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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不对劲。
江城雪故意压着嗓子,假作严肃道:“本宫要听实话,否则算你欺君之罪。”
贺熙朝抿着唇,慢悠悠往她面前放了一只白瓷罐子:“我原本不知道摘花调香会伤到手,所以还是不要了。”
“这是骁骑卫常用的伤药,效果特别好。公主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
江城雪看了眼那罐伤药,又瞥过自己右手指腹。没想到她只是换了一只手拿茶盏,这么一个微小的细节,就被少年发现了手上有伤。
她用指尖抠出一小块药膏,在伤口边缘打着旋儿缓缓抹匀。清凉恍若有实质般,一丝一缕地沁透皮肤,将仅有的细微疼痛悉数化解。
“确实很好用。”江城雪莞尔一笑。
贺熙朝眉目盈盈:“能帮得上公主就好。”
江城雪收起药罐子揣进袖中,说道:“往后在宫外就不必叫公主了,太过引人注目。”
贺熙朝想了想,直呼闺名什么的肯定不合适,他嘴唇小幅度翕动:“……阿姐。”
江城雪蓦地愣怔。
她虽然隐约猜到贺熙朝的年岁比她小些,但那也不过是出于少年赤忱心性和稚嫩相貌得出的揣测,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她奇怪道:“你如何确定,我比你年长?”
贺熙朝如实说:“先前在宫宴上偶然听见过旁人谈及公主的年岁,就模糊知道了个大概。”
“不过也不完全因为这个原因。”他屈指搔了搔前额,动作间显得有几分赧然,“我是认真琢磨过的,万一我比公主年长,要与公主兄妹相称的话就太占公主便宜了。”
“所以还是阿姐比较合适。”
少年眼神真挚清澈,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用赤子之心的纯粹,磨平身份隔阂与尊卑有别,好似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
这一晌,花影台上歌舞升平,雕花精致的轩窗外姹紫嫣红。而江城雪的视线里却只有他墨发银簪,锦衣革带。眉眼俊秀,少年意气。
如何舍得说“不”。
当江城雪同意他这般称谓,又见小郎君白玉脸庞彤霞万顷。
台上粉墨换幕之时,江城雪倏然道:“宁康十八年,冬月十四日。”
“什么?”贺熙朝眨眼困惑。
江城雪道:“我的年岁与生辰。”
作者有话说:
浅浅地谈个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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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第 18 章
◎接下来理应轮到二公主的婚事。◎
一曲大戏唱罢,到了花影楼打烊的时辰,宾客们纷纷离席。
贺熙朝主动提出送公主回宫,这下江城雪倒是婉言推拒了。她的侍女和侍卫都在楼下候着,且天色已然不早,实在不必劳烦他多跑一趟。
江城雪先行离开戏楼,两人商量好交错着时间,过了约莫一盏茶,贺熙朝才起身。
掀开雅间竹帘的刹那,迎面撞见一道阴影,少年不禁脚步一顿。
他抬头,只见身穿暗红绣蟒大袍,腰间系着玄色金丝蛛纹带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前。
金明池绕过他身侧,踱着步子走到窗边。男人信手拉开侧边的木柜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盒鱼食,手指捻出几粒撒进鱼缸里:“去了一趟西秦,翅膀变硬了?”
话是对贺熙朝说的。
少年重新放下帘子,回到屋内。
金明池目光阴冷,像毒蛇一般落在他身上:“若非孤派人盯着二公主的行踪,还真是没想到,你竟比原定计划早了三个月将和亲队伍送至西秦,竟然一早回了建康城。”
“就为了躲孤,堂堂正三品骁骑卫指挥使披着七品士兵的破袍子,贺小将军,不觉得憋屈吗?”
贺熙朝面无表情地任他打量,直挺挺站在那里:“王爷想说什么。”
“为何?”金明池质问道,“为何打乱孤的计划,提前三月送昭华入西秦?”
“没有为什么。”贺熙朝嗓音冷淡,“骁骑卫是昭华公主一手创立,我们听从大公主的指令天经地义。何况,当初队伍离京时,是王爷自己说让随行卫队看顾好公主。现在昭华公主安全抵达西秦,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金明池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满意,如何不满意。”
他本就生得眉目妖冶,又点缀狭长眼尾下的一颗泪痣,放缓语气说话时,容易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他动作轻慢地将满满一盒鱼食全部倒进琉璃缸内,鱼儿嗅见食物的味道,立马张开嘴巴抢食。可下一秒,却见金鱼猛地抽搐起来,吐出几口白沫,翻了白眼浮在水面上。
“只是贺小将军初出茅庐,可能不太清楚,这不听话的宠物会是什么下场。”金明池嫌脏似的擦了擦手,同样的话追问第二遍,“……为何提前三个月送昭华入西秦?”
贺熙朝盯着缸中一条条咽气的死鱼,依旧不卑不亢:“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别急着回答,贺小将军还是再想想吧。”金明池说到做到,并不催促他。反而慢条斯理地揭开了香炉顶盖,往里面丢去一颗深棕色的药丸。
袅袅白烟顿时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贺熙朝额上渗出一层薄薄冷汗。
他知道,金明池催动了几年前种在他体内的蛊毒。
紧随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钝痛。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虫蚁钻进血液中,吸食他的骨髓,啃噬他的肺腑。少年眉头紧皱,汗水便沿着仄痕流进眼睛里,又晕开一阵刺痛。
贺熙朝死死咬着后槽牙,即便痛得蚀骨钻心,也克制地不肯泻出一声痛呼,倔强地挺直背脊如松柏苍劲。
金明池冷眼看着他,又拿出一颗不知是毒药还是解药的小圆丸,捻在双指间把玩:“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贺熙朝十指用力掐进掌心,利用另一处的疼痛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他想起半年以前,他官拜骁骑卫指挥使,护送昭华公主和亲西秦。
途中,昭华公主坚持加快行车速度,执着要以最短的时间到达西秦边境。并且要求所有人守口如瓶,隐瞒队伍已至西秦的消息,待江云锦与西秦单于顺利完婚后,才允他们进宫述职。
贺熙朝作为指挥使,是第一个秘密回京的。
他奉了昭华公主的命令,盯牢金明池、云雾敛,还有柳初新三人,提防他们接近江城雪。虽然他不明白各中原因,但前两回出现在玉缘坊和逍遥阁都不是偶然。
只不过奉命暗中保护不假,对江城雪一见钟情的心意却是真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晌,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子看向金明池,呼吸错杂凌乱,断断续续的气音从齿缝间蹦出来:“想清楚了。”
“有本事你就操纵蛊毒杀了我,换个人做骁骑卫指挥使。”
金明池神色骤然阴戾:“你以为孤不敢?”
“……王爷当然敢。”贺熙朝半边嘴角扯动,费力牵出一抹嗤笑,搭配着他面容苍白如纸,反倒比金明池的神情瞧着更森寒几分,透着一股不怕痛,更不要命的狠劲儿。
少年低声道:“可王爷更加知道,骁骑卫就是一座铜墙铁壁,无论换谁当指挥使,兵符都捏在昭华公主手里。杀了我,除了让昭华公主更忌惮金党,其余的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心知肚明,朝中云金两党都对骁骑卫指挥使的位置觊觎已久。自四年前江稷明登基,江云锦一手创立骁骑卫。其权,不仅越过京兆尹府,更是在大理寺以外,私设诏狱审讯犯官。
云雾敛和金明池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肥差,谁先吃下来,就意味着谁能掌握大半个京师。
可惜整支骁骑卫始终被江云锦牢牢攥在手掌心,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刀枪不入。
贺熙朝的话不偏不倚刺痛了金明池的软肋。
他阴翳的脸色越发难看,却偏偏无可奈何。
金明池收起指间夹着的药丸,他挡住透过窗棂的所有光亮,一步步走到贺熙朝面前:“看在昭华还没和西秦那老家伙完婚的份儿上,这是最后一次。”
“若下一回,再有类似的事,孤一定杀了你。”
语罢,重重地甩帘离开。
他不指望贺熙朝党附,但他自信于蛊毒的威力,不怕这小郎君掀出风浪。
贺熙朝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缓缓吐出胸中浊气。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端起桌案上那杯江城雪喝剩的凉茶,朝香炉浇下去。
苍白烟雾霎时熄灭。
待余烟散去,少年呼吸逐渐平静下来。他冷蔑地撇了撇嘴角,啐出一口紫黑色淤血。同时抬起袖子,不以为意地抹去唇边血迹。
-
宝历四年,四月廿七,宫中设宴。
江城雪百无聊赖地看着宫人在内廷忙碌穿梭,仅是她穿来的两个月里,就已经受邀大大小小的宴会不下十次。
除却龙抬头连宴三日,昏君寻的由头分别有,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梨花开了,和樱花开了。总之这世间花草树木,风雨阴晴,任何一丁点变化都可能被江稷明当作摆宴寻欢的借口。
江城雪早没了稀罕劲儿,兀自命小厨房准备今日的晚膳,她想吃鱼虾螺蟹了。
溪竺听着她的吩咐,莫名问道:“公主不去碧霄台赴宴吗?”
“我去做什么。”江城雪慵懒倚在长榻上,手里捧了本书随意翻着,信口揶揄,“是去瞧枝头槐花开了,还是去等池里莲花将快开了。”
如今槐月孟夏,昏君能找来设宴的理由左不过二者选其一。
可这一次,江城雪难得地猜错了。
华灯初上,碧霄台丝竹管弦悠扬。
江稷明坐在威严阔大的龙椅当中,浮肿身形占了半张椅面。不过弱冠出头的年纪,却肤色暗沉,眼圈发黑,双颊耷拉着肥膘,透着被酒色掏空的虚浮。
席间,贺熙朝上折奏事。江稷明忽然高举酒杯,打断了他才刚刚开头的述职:“贺卿辛劳,守得天下太平。说说看,想要什么赏?”
今日设的,是骁骑卫将和亲公主安全护送至两国边境的庆功宴。
自几日前贺熙朝在花影楼碰见金明池,昭华公主早已顺利抵达西秦和亲的秘密被撞破,金明池当即将情况上奏给江稷明,摆下这场宫宴。
贺熙朝把述职折子交给御前掌印太监,不带情绪地道着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此乃臣分内之责,不敢邀功。”
他看着天子随手把奏本丢在一旁,内心腹诽了不下十数次。
什么天下太平。
不过是牺牲公主之尊换来的片刻安宁,却成了昏聩君王得以穷奢极侈的资本与好逸恶劳的定心丸。
何其讽刺的太平。
江稷明听不见他的心底话,倒是很满意他谦逊的态度,愉悦大笑,连道三声“甚好”。
“不过虽说那是你分内应当,但差事办得漂亮总归还是要赏的,否则你们该议论朕吝啬小气了。朕记得都尉司好像正缺一个掌事的,不如就由你顶上吧。”
都尉司掌事,官名司马都尉,兼领骁骑卫指挥使和禁卫军大统领之职,执掌整个京师的卫队,是朝中仅次于丞相和摄政王的从一品官儿。
更是金明池眼巴巴馋涎多年,但始终没能成功染指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