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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索之后，安靖白重复第一次射箭的动作，如入浑然忘我之境，继续搭箭推弓，把剩余的八支箭都射了出去。

  　　后面几支果然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够稳定，而且仅仅是射完了一组箭（9支），他双手竟然感觉到累了——没有了肌肉记忆和前世的大量训练，单从身体衡量，他就是一个新手，新手初次拉弓，手部肌肉极易劳累。

  　　显而易见，如果再多射几组箭，与很多新手一样，明天他该手酸肩痛，勾弦的手指可能都握不住笔了。

  　　安靖白微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得练。”

  　　注1：参考自《宋代物价研究》，作者选取南宋绍兴年间（1132年左右）首都临安物价为参考，其中1文钱等价于0.25元的设定若与其他文有出入，多半是本文作者谬误，查证后会改。

  　　注2：本文所涉及箭术知识，多来自《射击与射箭技术指导》与相关网络资料，作者并非专业，如有谬误，查证后也会改。

  9 ☪ 一道灵光

  　　◎“武举考射箭？！”◎

  　　感叹完之后，安靖白才从专注的射箭状态中脱离出来，问宋崇：“你刚才说什么？”

  　　宋崇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安靖白想了想，答道：“心里想着，手上自然就做出来了。”

  　　宋崇：“……”

  　　安靖白为了不让他继续追问下去，囫囵掉这个问题，一边让月七把靶上的羽箭拔回来，一边把弓交给宋崇，说道：“你也来试试。”

  　　宋崇连忙道：“我不行，我不会。”

  　　安靖白：“不会才要试，圣人都说礼御乐书数射，来，我教你，握弓。”

  　　宋崇小时也曾跟他父亲学箭，只是后来他父亲早逝，家中一落千丈，连买一本完好的书都舍不得，更不要说玩弓箭这种奢靡之事了。

  　　现今安靖白将刚买的弓交到他手中，还说一句“来，我教你，握弓”，不夸张的说，有那么一瞬，宋崇忽然便被勾动了记忆，好似多年以前，他父亲也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当然了，他不会在这里表露出来，只是愣了片刻之后，笑言道：“少爷美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安靖白道：“跟我客气什么？你先站位，站位一般有三种方式：侧立、斜立和隐蔽，你初学的话侧立就好了，这比较节省力气，来，你双脚分开同肩膀宽度，两脚中间对准靶位中心，心里在脚尖之前画一条线……”

  　　宋崇虽然仍疑惑安靖白从何处学到这些箭术，但看安靖白一丝不苟教他，他便也不多问，只一心照着安靖白说的做。

  　　站位之后就是调整身心，判断靶位、风向各种因素，接着搭箭、推弓、瞄准、撒放，安靖白都是言传身教，在射箭这件事上，他绝不马虎，这是一个职业运动员应有的态度。

  　　宋崇读书天赋异禀，练习射箭也是极快掌握要领，安靖白将要点讲过一遍，再亲自握着他的手搭箭拉弓——宋崇虽然比安靖白大两岁，但他的身量并不比安靖白壮大，反而是安靖白比他高出半个头，安靖白从后面抓住他的手教他射箭，几乎把他半个身子罩在怀里了。

  　　头几支箭是安靖白手把手教他，后三支便逐渐松了力道，只做引导，不做掌控，让宋崇顺着姿势自己搭箭推弓。

  　　“笃笃笃”三声，三支羽箭全部中靶。

  　　“好极了，你很有天分，有的初学者射数十组箭都还脱靶，你这一下便有了准头！”

  　　安靖白实话实说，当年他的教练也是这样夸赞的他。

  　　宋崇谦虚道：“运气好罢了，嗯……也是少爷教导得当。”

  　　安靖白哈哈一笑，趁着月七去拔箭，他把视线放到宋崇手中的这张反曲弓，逐渐收了笑意，说道：“可惜这弓还是用得不称手，感觉怪怪的，我自己也不够熟练，也不知那张泰箭术如何，月底能不能比得过他。”

  　　宋崇正要表示安靖白如此箭术必会胜出，不料倒是被旁人先回话了。

  　　“兄台若不称手，用我这把角弓如何？”

  　　宋崇与安靖白一起转头看去，只见一位剑眉星目却笑意温文的少公子主动递上一把角弓来，安靖白看此人只穿了一身晴山色衣袍，发髻用一根玉簪穿定，虽说穿着打扮并非华贵，本人却遮不住那种雍穆的一等风流，且不说衣着，只看他递上来的这把角弓，弓臂雕刻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弓弦紧绷，风吹似有隐隐弹动之声，安靖白一眼便知绝非凡品，能用这种弓箭的人，身份会低到哪里去？

  　　安靖白便回道：“兄台慷慨借弓本不应推辞，只是良弓如宝剑，在下箭艺微末，倘不慎坏了兄台良弓，反为不美。”

  　　少公子笑道：“兄台谦虚，实不相瞒，方才从你射第一箭到教这位兄台习箭，我都看到了，兄台若是微末箭艺，我们这点伎俩不知如何见人了。”

  　　安靖白看他身段削瘦，两肩和手臂却异常壮硕，特别是左手大拇指肚明显有一层厚厚的茧子，那就说明这人时常用左手勾弦，且在箭术上的苦练绝对不少。

  　　既是同道中人，安靖白自然对这人多几分好感，便也不再讲那些客套话，拱手行礼道：“在下安靖白，敢问兄台大名？”

  　　少公子恭谨回礼道：“陵阳裴度，有幸识得靖白兄。”

  　　陵阳裴度？！

  　　安靖白心里一震，这出身和名字他太如雷贯耳了，这可是宋崇日后在官场上最大的知己之交啊！

  　　他们怎么提前在嘉州相遇了？

  　　原文中，裴度与宋崇可谓意气相投，两人都抱着一颗为国为民，死而后已的赤诚之心，在波云诡谲的官场上相扶走来，一路浮浮沉沉，历尽坎坷，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以后，宋崇官至中书丞相，裴度则身居兵部尚书要职，两人一文一武统领朝廷，对外开疆拓土，对内仁治惠民，联手开创了一个大周盛世。

  　　不同的是，裴度出身陵阳望族，是世俗门阀的代表，走的也并非科举之路，而是通过家族的庇荫进入官场；宋崇出身微末，是自己从科举之路一步步走到顶峰。

  　　而不管如何，既然现在遇到了这个裴度，安靖白自然不能错过，须知，未来大周朝一文一武的两位最高权臣可就在他的眼前了！

  　　安靖白不动声色，笑言道：“我说难怪裴兄面生，嘉州青年才俊在下基本相熟，却不曾识得裴兄。”

  　　裴度笑道：“靖白兄抬举了，所谓一见如故，你我如今相识也不晚。”

  　　安靖白心道：“那可太一见如故了！”

  　　嘴上说道：“裴兄如此说，在下便高攀一回，结交您这位‘故友’了。”

  　　裴度道：“不敢说高攀，结交倒有意。”

  　　安靖白当然不会忘记介绍宋崇，他可要主动成为这两位文武权臣的“中间人”，继而说道：“这位是宋崇兄弟，我们一起在青蓝书院求学。”

  　　他没有暴露宋崇的书童身份，而是冠以“兄弟”平辈论交，虽然裴度并非那种自恃出身盛气凌人之流，宋崇也并非自卑于人下之人，但安靖白仍然给到予宋崇足够的尊重，简而言之，宋崇可以不要，他不能不给，那是他对宋崇的礼仪。

  　　宋崇如何不知他好意？心中自然感激，拱手道：“裴度兄有礼了，小弟宋崇，嘉州当地人氏。”

  　　裴度见宋崇衣着虽不如安靖白华贵，但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度，且方才他听宋崇和安靖白谈话，言谈举止都是不俗，回礼道：“宋崇兄客气。”

  　　互道姓名来历，三人便序ᴶˢᴳᴮᴮ了齿，裴度今年十九岁居长，宋崇十七岁居中，安靖白十四岁最小。

  　　安靖白道：“裴兄既是陵阳人，何以会到嘉州来？”

  　　裴度答道：“家母与你们同乡，也是嘉州人氏。”

  　　安靖白恍然：“你与令堂一同来探望外祖外母？”

  　　裴度忽而变得凝肃，眼底有一抹哀色，回道：“算是。不过外祖父、祖母皆已辞世，舅舅家也已迁入京都，裴度此来是代母亲到外祖父、外祖母坟前祭奠。”

  　　如今惊蛰已过，清明将至，裴度千里迢迢从陵阳到嘉州来，是代母亲扫墓。

  　　安靖白道：“靖白不知裴兄家世，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裴度道：“无妨。咱们既在靶场，还是说回箭术可好？将才听靖白兄与宋兄讲解，我也是获益良多，不过仍有疑问，不知道靖白能否解答？”

  　　安靖白：“裴兄但说无妨。”

  　　裴度道：“我们自小练箭，师父所传都是用拇指勾弦，何以靖白兄是用三指勾弦？”

  　　安靖白笑言：“裴兄果然是个中行家。”

  　　裴度说的其实是“地中海拉弓法”和“中国式拉弓法”的区别，前者主要用于单体弓，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勾住弓弦，右手勾弦，则箭杆在弓弣左侧，为保护手指，一般要使用指套。第二种称为“中国式拉弓法”，以拇指勾弦，用食指和中指压住拇指，右手勾弦，则箭杆在弓弣右侧，为保护手指，大拇指一般会带古人常用的扳指。

  　　在现代竞技中，安靖白他们这些箭术远动员更多使用地中海指法，而在现在这个世界，还是以传统的拇指勾弦为主流。

  　　裴度一下能看出关键所在，不仅说明他在箭术上有造诣，还是一个耳清目明之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太有质量了。

  　　安靖白在脑中稍微做整理，组织好语言，说道：“我的方法适合在短时间□□出数支甚至数十支羽箭仍保持准度，裴兄说的办法更适合一箭定输赢，比如开硬弓射猎物，一箭毙命。”

  　　当然，这并非官方解释，安靖白也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理论，他只是凭借经验说出这个结论，他的意思是地中海指法适合现代竞技，中式拉弓法适合狩猎，两者本无高下之分，都是适应时代的需求。

  　　裴度若有所悟，说道：“靖白兄箭术了得，对箭道亦有独特见解，若如此说，平日比试箭艺，甚至放到武举考场上，若用你这种方法拉弓，或许会更有准头。”

  　　安靖白点头道：“大概是这个意思……”

  　　话到一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像抓住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蹙眉追问裴度：“你刚才说什么？”

  　　裴度哑然，心想自己是否失言，安靖白已先问他：“武举考射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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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 武举出身

  　　◎“扬长避短可以，浑水摸鱼不行”◎

  　　裴度颔首。

  　　大周朝的武举考核三项内容，分别是射箭、文墨、技勇。

  　　三项之中还有项目细分，比如射箭之中分为步射和骑射，文墨又有帖经和策论等等，考察着重程度为射箭居首，文墨居中，技勇次之。（注1）

  　　得知此项，安靖白醍醐灌顶——他走文科举跟不上宋崇，那是否可以考虑走武举之路？

  　　宋崇和裴度看安靖白忽而面色激荡，两人皆是疑惑不解，安靖白半晌之后抑住激动，仍兴奋道：“你们说，我若考武举是否行得通？”

  　　宋崇和裴度相视一眼，不知安靖白何以忽然做出这个决定，安靖白如实相告道：“我本有通过科举考取功名入仕为官的想法，却自知自己学识太差、底子太薄，四书五经不及宋崇兄万分之一，在箭艺一道却颇有心得，古人说扬长避短，将才得裴兄点醒，我如何不考虑走武举这条路？”

  　　宋崇和裴度了然，裴度道：“既然靖白兄有此技艺与志向，武举未必不可，虽说自古以来的朝廷都是重文轻武，武举出身，地位、升迁相对文举出身有所不及，但我大周以武立国，至今崇尚武德，如今北边仍有胡虏作乱，西边、南边和东边各有外族滋扰，武将也大有可为。”

  　　宋崇却说道：“无论文官武将，若抱着为国为民做事谋福的决心，便不应有高下之分。”

  　　裴度听罢，大感惊奇，拱手道：“宋崇兄所言甚是，你的见解倒高我一筹，在下汗颜。”

  　　宋崇回礼道：“不敢。”

  　　安靖白见他们俩反而“相见如故”了，便笑言：“明明是说我的事，你俩倒聊一块去了。”

  　　裴度和宋崇皆是一笑，裴度说道：“应该是我们三个聊到一块儿去了。”

  　　安靖白收了笑意，相对凝肃道：“武举之路真可以走？”

  　　裴度郑重其事点头，而后说道：“不过靖白兄千万不能以为武举便是登山捷径，须知，武举亦是朝廷公认的正经出身，想要考入皇极殿得天子亲见，其难度不会比文举差太多，且武举中文墨一项除了要求考生熟读《孙子》、《吴子》和《司马法》三本兵书，最后考究的策论既要求真务实，也要富有文采，如此种种，考生也不能全不读书，扬长避短可以，浑水摸鱼却是不行。”

  　　这类似安靖白前世的特招生，既要有特长，文化课成绩也有一定的要求，考生不过是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到特长上去了，裴度这句“扬长避短可以，浑水摸鱼不行”可谓说到了点子上。

  　　安靖白道：“多谢裴兄提点，我会仔细考虑。”

  　　话到此处甚是投机，裴度兴致盎然，说道：“古人以武会友，今日我们三人以箭会友也不算附庸风雅，这样如何？既是以箭会友，我们来比一场？”

  　　他举了举手中那把昂贵的角弓，向安靖白和宋崇发出比箭的邀请。

  　　安靖白现在手感尚未找回，当然不愿在他面前出糗，稍加思索，如实说道：“不瞒裴兄，前些日子我因故落水，有些时日不曾握弓，现下箭艺生疏，不敢在裴兄面前献丑，不过也不好辜负裴兄好意，你看这样如何？”

  　　将与张泰月底比箭一事跟裴度完整说了，而后说道：“等我月底与张泰比箭之后，到时再跟裴兄以箭会友。”

  　　裴度得知此中情由，自然不无应允，便道：“好，预祝靖白兄旗开得胜，咱们再行君子之约。”

  　　安靖白笑道：“承裴兄贵言，我们一言为定。”

  　　由于裴度明日便要动身前往嘉州下面的县城准备清明祭拜，三人便约定月底在靶场相会，如此说定，天色将晚，三人行了礼，裴度与他的护从自去，安靖白和宋崇叫上月七和另外一个小厮，便也从靶场东门找路返回伯爵府。

  　　安靖白不曾想过与张泰比箭竟会提前让宋崇与裴度相遇，他自己也跟裴度结识，并从裴度口中得知武举一节，实在可以说是意外惊喜了。

  　　路上他又向宋崇详细了解了大周朝的武举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