢,江城雪站起身。
殿门锁了,窗户却没被动过。她推开窗子,探头张望,传话诱她来此的小黄门已经走了。
院中风声簌簌,如今空无一人。江城雪双手撑着窗台,纵身一跃翻出屋子。
她没走几步,就被守在含璋宫殿门外的两名婢女拦住去路。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挡本宫的路,让开。”江城雪凉凉道。
二人面无表情,充耳不闻。
江城雪蓦地明白了,和那位引路的内侍一样,这两人,只遵从金明池的命令。
“这么听话?”她倏然轻笑一声,“摄政王每月给你们多少工钱,本宫给你们加倍。”
二人依旧目不斜视,尽心尽责不让她出去。
不是为钱,江城雪暗自揣摩着,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开口试探:“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主子如今就在屋子里头,浑身动弹不得。谁勇敢一点进去,明日,她就是摄政王侧妃。”
她话还没完全点破,两人已经神情流转了好几回。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收回横亘在半空的手,好似两道飓风从江城雪身边刮过。
扣住门环上的铜锁掉在地上,铛铛闷响惊醒深夜。
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可没人逼迫。
江城雪耸了耸肩,顺利离开含璋宫。
但她并没有回明秋殿,而是去了离中宫最近的温华殿,向住在那里的林婕妤讨杯茶喝。
温热茶水入喉,今夜的惊心动魄暂时告下一段落。
饶是江城雪也不得不承认,金明池不愧是全书最阴险狠辣的角色,堂而皇之地请旨赐婚不成功,便打算用药酒将她迷晕,再让众人看见他们独处一室,制造两人深夜私会的假象。
这招实在高明,纵使大梁民风再开放,皇族世家行事再荒诞,再不设男女大防。无媒苟合,也总归伤风败俗,惹人笑话与议论。
如若事情一旦发生,昏君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和他自己的脸面,必定二话不说地下旨,给两人赐婚。
真是好一出环环相扣的计策。
但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江城雪,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输、不会怕的。她手里,握着对付金明池的必胜底牌。
没错,江城雪之所以敢在倨傲狷狂的金明池面前高昂头颅,敢把实权和威望都凌驾在皇权之上的摄政王推进水里,敢比面对云雾敛时更肆无忌惮。除了生着一张能替她保驾护航的脸以外,还因为她握着一桩惊天动地的秘密。
十二年前,从冰凉湖水中救了金明池的人,其实是原身,二公主江城雪。
也只有原身,因体弱多病娇养深宫,相比起活泼开朗,学什么都很快的江云锦难免不受重视。她身边的宫人一个比一个懒散,夜半咳嗽醒来,值夜侍婢都睡得比她香。身处苛待的人,才会说出“唯有变强,才不会受欺负”。
只不过老夫人寿宴的次日,原身就因为在湖边吹风太久,又病倒了,于是拜托姐姐江云锦替她去看望金明池。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金明池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江云锦,自然而然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把江云锦当成了他深陷泥潭时,拉住他、照亮他的曙光。
这件事始终埋在金明池心里,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连江云锦也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被人误会当成恩人。
而原身这么些年里生过的重病太多,高烧伤脑,小时候的事基本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这桩误会。
唯独通读全文的江城雪,记住了这既狗血又玛丽苏的真相。
但她并不打算早早地摊牌,那是金明池的信念支撑。王炸往往要留到最后,才能够显出最大的威力。
她又喝了口茶,垂眸盘算着时间。依照金明池原本的计划,江稷明应该马上就要来撞破“【创建和谐家园】”了。
果不其然,茶盏见底的刹那,外头闹出一阵嘈杂。
江城雪折返含璋宫。
这回庭中灯火通明,藻荇交横,凿有汤池的偏殿大门朝内敞开着。数多宫人在门外站了几列,各个脑袋低垂,目光规矩地落在地面,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
江城雪从中走过,只见一袭明黄色的臃肿龙袍与一袭雪白色的颀长白衫前后站着,正是江稷明和云雾敛。
而殿中,两名姑娘低头跪着,双肩光洁【创建和谐家园】,仅有一件肚兜聊以蔽体。但瞧她们头顶简单发髻可知,是宫中侍婢无疑。
反观金明池躺在白玉床榻上,似是睡着了,睡姿却极其散漫,里衫松垮掀出半片胸肌,墨发与亵裤湿漉漉的。床头小案上摆放着一只倾倒的酒壶,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清酿,浸湿地面绒毯。
好一幅醇酒醉人,动情失事的场面。
江城雪浮夸地“呀”了一声,好似受到偌大惊吓,匆忙别开脸:“这……这……怎会有如此□□之事。”JȘǤ
昏君神情烦躁有郁,酒食正酣被打断的不虞明晃晃贴在脸上,连带着看江城雪的面色也不太好:“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回皇兄的话,臣妹服过药后,身子就不碍事了。恰巧住在温华殿的林婕妤请臣妹去她那里尝尝最新出炉的糕点,臣妹便过来蹭个饭。”江城雪对答如流,“谁料,茶点吃到一半,忽然听见皇兄仪驾的动静,就出来看看。”
昏君是个不会多想的直脑筋,江城雪这样回话,他就这样相信,顺便把自己为何抛下碧霄台的歌舞升平也说了出来:“朕刚才听到消息,有人看见你和摄政王一起进了含璋殿,还说……”
云雾敛突然清咳一声打断他。
江稷明大概也意识到接下来的话有损皇家颜面,摆了摆手:“反正你们没【创建和谐家园】就行。”
“……”江城雪忍不住嘴角微搐,就该想到江稷明那装满稻草浆糊的脑子委婉不到哪里去。
她霎时惊慌失色:“皇兄,冤枉啊!”
照常理,这种时候她合该跪一跪,自证清白,可江城雪实在不愿意对昏君卑躬屈膝,于是抽出袖中丝帕,抵着唇凄厉咳嗽起来。
“臣妹自幼深受嬷嬷教诲,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万万不能做。如何会做出这般……”她咳得越发厉害,嘶哑呼吸着,缓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续道,“如何会做出这般腌臜龌龊之事。”
“何况臣妹的心思已然在宴席上说得清楚,句句肺腑之言,绝无欺瞒之语,又怎么可能与摄政王私下见面。”
“请皇兄定要还臣妹清白!还皇家清誉!”
她嗓子似被咳疾撕扯着,发出的声音沉闷喑哑,但吐字却铿锵,仿佛把全身力气都用上,透着不罢休的坚韧。
江稷明又开始头疼了。
他最受不了跟后宫沾上关联的事,要他说,没【创建和谐家园】就没【创建和谐家园】呗。相安无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都皆大欢喜。
还要给甚么清白清誉。
难不成让他把金明池喊醒,拖到来面前问一通?还是让他把传信的宫人砍了?
本来醉枕美人膝的兴致被突然打断就已经够烦了,现在又要他收拾这桩烂摊子,江稷明耐性告罄,直截了当地问:“那你说,朕要怎么做,才算还了你清白?”
江城雪攥着丝帕的手换而揪住心口,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模样,小声说道:“依臣妹拙见,摄政王夜会的,其实是这两位姑娘。而含璋宫乃中宫,可见在王爷心目当中,两位姑娘的分量必定不轻。”
“皇兄不如就成人之美,将她们二人赐给王爷。”她提议说,“这样既成全了两对好姻缘,又能让今晚听见过消息的人知晓,我与王爷并无任何私交。那些有损臣妹清白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江稷明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觉得她所言有道理,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办。”
左右是收两个通房侍妾而已,没什么难办的,他说着就想离开。
“皇兄且慢——”江城雪再度出声,压住昏君将才抬起的脚步,“臣妹还没说完呢。”
“不知皇兄可还记得,王爷席间说过:摄政王府后宅空置,缺少能打理诸事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