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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靖白道：“不敢，帝京卧虎藏龙，靖白这点微末伎俩实在不敢自称神箭手。”

  　　昭平帝道：“是不是别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我们得亲自看一看。”

  　　文驰附和道：“正是，光说不练假把式，靶场上才见真功夫。”

  　　昭平帝：“那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跟安解元讨教讨教？”

  　　文驰道：“讨教！马上讨教！安解元，咱们移步后院靶场？”

  　　安靖白：“……”

  　　他感觉文驰和这个赵先生有一唱一和的味道了，不过今日正是为此而来，他便“客随主便”，回道：“不敢说讨教，互相切磋罢了。”

  　　文驰做了请的手势，说道：“那就切磋切磋！”

  　　说罢，请昭平帝和安靖白先走，文思慕和裴知意跟上，待他们出了厅堂侧门，文驰才发现忘了一个人，喊道：“裴度！愣什么呢？！”

  　　裴度正在那边凝思，他苦思到底要不要给安靖白暗示，听得文驰喊他，这才意识回笼，回道：“来了。”

  　　一行人便往王府后院的靶场走去。

  　　文驰果然是喜好弓马且专于此道之人，其他王府的后院都是山石草木之类的观景物事，他的后院则一览无余，靶场、马球场甚至是练兵场都一应俱全，比崔府那边还要夸张，难怪他日后能成为带兵打仗的大将军，有些东西是他们这些人流在血里的热爱。

  　　当然了，安靖白也不差，在箭术这一项上，无论热爱还是专注，两辈子了，他从来不输任何人。

  　　到得靶场，文驰先命人将他珍藏的良弓都取出来，按照力度大小分门别类摆放好，安靖白瞧了眼，暗自感叹，不愧是丰庆王府，这些长弓随便一把拿出去换银子，足够寻常人家数年花销了。

  　　摆好良弓，文驰说道：“你们是客，你们先挑。”

  　　文思慕这时站出来了，说道：“兄长，比箭之前咱们可得把话讲清楚。”

  　　文驰：“你说。”

  　　文思慕道：“先前说好的，你要是输给安解元，往后可就不准再跟大姑姑和皇表兄吵着嚷着要从军了，也不能一连躺床上好几天不起来，跟嫂子说绝食，其实夜里跑厨房偷东西吃。”

  　　文驰道：“谁偷东西吃了？！我说绝食就绝食！连口水不带咽的！”

  　　文思慕：“我不跟你争辩，反正今天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输了就得听我的。”

  　　文驰生怕文思慕继续揭他的短，他这个未来的大将军很是要面子，便赶忙说道：“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

  　　安靖白听这对兄妹对话，真真觉得有意思，但这番话的背后却要让他这个“局外人”为难了。

  　　来王府之前崔弘政和裴度已经给他分析过利弊，要是他赢了文驰，非但文思慕感激他，就是宫里的文太后也间接欠他一份人情，但在安靖白的立场，他不愿打击文驰的信心，毕竟文驰日后是大周朝不可或缺的良将，要是因为他的缘故让文驰的剧情线发生偏移，那他就是大周朝的罪人了。

  　　因此，安靖白必须在这两者中间做一个平衡，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时，文驰先请赵先生挑好了一把长弓，再请安靖白选弓，却发现裴度仍一动不动，文驰便催促道：“裴度，赶紧的，你也选一把。”

  　　裴度如梦初醒，这才上去选弓，文驰转向安靖白道：“咱们四人一起来，一把分输赢。”

  　　安靖白自然没有异议，不过他也注意到裴度不对劲了，裴度来时活泼踊跃，此时却是蔫蔫的，从前厅那边过来便总是失神，这不像他平日的表现，只是这样的场合安靖白也不宜发问，便只管先试了试手中的长弓。

  　　文驰这个人粗中带细，绝不像表面那般大大咧咧，他把与安靖白比箭当成一件极度严肃的事情来对待，绝没有半分轻视，反而暗中给他加了一个有利因素，说道：“咱们直接点，不讲许多弯弯绕，每人十支箭，箭靶距离一百步。”

  　　话毕，两边已经有人扛了箭靶移到一百步之外，四个圆形箭靶每每相隔半丈，整齐排列。

  　　文驰这么做的关键点在“一百步”这个距离，这是专门“针对”安靖白的设计，因为他知道安靖白是武举出身，武举考试的射程只有五十步，安靖白必定将五十步近靶练得炉火纯青，如果把距离拉长到一百步就成了中远距离靶位，安靖白就被迫离开擅长距离段，必然失去熟练度，这就是文驰背后的思考逻辑，大将军知己知彼，较量比箭之前就开始了。

  　　安靖白一听一百步这个距离，直接就读懂了文驰大将军背后的小心思。

  　　没错，为了武举考试，这些年他练习的靶位确实都是五十步距离，却须知，前世他可是ᴶˢᴳᴮᴮ职业箭手，别说一百步，就是一百四十步（70米），一百八十步（90米）的箭靶都是比赛中常见距离，他怎么可能让自己有短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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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 ☪ 两全其美 ◇

  　　◎他可以不赢。◎

  　　既然如此, 安靖白自然没有异议，不过一百步的箭靶到底算是远距离了，安靖白便道：“这几日手生, 可否先试三箭？”

  　　文驰正在戴他专用的拉弦护指, 听闻安靖白此言，点头道：“当然可以，你们都可以试箭。”

  　　文思慕主动将护指的皮套送上来，先给赵先生和裴度, 再给安靖白, 且说道：“安解元，我虽不懂箭术, 却知我兄长多半不是你对手，你只要保持平常心, 拿出那日在知意姐生辰宴上的水准, 你一定能赢。”

  　　文驰道：“思慕, 你这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就是盼着我输, 也不带这么偏帮的。”

  　　文思慕朝他扁了扁嘴，又向安靖白道：“安解元，你听我的, 咱们不怕他。”

  　　安靖白温文笑回道：“我自当尽力，这也是对王爷的尊重。”

  　　文驰说道：“安解元这话听起来就舒服了, 都拿出十成十的本事来。”又向昭平帝说道：“赵先生请先试箭——裴度也别愣着了。”

  　　昭平帝做了个请的手势，四人一起走上射点, 文驰给旁边的仆从打了个手势, 便有四人背着箭袋站到安靖白四人身侧, 主动给他们递送箭矢。

  　　四人开始试箭, 便是试箭，他们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同一时间出箭，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他们这四个人，属实已经是京中一等一的箭术好手，昭平帝自小得宫廷箭术师父教导，虽不能日日练习，他却从来没有荒废过；裴度不用说了，陵阳裴氏子弟书剑弓马都要学；文驰则是从骨子里乐于此道，一身本领绝非寻常膏粱子弟可比；安靖白则胜在有专业技术的积累。

  　　正因如此，他们四人才对射一百步的箭靶有着高度的认识。

  　　古人以“百步穿杨”形容箭术高超，这里边的道理就是说一百步已经是难度相当大的距离了，在这个距离还能射中指定的杨柳叶子，其箭术水准便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即便对安靖白四人来说，这个距离也不能刻意强调正中靶心了，只能说尽量射中靶心，十支箭能做到全部中靶就已经难能可贵。

  　　三箭试完，安靖白的试箭效果不算差，一箭中了靶心，另外两箭没有脱靶。

  　　而在安靖白试箭之时，文驰和昭平帝都在仔细关注，他们果然发现安靖白是用三指勾弦，他们都是箭术行家，光看安靖白搭箭推弓这一手便知安靖白绝非浪得虚名，再看安靖白连发三箭，完全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他们心里便也都带了一些紧张感。

  　　待得他们都试完了三支箭，旁边便有专门的令官上来主持比箭流程。

  　　流程很简单，每人十支箭，在五十息之□□完，过时不候，中靶多者胜，中靶数目相同则以射中靶心或者靠近靶心多者胜。

  　　文思慕和裴知意作为观众，她们在两边看得最为真切。

  　　她们看到，令官发号之后，安靖白、裴度、文驰和昭平帝同时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这四人全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唯一与外界的交互只剩机械性地伸手接取身旁仆从递来的羽箭，他们就如木偶般盯着靶心，搭箭推弓，瞄准撒放，如此反复，十数年的勤学苦练，就为在这一刻做出最优的结果来。

  　　虽然是最简单的比箭方法，却有着极高的水准和极富观赏性的技术展示。

  　　按照客观评价，裴度和昭平帝应该在同一水准，文驰和安靖白在更高一个层次，安靖白比文驰还要高一些，但即便安靖白独一档，其实他们的水平差距也没有到谁可以碾压谁的地步，到了他们这个高度，技艺的差距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一些很小的、不受控制的额外因素才是影响最终结果的要素。

  　　安靖白所能做的，是控制好自己的心理状态，根据现场调整自己的身心以尽可能将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

  　　由于他们四个人水平如此之接近，射的又是十支箭，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确定胜负，不过到了后面几支箭便可以提前窥见一些既定的结果了。

  　　裴度和昭平帝率先出局，因为他们射到第八支箭的时候，已经脱靶了两支箭，这就意味着即便他们后面两箭全部中靶，最多也只有八支箭中靶。

  　　文驰则射中了七箭，只丢了一箭。

  　　安靖白八箭全中。

  　　这样的结果导致裴度和昭平帝两人急切了些，他们反而比文驰和安靖白率先完成了十支箭，好在他们最后两箭依然保持水准，皆是两箭全中，最后以中靶八支箭收尾，此时却没有结束，焦点来到了安靖白和文驰身上。

  　　第九箭，文驰中靶，安靖白也继续中靶。

  　　第十箭，文驰率先中靶，如此文驰便以十箭九中收弓。

  　　此时，安靖白还剩下最后一支箭的机会，射中了他就直接胜出。

  　　其实对安靖白来说，一百步的靶位距离，要保证射中靶心他把握不大，但如果说只要求中靶，他确信自己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因为前面九支箭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也就是说，最后一箭他至少有九成把握中靶，他至少有九成把握成为这次比箭的优胜者。

  　　但是，安靖白选择平局。

  　　这次比箭和他以往经历过的所有局势都不一样，在嘉州和张泰比箭，他必须赢；在宜宁府和崔明武比箭，他也必须赢；在裴度和朱世子那些人比箭，他更必须赢，但到了今天这一个箭局，他可以不赢。

  　　赢了，他确实可以卖文思慕一份人情，甚至间接卖文思慕身后的文太后一份人情。

  　　可如果这么做了的话，文驰就会陷入一种更为艰难的境地，作为“外戚”，亲姑姑都带头压着他，安靖白这时候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这不符合他的观念和品格，虽然文驰未必就会因此萎靡不振，但安靖白会觉得自己是凭着一技之长踩着别人的前程上位，这与虚荣小人无异。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书中的人更好，他让宋崇更好过，不必经受那样的苦难，他让云氏更好过，不必遭受那样的结局，他也让安若柳更好过，不必抱憾终身，他让裴度和宋崇、崔明景这些人提前相识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意，他是“积极因素”，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书中人的消极阻碍。

  　　对文驰也一样。

  　　所以他找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和文驰打成平局。

  　　最后一箭，安靖白微微调整了角度，一箭射在箭靶的支脚上——他脱靶了。

  　　最终，他也是十箭九中，和文驰打成平手，打出了一个除了他，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

  　　裴度当先感叹道：“可惜，差一点，就差一点。”

  　　安靖白收了弓，淡然一笑，说道：“连射十箭有些脱力，失了准头，我还是得多练气力，这向来是我的短处。”

  　　裴度道：“很好了，现在我已远非你的对手。”

  　　但他又忽然想起身边这位“赵先生”，便改口说道：“你与赵先生和王爷箭术相当，我跟不上了。”

  　　昭平帝转眼睨视裴度，说道：“你怎么也学人拍马屁了？”

  　　裴度一时缄口，旋即赔笑，昭平帝道：“好了，这局是安解元和文驰平局同胜，我和裴度技不如人。”

  　　文思慕倒犯难了，她先前没想过平局的情况，也看不出是安靖白刻意制造的平局，便问昭平帝：“既是平局，赵先生以为我们先前与兄长的赌约如何算？”

  　　昭平帝不给意见，反而问安靖白：“安解元以为如何？”

  　　安靖白道：“王爷箭术高超，我便是用了全力也不能胜他，既然没有分出输赢，先前的赌约自然不能作数。”

  　　文驰一反常态没有急着表态，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安靖白的箭靶，特别是安靖白最后射中箭靶支脚的那支箭，早说了他粗中有细，裴度和昭平帝看不出来安靖白最后一箭做了微小的调整，这个小动作却没有瞒过他的眼睛，他知道安靖白最后“放水”了。

  　　但他想不明白安靖白为什么帮他，便先不动声色，说道：“安解元过奖，我是占了弓箭和场地的便宜，这里的东西我都用顺了手，你却是初来乍到，算起来我还是不如你，我们四人当中，当属你的箭术最佳。”

  　　安靖白回道：“不敢当，其实我们在技艺上已不分伯仲，只看谁临场发挥更好，咱们ᴶˢᴳᴮᴮ以箭会友便好，不必非要争个高低，箭术到了最后其实是一种心境上的修养。”

  　　文驰听罢，仔细咀嚼安靖白这番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学习弓马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从未往“修身养性”四个字考虑，旁边的昭平帝也若有所悟，说道：“安解元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觉悟，实属难得。”

  　　安靖白道：“赵先生过奖，我只是学箭以来多听了些长辈教导，谈不上什么觉悟。”

  　　昭平帝看着安靖白，说道：“那也是你谦虚好学，换了旁人，便有再多良师教导也未必能学到精髓，你很不错。”

  　　安靖白笑了笑没再说话，文思慕在旁察言观色，趁机向昭平帝说道：“我就说安解元箭术了得，赵先生这下总该信了吧？”

  　　昭平帝点了点头，文思慕又说道：“箭也比过了，外头冷，咱们移步屋里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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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 ☪ 昭平皇帝 ◇

  　　◎他可以尝试解决昭平帝面对的难题。◎

  　　众人转到王府后厅, 此时丰庆王妃亲自过来接待，这位丰庆王妃便是文驰的正妻，年约二十, 穿一身素采袄裙, 挽堆雪髻，端庄淑雅，她已命人在厅内点了暖炉，且备好了瓜果茶点, 在座之人, 唯有安靖白与她不曾见过，便由文思慕介绍相识, 安靖白以“王妃”相称，她则以“安解元”相称。